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萧涵的后话, 黎秩转喜为惊,双眸默不作声看向姜蕴。

  萧涵一定是听到了姜蕴那句话,那他可是在向姜蕴宣战?

  而且, 听他傲慢的态度,他好像压根就没把姜蕴放在眼里。

  姜蕴思及此处, 神色变得难看,听见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他心生警惕,沉着脸转向萧涵, 袖中五指悄然紧绷, 颇有几分剑拔弩张的意味。

  不想萧涵带着一身冰冷气息缓慢上前, 却直直握住黎秩的手。

  “下去吃饭。”

  黎秩惊道:“吃饭?”

  萧涵没有多作半句解释, 寒着一张脸直接牵人下楼,全程看也不看姜蕴一眼。黎秩边走边回头, 眼神很是迷茫,他是真的搞不清楚状况。

  姜蕴也是不明所以,望着萧涵二人, 眉头慢慢紧皱起来。

  如黎秩所料, 姜蕴说楼下有人来了, 也的确是真的有人来了, 正是黎秩预料中的给他送饭来的人。

  萧涵一下楼就松了手, 默不作声坐在桌边,将饭盒里的饭菜一一取出来,脸色比下楼前还要冰冷。

  黎秩无端感到心虚, 紧跟着他坐下,一双黑眸疑惑地盯着他。

  萧涵先舀了一碗米汤搁在黎秩面前,又将勺子塞到他手里。

  他的手暖乎乎的,让黎秩依依不舍,却在他追逐上去的同时,萧涵撤了手,黎秩只摸到一片衣袖。

  萧涵分明瞥见了,却很快收回视线,给自己倒了一杯新茶。

  茶水是新煮的,热气蒸腾而上,在他的脸上蒙上一层水雾。

  那一双桃花眸子浮现潋滟水光,瞬间柔化了眸中的肃杀。

  可他就是不看黎秩。

  很显然,发现姜蕴的存在后,萧涵刚消的火气又回来了。

  黎秩无意识拿勺子搅着白米汤,绞尽脑汁地想该如何解释。

  这时姜蕴也下了楼,一眼见到二人,脚步一转就走了过来。

  四方小桌上,黎秩左手边坐着萧涵,姜蕴停顿了下,挨着黎秩右手边坐下,正与萧涵面对面,他坐下那一刻,发觉萧涵抬眼看了他一下。

  只看了一眼,他就偏开脸喝茶,但姜蕴看出他在警告自己。

  姜蕴感觉适才被无视的郁闷消了大半,撇嘴一笑,回头见到黎秩低头喝粥,那一抹笑当即僵住了。

  “小心有毒!”

  黎秩闻声顿时不动了,看看姜蕴,又看看碗里浓白的米汤。

  萧涵突然道:“我用银针试过。”

  黎秩一双黑眸紧跟着望向萧涵,清澈的眸中只倒映着他一人。

  萧涵神色柔和了些,可在转向对面的姜蕴时还是十分冷厉。

  姜蕴哼笑一声,“世子用心了,黎秩,你该好好谢他。”

  黎秩闻声又看向他,因此没见到萧涵的脸色一下子冷了下来,将手中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放。黎秩听见砰地一声,条件反射地回头,却见萧涵抓起筷子,将一个小糕点塞到他嘴边。

  “别没话找话,快吃。”

  黎秩心道我没有没话找话,我也根本没有说话。不过他也清楚萧涵是在内涵姜蕴,他原以为萧涵没跟姜蕴打起来,是想跟他好好谈谈,但现在看来,萧涵分明是不愿搭理姜蕴,也不准姜蕴骚扰黎秩,暗中较劲呢。

  黎秩有些好笑,却也乖乖张口,咬下萧涵喂给他的小糕点。

  萧涵便得意地瞥了姜蕴一眼,随后继续给黎秩投喂点心。

  姜蕴欲言又止,最后摇头暗笑,自顾自抄起筷子吃起来。没人给他准备碗筷他就自己拿,没人管他就自己吃,他还有闲心给黎秩夹包子。

  黎秩看着碟子里多出来的小包子,下意识抬眼看向姜蕴。

  就在这时,萧涵轻咳一声。

  “……”黎秩静默须臾,识趣地低头喝汤,当作没看到姜蕴。

  但下一刻,姜蕴也咳嗽起来,压抑的咳嗽声一直不断,他慢慢放下筷子,偏开头拿帕子挡住嘴角。

  他咳了很久,黎秩忍不住斜了一眼,便见到白帕上一抹红。

  姜蕴捕捉到黎秩眼里的担忧,忍下咽喉的不适,不动声色将白帕收进袖中,染了血色的嘴角微扬起苍白的弧度,“不用担心,我没事的。”

  黎秩定定看着他藏了手帕的袖子半晌,神色渐渐变得复杂。

  姜蕴避着他冲萧涵笑了笑。

  萧涵盯着姜蕴咬牙半晌,竟重重将筷子拍在桌上,闷声说道:“你说要找圆通,可知道他在何处。”

  黎秩都以为萧涵要发火了,没想到他又忍住了,他眨巴眼睛,回头看了姜蕴一眼,不知该不该说。

  萧涵看懂黎秩的意思,随之神色稍缓道:“圆通不仅仅是你的仇人,也是某些人的仇敌,他不思报仇也罢,至少也不该向仇敌报信。”

  姜蕴慢慢放下筷子,神色凝重地望向黎秩,“你想杀他?”

  萧涵抢道:“不管能不能杀他,三日后你都必须跟我回去。”

  他刻意地咬重“跟我”二字的发音,着重强调与提醒黎秩。

  黎秩规划的时间本就不多,七日一下子紧缩到三日,让他有些为难,“我不知道他在哪里,不过这座岛上能藏人的地方不多,我准备晚上偷偷出去查探,但这里需要有人守着。”见萧涵和姜蕴不约而同地露出不赞同的神色,黎秩斩钉截铁道:“长源时不时派人往这里走一趟,我若不在会引起他的怀疑,他手段是不怎么样,可藏人的功夫却极深。我答应你三日后一定回去,你们也要答应我帮我找出圆通。”

  萧涵幽幽道:“一定要这样?”

  黎秩郑重点头,他必须杀了圆通。

  在黎秩充满了期望与哀求的注视下,萧涵闭了闭眼,沉声道:“今夜我陪你去,老头留下掩护。”

  黎秩点点头,笑道:“好。”

  姜蕴却有疑问,“老头是谁?”

  萧涵与黎秩齐齐静默了下,缓缓转过来看着姜蕴,不言而喻。

  姜蕴笑了,“从头到尾,我可都没有答应过谁什么要求。”

  萧涵不紧不慢地回道:“若不配合,我现在就卖了你。”

  姜蕴敛去笑容,“你能出卖我,别忘了我也能出卖他。”

  萧涵抓住黎秩左手,扣住五指,明晃晃地举起来给姜蕴看。

  “我会保护他,不会保护你。”

  黎秩耳尖慢慢染上一抹薄红。

  姜蕴看着二人十指相扣的手,由衷笑叹道:“多年前我曾有幸见过平阳王,他是个大智若愚的人,胸襟之宽广令我十分钦佩,今日见到世子,我方知晓什么叫做虎父无犬子。”

  这句话很明显在讽刺他们父子,萧涵回以假笑,“你说的对。”

  姜蕴如鲠在喉,缓了一阵,他慢慢点头道:“我并非输给你。”

  姜蕴恨铁不成钢地看向刚才起就沉默着低头扒饭的黎秩,他只是在迁就这个年轻任性的小儿子,可他胳膊肘往外拐的小儿子却只顾着吃。

  姜蕴怒从心中来,险些又吐了一口气,这叛逆的不孝子!

  三人一拍即合,就这么定下计划,萧涵满意地拾起筷子,继续投喂黎秩,总算和谐地吃完一顿饭。

  但在那之后,短暂的和谐就没了,萧涵牵着黎秩出门,扔下姜蕴一个人在楼里收拾东西,美名其曰让黎秩带着他在岛上转转,熟悉环境。

  至于姜蕴,他晚上又用不着出去查探,就没必要跟上来了。

  姜蕴显然有些措手不及,一人站在楼前的身形看去迷茫又萧瑟,黎秩想了想,还是跟紧萧涵出门。

  这次出门是萧涵特意找来的与黎秩独处的机会,可他一路上都不说话,脸色沉重不知道在想什么。

  黎秩本来说好坦诚相待的,可姜蕴的事他还是隐瞒了萧涵,没想到那么快就被揭穿了,换了他是萧涵,这股气也肯定是没那么容易消的。

  黎秩频频看向萧涵,心想该怎么道歉,又觉得萧涵握着他的手太用力了,分明就是在等他先开口。

  黎秩便轻轻晃了晃萧涵的手,“你刚才是不是全都听到了?”

  萧涵头也没回道:“听到什么?你说圆通可能藏在哪里?”

  “岛上有两个地方可以藏人。”黎秩追问:“真的没听到吗?”

  没听到是不可能的,否则萧涵也不能对着姜蕴喊老头了。

  但是萧涵拒绝这个话题,他道:“先带我去附近看看。”

  黎秩只好先带他去附近踩点,可能藏了人的两个地方,一个在山脚下一处隐蔽的山洞,不知为何有人看守,一个是长源的住处,他就是再怕死,也不至于让几十个人守着他吧?

  黎秩带萧涵转了两圈,一路上就没有人敢过来打扰他,就算是撞见了,那些人也会迅速远离,萧涵看在眼里,确定黎秩在这里很安全。

  日头逐渐大了,燥热的日光打在身上,轻易叫人大汗淋漓。

  二人往回走,慢悠悠逛到竹林里,前方小木楼若隐若现,凉风沙沙,吹着枯黄的竹叶缓缓飘落。

  静谧中,萧涵突然开口,“看来你在这里过得很逍遥。”

  黎秩顿了顿,“嗯。”

  萧涵问:“不问了吗?”

  黎秩有些苦恼地看了他一眼,“你刚才不是不爱听吗?”

  “那也许现在就愿意听了。”萧涵停驻脚步,凝望着黎秩,“那个人就是姜蕴,他一直在你身边?”

  他似乎更在意姜蕴是不是一直都在,黎秩摇头道:“我不知道。”

  萧涵皱眉,“你怎么会不知道?”

  黎秩思索了下,无奈道:“萧涵,我不会再跟三年前一样不告而别了,这次我特意给你留了信,也是真的打算杀了圆通之后就回去的。”

  萧涵这回冷静了不少,但还是有点不相信,“那藏宝图呢?”

  黎秩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道:“我把另一半给了谢宁,还留了一半,便是不想让镇南王府的人知道我手里已经没了藏宝图,我也不能把藏宝图带过来,让他们轻易拿到藏宝图的话,我的价值就少了一半,所以我把藏宝图留下,而你身边正是最安全的。”

  萧涵狐疑道:“你想的还挺深的,那你问谢宁的话呢?”

  黎秩很有耐心地同他一一解释,“我是姜家后人的事,目前只有你知我知,还有姜蕴知道,在谢宁跟镇南王眼里,我并没有藏宝图重要,藏宝图便是我的护身符,而我只给了谢宁一半,他会猜不到另一半可能还在我手里吗?即便我还要通过他的帮忙去西南,答应为他做探子,他对我还是不放心,他心思单纯,所以我就哄骗了他。”

  黎秩也不怕萧涵会觉得他坏,坦然道:“我那么说,只是想打动谢宁,让他对我更加信任,也为自己留了退路,没想到你会那么在意。”

  “先是拿藏宝图找到谢宁,再通过谢宁帮忙接触西南的人,以为朝廷做探子的名义前往西南,从头到尾,你就没有承认过自己是姜家后人,日后回来便不必背负逆贼余孽的骂名。”萧涵还是半信半疑,但这并不妨碍他对黎秩成功算计了谢宁的欣赏,“你与谢宁接触过几回,便如此了解他?”

  黎秩道:“他若是满腹心机的恶人,你会如此亲热的唤他大哥吗?与我一样,你往日也是在哄他。”

  “也没有很亲热,我与他,还有四哥也算是私交甚笃。”萧涵快速解释清楚,满眼惊艳地看着黎秩,“其实他并不是什么人都相信的,换了真正的恶人,他绝对不会出手帮你。”

  黎秩道:“我知道。”所以他才敢哄骗和利用谢宁,但倘若他这次去了回不来,谢宁就得遭埋怨了。

  黎秩见萧涵沉吟不语,心知他在犹豫要不要相信自己,他轻叹一声,在怀中取出一个天青色的锦囊。

  “我也知道我太任性了,不该不声不响跑来这里,让你担心了。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平安回去,所以在走前我又写了一封信,想留给你。”

  黎秩将锦囊递过去,看着萧涵说:“但出发时我就后悔了,我不可能回不去,因为我打算碰到危险就马上离开,不管我这次能不能成功杀死圆通,所以我就把这封信收了回来。”

  萧涵本能地伸手过去,却在即将接触到锦囊时缩回了手。

  “信上写了什么?”萧涵竟不敢看了,黎秩的意思很明白,这是他以为自己可能会死而留下的绝笔。

  黎秩淡然一笑,“你看。”

  萧涵挣扎了片刻,还是接过锦囊,慢慢打开,锦囊中有块不大的玉佩,他先取了出来,发现是自己曾经赠与黎秩的龙纹玉佩,抬眼看了黎秩一眼,眸中明显有着几分幽怨之色。

  这是他交给黎秩的定情之物,即便那时他们还没有定情,黎秩就这么还给他,萧涵不可能会高兴。

  但因为黎秩先前的话,萧涵忍住不悦,将锦囊里仅剩的书信取出,动作忽然便得极致的轻柔小心。

  那只是一张最普通的纸张,萧涵一展开就看完了信上的内容。

  萧涵愣了一下,看看黎秩,又马上低头仔细的,逐字逐句重新看了一遍,一双桃花眼中迸射出喜色,捏着纸张的双手却莫名的颤抖起来。

  黎秩耐心地等待着,他没有打扰萧涵,也没有任何催促之意。

  萧涵终于抬起头,像是很不可置信,愣愣地问:“你心悦我?”

  听他这么直白的问起,黎秩耳尖红透,垂眸望向他手中的信,“信上怎么说,就是什么样的。”

  萧涵挑起眉梢,忽而清了清嗓子,朗声道:“信上是这么说的——吾爱萧涵,黎秩自知欠你一个交待。”

  黎秩一听他念就变了脸色,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伸手就要去夺信,萧涵眼疾手快避开了,笑吟吟地说:“不告而别是我的错,如果我们还能再见,我会用我的下半辈子做赔……”

  黎秩被臊得耳根通红,瞪着眼睛扑过去夺信,没想到萧涵见状竟展开双臂,笑着将黎秩抱进怀里。

  黎秩急红了眼,在他怀里挣扎着抽出手,对准萧涵耳朵掐下去,萧涵倒抽一口凉气,不得已松开黎秩表示投降,黎秩便趁机夺回信。

  被松开的萧涵仍是一脸笑意,在黎秩低头检查信件时,在黎秩背后抱住他,黎秩却是气得脸都红了。

  “信上没有那么多话!”

  黎秩羞愤不已,他分明只抄了坊间流传的一句隐晦示爱的诗,哪里有空闲写那么多话?黎秩瞪了萧涵一眼,一怒之下就要撕了手里的信。

  “别呀!这是我的信!”

  萧涵急忙拦下黎秩,宝贝不已地将信折叠好放回锦囊中。

  黎秩在一旁冷幽幽地看着他,既不说话也没有出手阻拦,但从他的眼神就足以看出来他是被惹恼了。

  萧涵收好锦囊,再抬头一看,面上笑容僵了一下,试探着抱住黎秩,见他没有挣扎,温声道:“你不要生气,我也不生气了,好不好?”

  黎秩抿紧嘴角,没有理他。

  萧涵却知道黎秩不是真的生气,否则早该将自己推开了。

  这是萧涵等待已久的回应,黎秩果然没有让他失望。

  萧涵从未有过像现在这一刻的餍足与喜悦,即便他与黎秩早已水乳|交融,他还是觉得不够,便是因为缺了黎秩的一句话,而从今往后,他也是名正言顺的了。思及此处,萧涵喜不自禁收紧环在黎秩纤瘦后腰的手臂,他有一肚子的话想跟黎秩说,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在他琢磨着先哄一哄黎秩时,瞥见了竹林前方站着一道黑影。

  姜蕴站在竹林下,面无表情地看着不远紧紧相拥的萧涵二人。

  准确来说,他只是在紧盯萧涵,冷静的神情下是想吃人的心。

  萧涵眸光一顿,随之对着姜蕴露出一个充满了恶意的笑容。

  姜蕴心中感到不妙。

  果不其然,下一刻,姜蕴便亲眼见到萧涵垂首吻向黎秩的唇。

  作者有话要说:  老姜:傻儿子快推开他!

  更啦,啾咪=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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