那一场雪后, 魔教教主还未死、或许就是平阳王府上世子的那位新宠的消息不胫而走, 但忌惮王府势力,这个消息只在小范围内流传。

  平阳王府外附近很快出现了不少来打探的江湖人, 在黎秩的身份被证实之前谁都不敢进王府挑事,但这个消息足以在江湖掀起轩然大波。

  而平阳王府内, 黎秩的静养生活一如往常安逸, 没有受到任何影响。而自与银朱、白海棠见过面后, 白海棠便成了王府常客,隔三差五就有事上门,黎秩为此特意与萧涵打过招呼。

  萧涵是认得白海棠的, 也算是与她相识多年,难免有些惊讶她竟是黎秩的人, 倒是没有多虑直接应允了,不过看着白海棠三天两头的上门,每回都抱着一些东西, 萧涵十分好奇。

  可黎秩不说, 萧涵也就忍着。

  连着几日飘雪, 今日总算放晴。

  这日白海棠没来, 黎秩却亲自出了门, 去了白海棠如今打理的那座名为逐月阁的银楼, 燕九仍是跟在他身后,在楼下等了没一会儿,就见刚才上楼没多久的黎秩又下来了,苍白俊秀的青年披着厚厚的白狐大氅, 一张脸衬得格外精致。逐月阁中还有不少客人,多半是如花年纪的少女们,乍一看到那俊秀青年,纷纷静了下来,青年淡淡一眼瞥来,透出几分冰冷的危险意味,反倒更叫人心动,直到黑衣侍卫护着青年出了门,逐月阁中众人才回过神。

  少女们脸颊泛起微红,看着那俊秀青年身后着王府侍卫衣裳的随侍,又都是不可思议——如此看来,这人便是世子爷的那位未来世子妃?

  比起那些或惊叹、或艳羡的目光,黎秩更关心的是掺杂其中的那些来源于江湖人的审视,他在王府外,同样没有人敢来叨扰他。平阳王府的势力在江南没人敢轻看,又或者是他这个魔教教主往日积累下来的余威,仍旧让不少看不惯他的江湖人十分忌惮。

  白海棠将人送到门前马车,也留意到了周遭的视线,她倒是习以为常,毕竟也是个混迹江湖十几年的老油条了,而且自打她来了苏州这近一个月来,就打出了一个不好惹的名声,不说背靠王府,她功夫也是不差的。

  却见黎秩站定在马车前,忽然顿足,回首望向一个方向。

  覆着薄薄积雪的潮湿街上人来人往,并无异样,但黎秩微眯起眼,白海棠问:“教主,有问题吗?”

  黎秩摇头,他只是见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穿着厚厚冬衣的矜贵小少年行色匆匆,跑得双颊通红,一路频频回头,无意中瞥来的那一眼,让黎秩看清楚他的脸,是萧宁汮。

  他没带侍卫,神色也明显很不对,就差直接开口喊人救命。

  黎秩侧首吩咐:“请那孩子过来。”

  白海棠很快找到萧宁汮的位置,小少年已经快跑远了,她一脸迷茫,但还是二话不说就走了过去。

  黎秩思索了下,带着燕九追上。

  连着下了数日的雪,憋了数日的人们在今日不约而同出了门,街上行人太多,萧宁汮在人群里穿行,神色慌张。他扶着一处墙角停下,抬手按住心口,胸膛下急促跳动的心脏已有些生疼,他忙大口喘息缓和气息。

  这时,藕色绣花的裙摆出现在他眼帘,萧宁汮大惊之下心跳骤然加快,便听见一道带着笑意的女声。

  “小公子跑得真快。”

  萧宁汮一愣,缓缓抬头。

  白海棠站在他面前,自以为自己略显轻挑的笑容很友善。

  黎秩跟过来时,便见到小少年白着一张脸与白海棠对立而战。

  他似乎很害怕,双手捏成拳,半弓的脊背也变得十分僵硬。

  像是受惊的小兽,随时都要崩溃,看着小少年越发惨白的脸色,黎秩道:“她是海棠,我的属下。”

  萧宁汮闻声看过来,见到黎秩后整个人便都放松下来了。

  白海棠见状感到几分心虚,干笑道:“我什么都没做。”

  黎秩点头示意自己看到了,发觉萧宁汮脸色愈发难看,他越过白海棠上前,扶起萧宁汮时,不着痕迹地探了探他的脉搏,“你没事吧?”

  萧宁汮缓过气来,轻轻摇头。

  黎秩看他应该只是跑累了,没有受伤也没有中毒,也是暗松口气。看着眼前这张与萧涵有几分相似的稚嫩容颜,他静默下来,他与萧宁汮向来没什么交际,真不该怎么跟他说话,但他可是萧涵的亲弟弟,不能不管。

  黎秩正想说些什么,便见萧宁汮边小口喘气,不只是有意无意,朝一个方向望了几眼,他顺着视线看去,便瞥见街尾处飞快略过几个人影,再回头看向萧宁汮时,他已垂下头,显然松了一口气,在黎秩眼中很奇怪。

  “你的侍卫呢?”

  萧宁汮似乎是被吓坏了,一直耷拉着脑袋没有说话。

  黎秩只好问:“可要一起回府?”

  这回萧宁汮很快点了头。

  黎秩心中的怪异感越发浓重,让燕九先扶他上马车,同白海棠交待了几句后,才跟着上了马车。

  萧宁汮独自在车厢里歇了一会儿,神色已经逐渐平静下来了,苍白的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一双漆黑的眸子却透着几分倔强。黎秩看他端坐在对面,在自己进来时还礼貌地点了点头,仿佛方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可捏紧衣摆的双手指尖却透着一抹青。

  黎秩猜测是冷的,翻开座下的箱笼,找出一条雪白的毛毯子,默不作声披在萧宁汮肩上,小少年诧异地微抬起头,而后拢紧毯子小声道谢。

  黎秩缓缓摇头,只问:“你来这里,燕二和燕六知道吗?”

  燕二和燕六是平阳王指派给萧宁汮的侍卫,黎秩入住王府小半个月了,早已知晓萧宁汮十分好学,整日在府中读书,平阳王怕他闷坏了,便让他去了书院,一些官员们闻讯还送来自家儿子陪读,倒是多了几个伴。

  往日萧宁汮除了王府和学院两个地点来回,偶尔也会和几个学生出去转转,但每回都会带侍卫。

  而除了晚上,大家一块吃饭时,黎秩跟他基本碰不上面。

  萧宁汮眼皮颤了下,攥着毯子的双手收紧,低声道:“忘了。”

  黎秩早有预料,又问:“他们在何处?可要叫人去传个口信?”

  萧宁汮抿紧唇瓣,到底还是点了头,却出人意料地说了不少话,“我只是,跟几个同窗出去走走,他们一直跟着,我嫌烦,就让他们走远点,所以刚刚不小心走散了……”他说着拿一双黑眸定定地看着黎秩,显得非常真诚,“我发现,有人跟在我后面,他们好像是附近的地痞混混,我害怕了,就一直跑,一直跑,然后就见到你了。”

  这话漏洞百出,哪个地痞混混敢找王府二公子的麻烦?

  但见小孩脸色难看,又与黎秩关系淡淡,想来是不会与他说实话,黎秩思索了下,慢慢点头。

  “我知道了。”

  问出萧宁汮跟燕二燕六走散的位置后,黎秩便让燕九找个人去报信,免得那边找不到人干着急。

  而萧宁汮裹着小毯子蜷缩在车厢里,没一会儿就睡着了,脸色也开始泛青,他的身体底子本就极差,这回又是受惊又受了凉,怕是会生病。

  等回到王府时,黎秩将睡着的萧宁汮送回房间后,特意去提醒了王妃,先给萧宁汮找个大夫来看看,便抱着在逐月阁带回来的东西回房了。

  萧涵这阵子忙完了,又开始整日躲在房间里不出门,将自己泡在医书堆里,从易经看到黄帝内经,熟读了之后,就开始学起了针灸。黎秩出门后,就只有一只小猫陪他,他也不嫌枯燥。黎秩进书房时,便见他拿着一套银针,对着桌上一个木雕小人研究。

  他研究的十分投入,黎秩过来了也没留意,黎秩没出言提醒,就在边上坐下,看着萧涵抽出一根三寸长的银针,比了比,然后扒开衣袖……

  黎秩惊道:“你干什么?”

  萧涵猛地回头,一见到黎秩,紧蹙的眉头当即舒展开了,先是小心翼翼地将针放了回去,才干笑着说:“想试试扎真人是什么感觉。”

  “拿自己试?”黎秩震惊不已。

  萧涵摸到黎秩手背有些凉,将案上精致的小手炉塞到他手里,不答反问:“外面很冷吧,手都凉了。”

  黎秩是真怕他把自己扎坏了,抱着手炉想了想,伸出了右手。

  “你要扎就扎我吧,我的身体里有蛊虫,不会有事的。”

  萧涵好笑道:“怎么能拿你试针?”他握住黎秩的手,裹在两手掌心里暖着,打消了这个念头。

  “我不试了,慢慢学就是了。”

  黎秩将信将疑。

  二人坐在暖炉旁说了一会儿话,黎秩将碰见萧宁汮的事跟萧涵说了,萧涵听了第一反应也是不可能,“真是那帮混子?谁敢动王府二公子?”

  “最近苏州多了许多江湖人,我看这事不简单,让白海棠去查了。”

  萧涵思索了下,颔首道:“知道了,我去看看娘问出来没有。”

  虽说萧涵每回看见他二弟,嘴上都要嘲讽几句,欺负一回,只因这小弟太欠揍了,可真碰上危险了,萧涵还是相当上心的。萧涵说走就走,黎秩却留在了书房里,萧涵的书房里有许多平阳王不管扔给他的公事,萧涵从不防着黎秩,黎秩也绝对不管乱翻,他将宣纸展开,拿玉镇纸压角,等萧涵回来时,便见黎秩正站在书案前看画。

  萧涵开门时无意带进来一阵寒风,冻得黎秩瑟缩了下。

  见状,萧涵除下带着寒气的外袍,边走过来边说:“问过老二了,追他的应该是江湖人。他说自己也许是不小心撞到了人家,所以才惹到了那些人,那些人应该也不知道他是谁。”

  黎秩闻言微微皱起眉头,“江湖人,可是来找我的?”

  萧涵忙道:“应该不是,是老二自己不小心撞上的。”

  黎秩还是有些自责,听出萧涵是在安慰他,他弯唇笑了笑,没再多话,只想回头等白海棠查出人来定要好好收拾那些人。萧涵怕黎秩多想,左看看右看看,最后看上了书案上那一幅新画,一脸惊奇地转移了话题。

  “这画可是枝枝亲手作的?我竟从不知道你会画画。”

  黎秩道:“画的不好。”

  萧涵想都没想就反驳,“哪里不好了,多好看啊!”他说着还作势要点评,指尖点到一处,忽地顿住,惊道:“这画上的人,是枝枝你吗?”

  这不过是一副色泽单调的水墨画,纸上非黑即白。

  画的是山中一处竹楼,楼上露台,几人围在一桌酒菜前,楼下林前,三人一同晒药,一人舞剑。

  晴光绚烂,岁月静好。

  而萧涵偏偏一眼就看出来,那个坐在楼上侧首望向身旁人的人是他,画中分明连半张脸都没看到。

  黎秩很意外,“何以见得?”

  萧涵笃定道:“反正我一看就知道是你。”虽然黎秩只露了半边侧脸,画的也是相当潦草的,但在他身旁坐着的那个眉目含笑的男人,不管是五官还是气质,都像极了姜蕴。

  萧涵前阵子恨姜蕴恨到牙痒痒,怎么可能会认不出来?

  黎秩画的的确是他离开那座小楼的当日所见,没想到萧涵能看出来是他,他有些不自在地将画卷起来。

  “画的是我生辰那日。”

  因为黎秩在画中显然格外偏心姜蕴,萧涵就知道了黎秩多少还是担忧姜蕴的,可他对着姜蕴的脸又说不出好的话来,便不想说了,然而听到黎秩的话,他瞪大了眼睛,又眼红不已,“你生辰那日?他们都陪着你过?”

  黎秩见他一脸羡慕,不由失笑,“那日他们就送我走了。”

  萧涵还是不甘心,喃喃道:“我竟错过了你的生辰……”

  黎秩安慰道:“错过就错过了,我也不爱过生辰。”

  “不一样的。”萧涵有理有据地反驳道:“你不爱过生辰,跟我有没有陪着你过生辰,是两码事,我竟然错过了,早知道当初就不走了!”

  倘若他没回江南,那当日黎秩或许就能赶过来见到他。

  思及此处,萧涵悔得肠子都青了,“你当时让百里寻送我的生辰礼,一定是在提醒我你的生辰快到了,可惜我竟然没有想到,还就走了……”

  关键是那份代表思念的礼物都是假的,是百里寻帮忙挑的。

  前几日黎秩解释过后,萧涵直接就把那红玉雕琢的红豆珠链扔进库房里,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了。

  黎秩越听越好笑,“我不是……”

  萧涵俨然什么都听不进去了,他拿过黎秩手里的画重新展开,盯紧了画上那个只露了侧脸的黎秩,而后又看向黎秩,脸上充满了惋惜。

  “我现在送你礼物还来得及吗?”

  黎秩心中一阵熨帖,顺着萧涵的意思轻笑道:“可以。”

  萧涵还是不满意,低头看向黎秩手上的玛瑙珠串,“这是他送你的吗?画上那时候你手上还没有。”

  没想到萧涵看得这么仔细,黎秩面露无奈,“他说是我娘的遗物。”

  好吧。萧涵暗自放弃了给黎秩换一串佛珠的想法,他本也不想看黎秩年纪轻轻的戴什么佛珠串,颜色还这般艳丽,看上去甚是怪异……

  可这是岳母大人的遗物啊。

  萧涵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我再想想要送你什么。”

  萧涵这是不送礼就不死心,黎秩只能随听他的,却见萧涵放下了画,在书案上拿起来一个小小的锦囊,黎秩正着急要阻止,他已打开锦囊,取出来一个小小的青玉印章,萧涵翻到底部看了一眼,心想这不是他的东西。

  “红叶山人……”

  萧涵再次惊到,拿着印章问黎秩:“我娘喜欢的那几个画师,里头就有这个红叶山人,枝枝,你怎么会有他的印章,你莫非,把他给抓了?”

  黎秩神色一顿,“我抓他干什么?”

  萧涵想了想,猜测道:“再过几天,就是我娘生辰了,你想拿到他的画,送我娘?这个红叶山人近年来在江湖上名声鹊起,画可金贵了。”

  黎秩忍了忍,没忍住白了他一眼,夺过印章收回锦囊里,“印章是我的,不然你以为我那皓月山庄的家底是怎么攒下来的……不许说出去!”

  萧涵恍然大悟,只好闭紧嘴巴,但心中却是惊叹连连。

  只因为这个红叶山人的画,正是伏月教教主亲自捧起来的。

  诚然,画是不错,但比起名师大家还是差了一些,由于伏月教曾以千金求画,红叶山人的画才金贵起来,谁又知这本就是伏月教教主的画?

  萧涵一脸佩服,黎秩真会赚钱。

  黎秩被他这种叹服的眼神看得红了脸,只好和盘托出。

  “我是要送王妃画,我问过燕八,王妃爱画,尤其是黄山居士的山水画,我让白海棠去找,可得了画的人不肯卖,只肯换,我已经让白海棠去找名画了,想来想去,还不如自己画一幅来换……”黎秩说着皱起眉头,一脸心疼地说:“那些名画都太贵了……”

  能用银子解决的是都不叫事,萧涵当即道:“缺多少银子我给你。”

  黎秩一看他这么财大气粗就气,瞪着他道:“不,我自己解决。”

  可他这一眼毫无威势,反倒可爱极了,萧涵只想把人抱进怀里,事实上也确实这么做了,他无比温柔地笑道:“好好好,枝枝说什么就是什么,倘若想要我帮忙的话尽管开口,我最近已经在很努力地给你攒家底了。”

  黎秩抿了抿唇,犹豫须臾,到底是应了一声,“嗯。”

  不过这是黎秩第一次给王妃送礼,他希望自己全程亲力亲为,也很用心地在准备这份礼物,最后不用萧涵帮忙,在数日后,拿了一幅新画换来了黄山居士的云雾图,让他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就是萧涵也不敢乱碰。

  萧涵想了想,便偷偷将自己原先打算送给母亲的古画换了,不至于跟黎秩的礼物撞了,否则不就浪费了黎秩天天练画到夜深的心血了吗?

  平阳王妃的生辰在许多人的期待之下渐渐近了,如同往年一样,王妃无意大办宴席,只发贴宴请了平日里一些熟稔的亲友们到王府做客。

  总算到了王妃生辰这一日,正巧天公作美,是个艳阳天。

  萧涵刚让人将自己准备的一对佩环与黎秩换来的画一块送去王妃那边,萧宁汮竟然跑来了,萧涵将人堵在门外,态度十分不近人情,“我是不会告诉你我送了什么礼物给娘,别想来套话,我绝对也不会借银子给你的。”

  萧宁汮白了他一眼,“幼稚。”

  萧涵笑哼一声,“来干嘛?”

  萧宁汮抬起下巴,指向萧涵身后,“我要找黎哥哥。”

  萧涵一脸受惊,“今儿嘴真甜!”

  萧宁汮面露嫌弃,就要越过萧涵跑进屋里,却叫萧涵长腿一伸,就挡在了他面前,萧宁汮气得捏紧拳头,“你让开,我找黎哥哥有急事。”

  萧涵不以为意,“我怎么不知道你能有什么急事……”

  “怎么了?”

  黎秩听到动静出来,便见到萧涵和萧宁汮在门前对峙,听萧宁汮说有事,他匆忙整理了衣襟就来了。

  萧涵当即皱起眉头,昨夜黎秩睡得不大好,早上又被外头的动静吵醒了,他好不容易哄得人回去补个觉,没成想才睡一会儿就被吵醒了。

  黎秩并没有生气,他方才也没睡着,见萧宁汮神色急切,他便问:“方才听说,你找我有急事?”

  萧宁汮忙不迭点头,对于一向都十分沉静的他来说,他所有过激的情绪都会显得很异常,他张口欲言,紧跟着看向萧涵,又闭紧了嘴巴。

  萧涵真是纳闷极了,“我是你亲哥,还不能跟我说了?”

  萧宁汮皱眉,“不想跟你说。”

  黎秩看得好笑,侧身让开道来。

  “那你进来说吧。”

  萧宁汮犹豫了下,先进了房间。

  黎秩与萧涵相视一眼,后者撇嘴一笑,示意萧宁汮带来的侍卫留在外面,便跟在黎秩身后进来。萧宁汮急得坐不住,一边不高兴地看着萧涵,还是没赶他走,急忙问黎秩:“听说你是魔教教主,你能管江湖事吗?”

  闻言,黎秩与萧涵俱是一惊。

  “外面都是这么传的。”

  萧宁汮看着黎秩说:“有人说,你就是老大数月前去伏月山求娶的魔教教主,我想问你一件事。”

  原来外面都已经传开了,黎秩这些天闭关练画,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传开也罢,黎秩与萧涵都不急,比起这个,他更好奇萧宁汮这个别扭的小孩想问他什么,“你说。”

  萧宁汮神色颇为严肃地问:“你是不是派人屠了扬州的振远镖局,如今还在追杀逃出来的少主?”

  黎秩一听愣了,“什么镖局?”

  萧涵也是一脸奇怪。

  萧宁汮不了解黎秩,却了解他哥,看他们二人的反应,便猜测他们多半是不知道这件事,他沉吟须臾,解释道:“前几天我与同窗出去玩,故意甩掉燕二和燕六他们,结果就碰上了刺杀,就是那个少主程枫救了我们。他先前就一路被人追杀,早就身受重伤,救下我们后就昏迷了,我便给他找了一个住处,等他醒来后才知道他正在被一些魔教中人追杀。那天我在外面见到你,便是在他住处被那些人发现了。”

  黎秩面露了然,“当日追你的人,就是魔教中人?”

  萧宁汮道:“程枫说,他们说他们就是伏月教的人。”

  黎秩缄默了。

  “真没想到,伏月教早已远离江湖,江湖上还有那么多人打着伏月教的名号作恶。”萧涵都替黎秩感慨,转头就训起了萧宁汮,“谁让你甩掉侍卫的?听你这话,这种事你还干过不止一次?你知不知道外面有多危险?”

  萧宁汮忍着没有理他,仰头盯紧黎秩,“所以,不是你做的?”

  黎秩正色道:“自数月前大火后,伏月教已随之消失在江湖了。我从未命令任何人打着伏月教的名号做事,也从未听说过这个镇远镖局。”

  萧宁汮听完却是一脸苦恼,“可是就在昨夜,程枫突然不见了,我猜他多半是让那些人抓走了,若不是你的手下,我怎么才能救出他?”

  萧涵提醒道:“你想救恩人,不知道来找我,求我帮忙吗?”

  萧宁汮理所当然地道:“你又不是江湖人,帮不上。”

  萧涵气乐了,“我不是江湖人,可我们是平阳王府的人啊,这事你派燕二去就能给你解决了,你莫非话本看多了,真相信江湖事江湖了?”

  萧宁汮别开脸不看他,只固执地盯着黎秩。黎秩看着他,又默默看向萧涵,心道萧涵虽然不是江湖人,可偌大一个平阳王府,底下还有一个千机阁,找个江湖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好吧。”

  在少年的坚持下,黎秩无奈地说:“我让人去查查。”

  萧宁汮顿时松了口气,向黎秩深深躬身一礼,“多谢了。”

  “不过,”萧宁汮说:“我也想去。”

  黎秩颇有些受宠若惊,无措地与萧涵对视一眼,真要带他去?萧涵拍拍黎秩手背,叫他安心,带这小子出去转一圈,就当是见见世面了。

  于是,萧涵和黎秩便带萧宁汮出了门,先去了逐月阁,下马车时,白海棠正殷勤地站在门前恭迎,萧宁汮见到她时,眼睛突然亮了起来。

  这还是白海棠到苏州后头一次见萧涵,如今萧涵又是他们教主的男人,还是他们的靠山,白海棠自然是得恭维着的,带几人上楼落座,正要说几句漂亮话,黎秩便先同她说了振远镖局的事,白海棠听完一脸莫名。

  “什么玩意?冒充我们杀人?”

  被嫁祸这种事不是头一回发生在黎秩身上了,不久前萧涵让燕九去太湖查的那一桩案子也是这样,是那家人的仇人干的,然后甩锅给魔头。

  这事才查清没几天,又来一个。

  白海棠气得连形象都不顾,叉起腰问候那些人的祖宗八代,发觉王府的二公子脸色变了又变,才稍微收敛一下,带着一肚子气去找人了。

  萧涵也吩咐燕七燕跟去帮忙,等回过头时,便听见萧宁汮低声问黎秩,“那个姐姐是你们魔教的长老吗?我听人说,她的功夫很好。”

  黎秩道:“不是,只是香主。”

  萧涵看他们的对话时一个比一个正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是从哪儿听来的,白海棠的功夫也就是一般般,还没有燕二燕六厉害。”

  萧宁汮显然不信,“听说逐月阁刚开张时曾有不少人上门挑事,这里的管事是来一个打一个。”

  萧涵气笑了,也不想再浪费口舌跟固执又没眼力见的小鬼解释那些都是普通的地痞流氓,而且小鬼你亲哥真的不是你想象中的废物。

  黎秩也是一脸无语,却见萧宁汮看着他的眼神逐渐灼热。

  “那你呢,你是魔教教主,你的功夫一定比他们更好吧?”

  萧涵一听来劲了,拍桌道:“那是!你也不想想,你黎哥是什么人,江湖第一高手,就是六大门派联起手来,那都不是你黎哥的对手……”

  若要夸黎秩,萧涵能说个三天三夜都滔滔不绝不带停的。

  但萧宁汮一个一心只有学习的人,竟然对江湖事十分感兴趣,愣是认真地听完了萧涵口中那个夸张无比的魔教教主大战六大门派的故事。

  黎秩默默坐远了点,一脸无语。

  白海棠跟燕七联手,搜遍了整个苏州,在黄昏之前,总算是将那个名叫程枫的少年救了回来。白海棠将那伙假冒伏月教教众的人打服了,当着苦主的面,拎到王府两位主子面前审问,这才知道,这些人是有人自黑市上雇来的,幕后之人还是苦主的亲人——为了谋夺振远镖局的产业,连血脉至亲都下得了手,萧宁汮听完十分震惊。

  程枫伤得不轻,本来被那些人折磨得只剩一口气,得知真相后,硬是恨得当场吐血,险些连剩下的一口气都断了,不得已先留在逐月阁。

  看着天色不早了,白海棠保证会帮忙照顾,一行人才离开。

  回去的路上,萧宁汮十分不解,很是感慨了一番人心丑恶,一路上都有些闷闷不乐。萧涵随口应了两声,倒是难得的没再嘲讽打击他。

  所幸,赶在王妃的生辰晚宴开始前,几人回到了王府。

  此时萧宁汮还没想通为何人心可以如此恶毒,但下马车时又一次感谢了黎秩,顺道跟萧涵也道了谢,再看萧涵的眼神也不是那么嫌弃了,好像他从一个废物变成了有那么一点用的好人——因为萧涵吩咐了燕七去查明此事,倘若属实,干得出谋财害命的事,又被他查到了,萧涵定不会放过。

  萧涵对此很无所谓,只一把揽住黎秩走了。别以为他没看到萧宁汮看着黎秩的眼神已经变得十分崇拜,万一又来个跟三郎一样爱黏着黎秩的,他以后跟黎秩独处的时间就更少了。

  今日宴席的主角是王妃,她的娘家也来了人送礼,又有亲友与王爷相伴,倒没什么机会与萧涵几人说话,不过还是抽空与黎秩说了几句。

  她果然对黎秩的礼物很满意。

  就连往日不爱搭理人的平阳王,也难得夸黎秩一句有心了。

  因此,黎秩忐忑数日的心总算安稳了,眉眼间洋溢着化不开的喜色,整个人变得神采飞扬,耀眼的容颜叫席上众人见之,无不为之惊叹。

  黎秩显然忘了,王妃的生辰宴席,也是他第一次以王府之名出现在众人眼球,今夜他同样是主角。

  见状,萧涵在桌下牢牢握紧黎秩的手,眼底掠过一抹深意。

  翌日,一道密折自平阳王府而出送往京师长安,请旨——赐婚于平阳王世子萧涵与伏月教教主黎秩。

  小半个月后,这道来自江南的折子辗转送到摄政王的书案上。

  摄政王本想直接回不允,后来不知道为何,与王妃商量几日后,最终在折子上以朱笔批下一字——

  准。

  作者有话要说:  捉虫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