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被身边亲近之人背叛过一次, 对外人的防备心定会加重,很难再真心实意地去相信另一个人,也可以说是,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而黎秩,十一年前就经历过一次险些丢掉性命的背叛。

  议事厅里, 所有人都在静默。

  温敬亭没有再说话,他直直看着黎秩,眼里是浓烈的希冀。

  这也是在问黎秩,他是信阿九更多, 还是信温敬亭更多。

  黎秩最终避开了与他的对视, 他还是留了一线, “温堂主, 你可还有其他,能证明你不在场的证据?”

  温敬亭眸光灰暗下来, 嘴角勾起几分讥讽,“仙芝血莲丹是前内廷总管在宫中偷出来的妙药,几经转折, 到了裴信手里, 我上月亲自下山, 花了足足一万两黄金, 才说动他, 将丹药卖给我,我与他便约在池州城外见面。”

  上回他说的分明是三千两。不过仅三千两黎秩就心疼得不行,许是怕他怪他乱花钱, 温敬亭没有说出实话。

  黎秩眼底略过几分错愕,有些急切地问:“那是什么时候?”

  裴信其人,是黑市榜上有名的杀手,伏月教教黑白通吃,大家都知道这个名字,黎秩也略有耳闻,虽未见过,他也知道此人功夫绝对不差。

  若是他,能伤到温敬亭也不奇怪。

  温敬亭迟疑地说:“上月十七。”

  阿九蹙眉道:“巧了,上回我与那人交手,是在上月十六。我向来清闲,特意去问过,十六那日,你也不在分坛,没有人知道你去了哪里。”

  也就是说,哪怕能找到得到裴信,十七日才与温敬亭见面的裴信也难以为他作证,而温敬亭的沉默无非是因为无可辩驳,黎秩也无话可说了。

  “老温,你给教主一个说法吧。”王庸劝道,他与温敬亭不对付十年,在这种时候没落井下石也属难得。

  温敬亭只说:“有人陷害我。”

  王庸遂问:“你是说,有一个人特意学了你的剑法,偷了你的斗篷,与阿九交手,是为了让你坐实罪名,当日,他甚至刻意将你调走?”

  温敬亭白着脸摇头,“我不知道。”

  胡长老急得不行,“小温,那你十六那日到底去了何处?”

  温敬亭却咬死也不肯说。

  秦香主眼前一亮,低声问:“你是不是去祭拜了洛教主的夫人?”

  温敬亭一僵,抬眼望来。

  看来是被说中了,秦香主与朱香主对视一眼,俱是无奈。

  他二人向黎秩拱手,“教主,洛教主曾有位夫人,是当年武林盟主的未婚妻。虽然与我等交情不深,但这位夫人在这世上已无亲眷,我想,温堂主是想起洛教主遗愿,前去祭拜。”

  七代教主的名字在教中是大忌,虽说黎秩与老教主并不怎么在意,但教众不清楚他们的心思,也瞧不上这个曾祸害过伏月教的前任教主。

  而现在,有人将污蔑老教主算计洛云与伏月教的纸条送来,显然是有挑拨离间之意,能被挑拨的人,自然是曾经一心忠诚七代教主的人。

  又真是巧合,在这时揭发了温敬亭避开所有人去祭拜七代教主的夫人,可见他对洛云还念念不忘。

  黎秩看着他的眼神复杂了许多。

  温敬亭道:“不过顺路罢了。”

  胡长老又惊又气,“小温,你这是怎么回事?教主对你不好吗?你怎么还惦记着那个祸害圣教的罪人!你这样,让我们怎么帮你求情!”

  温敬亭面色青了又白,“可若连我都忘了,谁还会记得他?”

  几位长老与秦、朱两位香主俱是一怔,随后纷纷摇头叹气。

  王庸与阿九对视一眼,对温敬亭的失望又都多了几分。

  萧涵看不懂这个局势,可见黎秩脸色越发难看,便没敢打扰。

  原本黎秩念在旧情,还想再信温敬亭一回,可当黎秩听到他的回答,前几夜与温敬亭的争执又在脑海里响起,黎秩眼里的光慢慢暗淡下来。

  “温敬亭,我再问你一遍,你所效忠的教主到底是谁?”

  温敬亭自知百口莫辩,今天很难证明自己清白了,他也知道黎秩会有所为难,只是听到这话,他还是有些不可置信,教主到底是不信他了。他也是倔脾气,只问:“教主以为呢?”

  黎秩并没有回答,因心情不好,他面色似乎白了几分,冰冷眸光略过众人,面无表情道:“既然如此,那这段时间,教中事务温堂主便暂时不要管了,也不要轻易下山,朱香主秦香主,你们二人负责保护温堂主,日夜寸步不离,待本座查清此事,再做定夺。”

  话音落下,温敬亭僵在原地,眼底的希望一点点冷凝。

  众位香主长老们错愕不已,这是要将温敬亭软禁起来的意思?

  阿九也有些始料未及,他轻咳一声道:“那,这事怎么查?”

  黎秩苍白冰冷的面色缓了缓,“温堂主多年来为圣教劳心劳力,总不能因为他去见过要害我的人就断定他与他们已有勾结,此事我亲自会彻查。”

  王庸认同颔首,“教主说的是,若温堂主无叛教之心,见了什么人,倒也没什么问题,怕就怕,那些人会再次来联系温堂主,挑拨离间。”

  “我没见过那些人!”事已至此,温敬亭还是不愿承认。

  黎秩一字一顿道:“最好如此。”

  温敬亭对上他的视线,并不意外看到质疑,遂闷闷别开脸。

  黎秩沉沉望了他一眼,便转向几位长老与香主,吩咐道:“温堂主身兼要职,他不在,总要有个人替他,几位长老正好闲着,便暂时接手吧。”

  刚才夺去温敬亭手里的权力,现在就让他们这些曾在洛云手下办事的老人接替,并非没有试探之意,几位长老你看我我看你,都不敢应下。

  徐长老咳嗽着说:“属下年迈体虚,只怕要让教主失望了。”

  一人出言,另外三人纷纷附和,都各自装起虚弱来。

  黎秩无意听他们互相推诿,索性直接委任,“那就钟长老与胡长老接手,余下两位长老辅佐。我意已决,此事就这么定了,你们都下去吧。”

  知道教主心情不妙,几位长老不敢说不,与诸位香主们退出议事厅,但温敬亭一动不动,僵持在原地,朱香主与秦香主二人被迫随之留下。

  黎秩抬起手摆了摆,两位香主便意会退了出去,阿九也让王庸扯着手臂拽了出门。看出来他们有话要说,萧涵也被左右两位护法请了出去。

  议事厅中便只剩下黎秩与温敬亭二人,黎秩审视了他许久。

  “你还要说什么?”

  温敬亭自认没有背叛,却被夺权软禁,早已攒了一肚子火气,“名为保护,实为软禁,监视,教主,看来你是真的不信我。可我有一句话必须要说,这就是挑拨离间,我从未见过那些人,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冒充我,此事绝对没有你看到的那么简单!”

  黎秩只看着他,并不言语。

  软禁之意有,监视之意也有,也能防止他跟圆通的人联系。

  温敬亭觉得黎秩看他的眼神很陌生,不由有些费解。

  等了许久,黎秩才问:“你是不是,想把我变成第二个洛云?”

  温敬亭先是一愣,而后不可思议地问:“教主什么意思?”

  黎秩嘴角轻扬,“你教过我那么多,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常常会拿洛云做例子,你曾经追随他,我便也未在意。你又说过,我不是小姜,我是教主,这让我很疑惑,我就是小姜,但你瞧不上我,你眼里只有教主。”

  “那么你眼里的教主,到底是谁?”黎秩今夜必须听到答案,他直视温敬亭,“我与萧涵走得近了些,你都能拿洛云来说事,这让我不得不想到,你是不是想把我培养成第二个洛云?”

  温敬亭显然有些惊慌无措,“教主为何要这么想?你对我的信任就如此薄弱?我曾经亲眼看着他走上不归路,屡次叮嘱,只是不想让你重蹈覆辙罢了!”他越说越急,“我花了无数心血培养你,只是希望你能比他更好!”

  温敬亭瞪着黎秩,似是恨铁不成钢,又似做贼心虚,可在黎秩安静的注视下,他的反应更接近后者。

  温敬亭也反应过来,“你是你,他是他,我知道你们不同!”

  黎秩不说信或不信,只跟他说:“你知道,我曾被亲近之人背叛,我最恨的,就是别人骗我,背叛我。若你没有,那最好不过,若你真敢……”

  温敬亭越听越气,抢在黎秩放狠话前断言道:“那你就亲手杀了我!”

  黎秩眸光一怔,随之点下头。

  “好,这是你自己说的。”

  温敬亭面上露出明显的失望,“我从未想过你竟如此看我。”

  黎秩缓慢地眨了下眼睛,敛去眼底多余的情绪,抿着唇转身离开,背影匆忙,似有几分逃避之意。

  他相信阿九的话,也不希望温敬亭真的背叛他。可他已经分辨不清温敬亭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了。若是假的,他将赔上自己的性命,还有整个伏月教,黎秩赌不起,也不愿意赌。

  或许,会逃避也有着不愿意看到温敬亭对他失望的意思。

  温敬亭眼睁睁看着黎秩走出议事厅,倒也未去追,直到朱香主与秦香主进来,出言要带他回住处。

  温敬亭神色变了又变,狠狠拂袖,“养不熟的小狼崽!”

  朱香主一听,忙低斥道:“别说了!还嫌事不够大吗!”

  秦香主也很无奈,在另一边安慰道:“先回去吧,只要你是清白的,教主一定不会冤枉你的。”

  这事不只是被冤枉这么简单。

  还有信任,与辜负。

  温敬亭心道他们不懂,只能将不满与愤怒压了下去,可他还是咽不下这口气。今夜有人潜入山上送信之事,在人被抓起来之前他根本就不知情,光是一封信,就毁了他与黎秩多年来积攒的信任,这背后到底是谁……

  黎秩出来时,几位长老香主都散了,阿九几人还在。

  萧涵正与左右护法说着话,小声询问着方才他听不懂的事,见黎秩走了出来,他们便都迎了上来。

  “小姜。”阿九有些小心地看着他,“问得怎么样?”

  黎秩面色与平常无异,在昏暗夜色下苍白似浅了几分,看不出来喜怒。

  萧涵有些担忧。

  他刚才知道,温敬亭对黎秩而言是一位很重要的亲人。而黎秩曾经遭遇过背叛,必然有所影响,难得打开心防接纳了另一个人,其实并非是心结已解,如这一次,他能果断决定将温敬亭软禁起来,说明他防备更重了。

  而现在温敬亭疑似背叛,黎秩心里定然是很为难,很痛苦。

  萧涵温声道:“天色不早了,你若累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闻声,黎秩抬眼朝他看来,眸中无悲无喜,似没有一丝温度,就连声音,也是轻飘飘的,“我有话要跟你说,王叔,九叔,你们都回去吧。”

  王庸与阿九疑惑地对视一眼,识趣地拎着左右护法走了。

  萧涵没想到黎秩会在心情如此差的情况下将他留下,他跟在黎秩背后,慢慢走向内院中的那片镜湖,一路上,谁都没有说话,十分安静。

  黎秩在湖边站定,清澈的黑眸倒映着湖面的清幽月光。

  萧涵迷惑的同时无端有些紧张,不知道黎秩找他要说什么?

  “萧涵,你今夜在我那里跟九叔说的话,我全都听见了。”

  萧涵迅速回神,眼睛亮了起来,他终于等到了黎秩的回复!

  黎秩缓缓转身,似是已经做好了准备,可他看向萧涵的神色很平静,让萧涵的期待顿时少了几分。

  萧涵不安地问:“你想说什么?”

  黎秩道:“你很了解我。”

  萧涵已听出些端倪,急道:“你没必要那么快告诉我答案……”

  “我这个人,戒备心很重。”黎秩轻声打断了萧涵的话,“你今夜的话,在我面前可以随便说,但在我九叔面前,没必要。如你对我,我对你的了解也不浅,你既然从未在我面前露出真面目,又何须说那些话来骗人呢?”

  萧涵就知道会是这样,他有些无力地说:“我怎么会骗你?”

  “你从很久前就在骗我。”黎秩不紧不慢,一句接一句地细数起萧涵曾说过的谎言,“你说你是韩萧,便是在骗我。你从未告诉我你的身份,也是在瞒我。十一年前,你就防备着我,直到三年前,我才知道你是世子。”

  “那是因为我当时被人追杀!”

  “所以,我没有因此责怪过你。”黎秩只是不甘心,“可我以真诚相待,却还是一次又一次的有人背叛我,欺瞒我,既然如此,我也不信你。”

  萧涵对他的心态还是很理解的,他道:“我知道你心情不好,若是骂我能让你心情好些,你随便骂,打我也行,我当时就真的没想那么多。”

  黎秩置之一笑,带着几分凉薄,“我其实很讨厌你们。”

  “若我在十一年前就死了,也许就不必背负这么多了。”黎秩冷眼看向萧涵,“我爹骗我说他不要我了,赶我走,是为了我好,婆婆杀我,是为了她的亲人,你骗我,也有你的理由,王庸隐瞒我,也说是为我好。”

  “十一年后的现在,温敬亭或许也背叛了我。”黎秩嗤笑,“最好是我想多了。可我对你却很了解,三年前你对我,许是真心实意,可这一次你找上我,是始于试探,你与我合作是互相利用,既然如此,既然如此……”

  黎秩忽地气息一顿,再开口时声音沙哑,似是咬着牙根说的,“就别来招惹我!我恨骗我的人,不管他们是什么目的,我眼里容不下半分假!”

  萧涵反驳道:“我是骗过你,可我对你的感情是真的。”

  “可我不会再信了。”黎秩冷冷地看着他,“萧涵,你在我面前说的再多,做的再多,我都不会再信你,只有这样,我才不会再次被人背叛。”

  他眼里确是恨,还有几分迁怒。

  不,正是对萧涵的怒火。

  萧涵看出来了。

  他这才明白,黎秩的意思是,他绝对不会给欺瞒过他的人第二次机会,他的所有冷漠无情,只是为了保护自己。他一向将心思藏得很深,今夜却因温敬亭的事情爆发了。此刻在黎秩眼里,或许根本没有一个能信任的人。

  萧涵轻叹,“你太极端了。”

  黎秩嗤道:“难道我要卑微到容忍旁人对我一再欺骗,还要答应与他在一起,这才能合世子心意吗?”

  萧涵也听出来黎秩这是在借题发挥,可他对现在的黎秩却说不出重话,他面露无奈,“枝枝,人的一生很长,本就难免要说几句谎言。”

  黎秩显然不想听,他别开脸,“那是你的道理,与我无关。”

  萧涵问:“那你希望我怎么做?”

  黎秩压下喉间的郁气,冷冷道:“收起你那些让人误会的无聊话题,我不可能会跟你去平阳王府,若是做不到,那还请世子离开伏月山。”

  “一定要这样?”萧涵心里很不情愿,“我不想离开你。”

  “那你应该知道该怎么做了。”

  萧涵不想答应,可黎秩现在就如同刺猬一样将自己蜷缩起来,浑身是刺,很不好说话,他若不答应,黎秩或许真的会马上将他赶下伏月山。

  萧涵心下懊悔,早知道黎秩今晚心情不好,他就不来凑这个热闹了,这不,竟然撞到枪|口上了吗?

  “枝枝,我觉得……”萧涵斟酌着说:“你可以信我多一些。我不会像以前那样骗你,因为我是想要与你共度余生,我会对你好,绝不骗你。”

  黎秩眉头紧皱,他都说的如此明显了,萧涵竟然还不死心?他咬了咬牙,难掩烦躁地说:“你想对我好,可你有问过我愿不愿意接受吗?”

  萧涵愣住了。

  他觉得黎秩的话也有道理,他好像的确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黎秩道:“我不想要你所谓的好,若你还听不出来,那我就直接告诉你,我真的,真的很讨厌你!我讨厌你整日嬉皮笑脸,我想说正事的时候你永远都不正经!我也很烦你那些所谓的好,我觉得很困扰,一刻都忍不下去!”

  听到他几近崩溃的话,萧涵错愕睁大双眼,原来是这样的吗?

  黎秩紧捏着微微颤抖的双手,瞪着萧涵道:“往好听的说,是我们不适合,说难听了,是我不喜欢你,我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去应付你。”

  萧涵有些无法接受,“你若不喜欢我这样,我可以改……”

  “你能改,我却不能。”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黎秩也不怕说得再难听点,他别开眼,无视了萧涵落寞的神情,“你我是少年相识,可你似乎一直都没有长大,我很累,不想一直陪你玩,陪你胡闹,陪你做戏,我没时间。”

  萧涵面色骤然变得煞白。

  “不必再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了,你知道该怎么做的。”黎秩深深望了萧涵一眼,背过身快步离开,擦肩时带来的那股寒气似刺进萧涵心底。

  萧涵下意识伸出手,耳边却在这时回响起黎秩方才说过的话,他的手僵在半空,任由那一片苍青的衣袖划过指尖,到最后,什么都没留下。

  “对不起。”萧涵哑声道歉,其实他也不清楚自己错在何处。

  只是黎秩的话,确实值得深思,他好像是哪里做错了。

  那就先道歉,挽回局势。

  十步之外的黎秩背影稍稍一停顿,随后却更决绝地离去。

  黎秩走了。

  萧涵目送那单薄的青衣离开,有个急切的声音告诉他该追上去,他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他想了想,想明白了,是他自己没脸去追。

  他以为只要他用心,黎秩就会动心的,是他太自以为是了。

  萧涵丧气垂头,心情陷入了前所未有过的低落,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人生,他真的这么差劲吗?

  想着想着,萧涵对着湖边自己的倒映,捧住心口诉苦。

  “疼死我了。”

  凌波苑门前。

  黎秩在院门站定,低斥道:“出来吧,跟了一路还不够吗?”

  昏沉的夜色中,阿九慢吞吞地在海棠花树下钻了出来。

  黎秩睨了他一眼,快速皱起眉头。

  阿九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眼睛,想看他有没有哭。

  “心里难受了?”

  黎秩闻言瞪着他,眼底漠然。

  阿九干笑一声,安慰道:“心里不好受不要憋着,跟九叔说说。是因为温敬亭,还是世子?我看他确实挺好的,你就真的一点也不喜欢?”

  “王叔知道你会这么问吗?”

  “他肯定不准啊,不过我偷偷问,他也不知道。”阿九拍拍黎秩肩头,“我在池州见你对他很是信任,你们平日相处得也挺好的,老王都说了,他来了山上,你看着心情都好了不少,这么看来,你根本就不是很讨厌他嘛。”

  黎秩的眼神越发不友善。

  阿九默默叹气,“别这样啊,心情不好就发泄出来,大可以找九叔陪练,没必要跟人吵架,小两口好好说说话,处着处着,感情就有了。”

  黎秩用力拍掉肩上的手。

  “不要胡说八道。”

  阿九暗道一声口是心非,继续苦口婆心地劝说:“我知道你在怕什么,怕自己受伤,怕将来的麻烦,所以封闭自己的感情,堵死日后的路。”

  黎秩眉头一紧,转身走向房门。

  “可你这样,你自己也不开心。”阿九的声音在背后传来,“多个朋友是件好事,若能更进一步也未尝不可,毕竟,世子是条件那么好的人,再说你对他不是不信任,那些都是借口,你怕他骗你,问题根本就在于,你喜欢他……”

  听到此处,黎秩回头怒斥,“徐阿九,你不要胡说!”

  阿九啧了一声,奇怪地打量起黎秩,“不是真的干嘛反应那么大?只有喜欢一个人,眼里才会容不下沙子,连一句半句的谎言都不行。”

  黎秩瞪着他,“你是谁叔?”

  阿九笑道:“自然是你叔。”

  黎秩道:“那你为什么帮他说话?”

  阿九无奈道:“看你口是心非,老是回避人家,我看不过去。”

  “你才见过他几面,就知道他说的那些话全是真的了?”

  “暗中观察嘛,六大门派来那天我就在山上了。”阿九走了过来,“这位世子也还挺有意思的,不是真心,谁会无缘无故热脸贴你冷屁股?”

  黎秩觉得他这话太过粗俗,画面感很强,让他想起一些东西,心里极度不适,“他惯会做戏!”

  阿九眨巴眼睛。

  黎秩生得好看,喜欢他的人山上山下都有,可黎秩对那些人的亲近无一例外十分厌烦,而萧涵是他唯一一个亲自带上山的人,光是平日与萧涵相处时的心情就比以往多年轻松许多,又当众护着他,不是喜欢又是什么?

  “你就说到底为什么拒绝他吧。”

  黎秩说不过阿九,不知是气是急,袖中的双手都在颤抖,他紧抿着唇,嘴角忽地溢出一道血丝,在苍白的面上异常刺目,却被他快速擦去。

  阿九吃惊,“怎么气成这样?”

  黎秩冷冷地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要回房,可他的手抖得太明显,比往日沉重了许多的脚步还是叫阿九看出了端倪,阿九忙握住他的手腕。

  “气血逆行,真气紊乱,根本不是被我气的。”阿九恍然大悟,匪夷所思地看着黎秩,“这是刚才你强行冲开穴道造成的,还忍了那么久!”

  此刻阿九才发现,黎秩的脸色确要比往日惨白,只是夜色太暗,看不清晰。阿九直接架起人进屋,扶着黎秩在床上坐下,动作间很是轻柔。

  就好像对待易碎的琉璃。

  黎秩眉头紧皱,“我没事……”

  “说话都没力气了,还说没事?”阿九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摸到他手心冰凉异常,又发现他的脉象格外古怪,遂沉着脸问:“药在哪里?”

  黎秩看向角落的博古架。

  阿九大步过去,没一会儿就翻出一个药瓶,倒出来一粒药丸,而后急忙回来,不等黎秩接过,便直接塞进他嘴里,让黎秩险些被呛到。

  “你不该如此冲动,我与世子说上几句话又能怎样?”

  阿九让黎秩转过身,一手轻拍在他后心处,将内力渡过去,帮他梳理起体内紊乱的气息,一边轻声训斥:“这下好了,不但受了内伤,还因此引发旧病,有你的苦头吃了。”

  黎秩配合地打坐调息起来,闻言忍不住出声,“是你乱说话再先,本来没这事的,我今晚也没必要跟他说那么多话,他自然能知难而退……”

  阿九气笑了,“是是是,都怪我,你自己吊着人不肯答复,还有理了?嘴上说讨厌人家,为何不一早就告诉人家,让人白浪费时间讨好你?而且刚才明明不舒服还浪费时间跟他说了那么久话,你以前会这么做吗?”

  黎秩也气到了,然而他心知肚明,在阿九面前怎么辩解都没用,他狠狠闭紧嘴巴,正要专心调息,背后的阿九收手撤去内力,跳下床去。

  黎秩迷茫,“九叔?”

  阿九扶着黎秩,让他靠着床头坐下,绷着一张脸,神情严厉。

  黎秩更加茫然了。

  阿九道:“我去找能治你的人来。”

  他说的那么认真,黎秩以为他要去烟波谷找白沐,便道:“算了吧,太远了,再说了,白沐已经把话说白了,他现在在不在我身边已不重要,先前已经把药都用尽了,能不能活,就看我体内的东西四个月后还在不在……”

  “你别管,不许说丧气话。”阿九板着脸道:“躺好了,我去去就回。”他也不等黎秩回话,带着几分不悦,急匆匆地出了门,甚至用上了轻功。

  黎秩拦不住他,无奈地盘腿坐起来,自己梳理体内气息。

  阿九的轻功本就快,旁人下山,至少要用半个时辰,他只需要一炷香。不过这一次,阿九却不是下山去烟波谷,他根本就没有离开伏月山。

  客房中,萧涵正在屋里收拾行李,窗户突然传来咯噔一声。

  下一瞬,一道凉风自背后侵袭而来,萧涵察觉有异,正要摸上床上的短剑,先让一只手抓住了手臂。

  “是我。”阿九道。

  萧涵松了口气,“九叔?”

  烛光打在阿九脸上,将他无甚表情的脸映得有些阴沉。

  “你倒是嘴甜,还没关系就叫上了。”

  萧涵也意识到自己一时嘴快叫错了,忙道:“是我失礼了。”

  阿九松开他,瞥了眼床上铺开的包袱,“这就要走了?”

  萧涵扯了扯嘴角,“下山住两天,等黎秩心情好了再回来试试。”

  于是阿九看着他眼神深邃了几分,“还懂得迂回战术啊。”

  萧涵笑而不语。

  阿九眼里有几分微不可查的满意,他点点头,背过身出门。

  “跟我来。”

  萧涵抓起床上的短剑跟上,“前辈,你要带我去何处?”

  阿九故作漫不经心地回道:“小姜要死了,要见你最后一面。”

  闻言,萧涵瞪圆双眼,手里的短剑随之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您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订阅=3=

  今天有点事更晚了不好意思_(:з」∠)_

  捉虫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