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大门派的许多人低估了金水城到伏月山的距离, 步行一日,堪堪靠近伏月山山脚。而大山中道路茫茫,所幸曾有参与过上一次清剿魔教总坛的前辈领路, 他们才没有迷失方向。

  休整一夜后,翌日辰时, 众人终于到了伏月山山脚。

  遍布血红的山头下只见一块被荒草淹没的旧石碑,一个人影都没有。

  华栖迟身为六大门派新一代弟子之首,自觉上前查看。拨开荒草一看,石碑上只有几个模糊不清的血字, 许是因久经风吹日晒, 华栖迟琢磨清楚后, 回来朝诸位前辈拱手汇报。

  “石碑上是鬼门关三字。”

  华山派掌门不屑一笑, 指着向高逾百丈的山巅,“就是这里没错, 魔教就喜欢搞这些吓人的东西,这里就是伏月山,山巅便是魔教总坛。”

  青城派掌门犹疑道:“这山下怎么不见一个人影?”

  他身后的青城少主也白着脸问:“会不会有埋伏?”

  也有不少人认为这是魔教设下的空城计, 说不定山上的魔头早就跑了, 哪有早知道别人要来清剿他家, 还门庭大开, 不留下半点防备的?

  武当这次带队的小师叔没好气道:“怕他作甚?魔教这群蛮子整日待在山里, 不堪教化,还将山下的百姓们也同化成他们这般无礼蛮横!”

  闻言,他身后一干脸色蜡黄的武当弟子深以为然的点了头。

  昆仑掌门叹道:“金水城远离中原, 与魔教为邻,难免会被蛊惑,只待除去魔头,一切都会好起来。”

  少林的白须住持闻言,适时地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武当的小师叔还是咽不下这口气,“咱们可是六大门派的人,是来救他们的,可他们呢?武林正道的人入住客栈,竟要收取双倍的费用,那些被魔教同化的人竟然还给我们吃不新鲜的菜!还屡次往我们的吃食中下药!”

  此番的最大苦主,黄沙帮的代帮主黄明也有话要说,只因他身后的十数名黄沙帮弟子脸色最难看。

  “定是那魔头挑唆!”

  六大门派剩下还没有发言的九华山弟子在孟见渝的带领下,各个面色红润。早有先见之明的孟见渝压根没入住客栈,吃食也是自己人做的。

  孟见渝静静听着众人的埋怨,心下暗嗤,自己蠢怪谁?都到了魔教的地盘了,还不知道防备一二。

  此番来的,足有十来个门派,除了六大门派外,还有黄沙帮、浩然山庄、仙霞派等,统共加起来百来号人,队伍浩浩荡荡,然情绪低迷。

  除了九华山的弟子,几个门派都不同程度地遭受了金水城居民的摧残,刚吃错东西上吐下泻了一夜就不得不接着赶路,山上又多是野兽睡不安宁,众人脸色都不大好看,从一开始的情绪高昂到现在的草木皆兵,他们脸上都难免慢慢露出几分疲惫之色来。

  若说一开始出发时的热情是十成,现在就只剩下三成。而精气神都还不错的九华山的弟子在行列中便显得与众不同,被迫当了上山的先锋。

  这一次几大门派也带了不少有天赋的新弟子来,多半是熟面孔,但前武林盟主陆玄英还是没有来,让清剿魔教之行多多少少有点底气不足。

  所幸,万年不出山,但江湖上传的神乎其神的孟见渝竟来了。

  众人在山门下犹疑了好一阵,还是决定让孟见渝打头阵。

  孟见渝暗暗翻了个白眼,提剑上山,刚走进枫叶林,一个黑影在树上略过,身旁弟子惊道:“谁!”

  一声惊呼,惊得武林正道们纷纷拔剑抽刀。然这片好似无穷无尽的枫叶林里格外安静,仿佛时间静止了一半。红叶缓缓飘落下来,孟见渝接住一片红叶,沉默片刻,随手扔开。

  “怕我们不认路,来带路的。”

  “什么?”

  青城掌门怒道:“魔教好生狂妄!”

  众人尴尬地将武器放下。

  孟见渝只定定望着停留在数丈外,隐藏在枫叶林里的黑影。

  “去还是不去?”

  华山掌门断言道:“已到了魔教总坛山下,岂有退缩之理?”

  黄沙帮的代帮主亦恨恨道:“今日我必要为帮主讨回公道!”

  如此几句话,群众又激昂起来。

  陆静望着满山的红叶,迟疑道:“这山上恐怕有诈。”

  华山掌门是六大门派之首,甚会调动情绪,他道:“我等本就是来清剿魔教的,他们会有所准备亦是理所当然,但我们此行乃是为了匡扶武林正道,绝不能退缩!今日,我们是要上山讨伐魔头,为武林正道讨回公道!”

  因不少人赞同,陆静无话可说,只能叮嘱陆晚秋小心些。

  孟见渝嗤笑一声,继续打头阵先上山。林中的黑影时不时跃出林子上空,好叫他们不要走丢。

  然而这般嚣张无畏的举动,也叫一些人气到牙痒痒。

  而此时山上,黎秩正在更衣。

  左护法殷勤跑来跑去,给他展开的双臂套上明红的华袍。

  右护法毕恭毕敬立在一侧,微微垂首,说道:“胡长老回话说,这两日已暗中整治了六大门派一番,下了点药叫他们元气受损,就是到了山上,十成的力气最多也只能使出八成。”

  黎秩点头,收回手整了整衣襟。

  左护法又跑到一边去调胭脂了。

  燕青便接着说:“钟长老已随他们上山引路,会将他们带到半山死人坡那里。三堂主与几位香主已带人埋伏许久,只待教主发号施令。”

  左护法乐颠颠地跑回来,手里提着支细毛笔往黎秩脸上戳。

  黎秩眉头一紧,一动不动由他去,“本座这就去会会他们。”

  左护法放下笔,盯着黎秩的脸看。

  黎秩皱眉,“好了没有?”

  左护法嘿嘿一笑,递给黎秩一面铜镜又转身翻找什么。

  燕青无奈地端着托盘,送上雕刻新月的黑玉戒与金凰面具。

  黎秩翻过铜镜看了一眼,无不意外看到被迫敷了一层薄薄的粉后愈加苍白的脸上点着两点血红的面魇,实在是没眼看,随手将镜面盖在桌上。

  左护法拿起黑月戒,正小心抓起黎秩的手,黎秩便自己夺过了玉戒戴上,顺手拿起金凰面具,利落起身,厚重而华丽的暗红衣袍曳地。

  金凰面具遮住苍白的上半脸,两点血红面魇格外夺目。

  徒然间多了几分雌雄莫辨的气息。

  左护法一脸陶醉,“教主好好看!”

  黎秩却是嫌弃得很,“穿成这样像要去唱大戏一样。”

  左护法反驳道:“可这是历代教主留下的规矩。”

  黎秩起身朝门外走去,燕青便识趣上前开门,黎秩无比嫌弃这件红袍拖累自己的行动,边走边冷嗤道:“之前是祭天时才会穿的吧。”

  左护法跟在后面说:“可七代教主之后,只要教主出面都会穿的。”

  黎秩踏出房门,“我爹就没穿过。”上回穿这身跟陆玄英比剑,让武林正道的人瞧见了,私下都说他长得丑不敢见人,还骂他不男不女。黎秩暗下决定,回来后就废掉这条规矩。

  “七代教主规矩真是多。”黎秩骂了一句麻烦,门前两人便迎了上来。

  温敬亭与秦香主拱手一礼。

  黎秩摆手,“人到哪儿了?”

  “快到死人坡了。”温敬亭定定望着黎秩身上的明艳红袍,嘴角笑意也浓了几分,“洛云教主的规矩虽多,但教主这一身的确是极贵重的。”

  “我知道,历代教主祭天才穿一回。我会珍重的。”黎秩话是这么说,还是冷下脸,“洛云是谁?”

  温敬亭与秦香主面色俱是一顿。

  温敬亭笑容僵硬,“是七代教主。”

  “那位啊。”黎秩不等回答也猜到了,只不冷不热地笑了一声,抬手整了整衣袖,便吩咐几人道:“时候不早了,走吧,去会会武林盟主。”

  黎秩一边嫌弃一边走下石阶,左右两位护法自然尾随。

  温敬亭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望着黎秩的背影,低声道:“不管是背影还是正面,都很像洛教主。”

  秦香主皱眉道:“老温,日后在教主面前还是休要提洛教主。”

  温敬亭眸光一敛,微笑道:“我知道,七代教主洛云是自寻死路,祸害圣教,老教主黎姜是力挽狂澜,圣教的恩人,只是偶尔想起罢了。”

  秦香主道:“七代教主害圣教不浅,不说老教主还是小教主,就是教中弟兄们都不想提及此人,若没有他,圣教何须忍气吞声这么多年?”

  温敬亭笑道:“是啊。”

  秦香主于是拍拍他肩头,便跟上黎秩三人,“走吧。”

  温敬亭看着秦香主的背影,脸上温和的笑容快速淡去,面无表情的脸上透出几分阴鸷,却也听话跟上,只是藏在衣袖下的手攥得死紧。

  他望着前方那道红影,记忆深处的一道声音又一次响起来。

  ——我与武林盟主注定不死不休,已无退路……小温,你带上弟兄们去找新教主吧,只有他能帮你们……好好活下去,是我对不起你们……

  一眨眼,一个年轻清冷的声音告诉他,今日起,你不再是伏月教的左护法,你若留下,日后便担任伏月教的二堂主,温敬亭,你可愿意?

  自然是留下了,否则也没有今日的伏月教二堂主。

  只是他头上竟然压着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一压就是二十年。

  红叶……温敬亭眸光一顿,嘴角重又挂上几分笑意。

  “温堂主果真年纪大了,走这么慢?”

  黎秩的声音在前头传来。

  温敬亭抬头望去,便对上金凰面具下的一双清澈眼瞳,他微微眯起双眼,加快脚步道:“属下来了。”

  黎秩看着他走了过来,便放心扶着脸上的面具转过身。

  “那走吧。”

  温敬亭垂眸眼下眼底的落寞。无人会再想提起七代教主,除了他。

  世间最孤独,是只有他记得。

  临近正午,六大门派一行人浩浩荡荡走上了死人坡。路边那一座旧石碑明晃晃的提醒着他们,这一片被红枫围绕的宽阔山地,就是死人坡。

  孟见渝走在最前面,此时带路的黑影才现身,站在空地中央等着他们,孟见渝提剑走了过去,“我们到了,贵教也不必再藏着掖着了吧。”

  钟长老面容慈祥,只笑问:“这位是九华山的什么人?”

  九华山新掌门曲三答道:“这位是我九华山的长老!”

  孟见渝用不着别人给他介绍,瞥了曲三一眼,后者便悻悻闭嘴。他则用上内力,朝枫叶林扬声道:“九华山孟见渝,请教伏月教教主。”

  直至此刻,六大门派的所有人才陆陆续续地全上来了,不少人爬山爬到气喘吁吁,但六大门派其余人也因为被孟见渝抢了风头有些不虞。

  只见枫叶林中安安静静无半点回应,青城掌门没好意地提醒:“陆盟主,看来还是得您出面。”

  可就在他话音刚落,整个枫叶林便被突然出现的人包围起来。

  正道众人俱警惕地举起兵器。

  而枫叶林上方,以一个清瘦苍白的中年青衣人为首,伏月教的几位香主慢慢走了出来,那青衣人不紧不慢地低声一笑,“九华山倒是有礼。”

  众人朝他看去,陆静身为盟主,也上前立在孟见渝身边。

  青衣人准确地找到陆静,颔首道:“我乃伏月教三堂主王庸,阁下可是武林盟主,浩然山庄的陆静。”



  陆静点头道:“正是在下。”

  华山掌门望着包围此处的魔教弟子,肃着脸道:“魔教教主何在?”

  王庸这才看到他似的,“这位是?”

  华山掌门面色一黑。

  华栖迟不满上前,道:“我师父乃是华山派掌门。”

  “啊,华山派掌门啊。”王庸敷衍地点点头,“失敬了。”

  华掌门面色黑了又青,最终愤愤拂袖道:“想必你们已经知道我六大门派的来意,魔教教主既然做得出屠戮黄沙帮帮主夫妇及弟子之事,恐怕今日必须给我等一个交待了!”

  武当那位小师叔也道:“对,你们教主呢?怎么,不敢出来吗?”

  说起此事,黄沙帮的人是最激动的,代帮主黄明狠狠瞪着王庸等人道:“你们魔教无故杀害我家帮主与夫人,今日,我们便是来报仇的!”

  有人开了头,几大门派也便都附和起来。见到魔教的人的那一刻,正道众人情绪也高涨了不少。

  就连那少林的住持也跟着说了句希望魔教能给出一个交待。

  陆静身为武林盟主不得不出头,只是他向来斯文惯了,他温声道:“此事恐怕只有黎教主出面才能解决,敢问王堂主,你们教主何在?”

  听着气势便矮了一截,于是华掌门怒斥道:“盟主就是太客气了,黄沙帮帮主死在魔头手里证据确凿,我们今日就是来围剿魔教总坛的!”

  闻言,黄沙帮那些来报仇的人纷纷抽出刀刃,蠢蠢欲动。

  孟见渝看着这动静,默默抱着长剑站在一边看戏。

  气氛剑拔弩张,几位香主都有些气不过了,王庸却是一脸镇定地拂了拂衣袖,“哦,那就动手啊。”

  华掌门举剑指天,“好!我等今日便替天行道,诛杀魔头!”

  六大门派等这一天不知等了多久,待华掌门振臂一呼,他们自是附和,就连九华山的新掌门也想跟着喊,可孟见渝看过来时还是闭嘴了。

  王庸非但不怕,还抚掌大赞。

  “好!我圣教与六大门派多年的恩怨,也是该了结了,只不过你们确定你们今日就要动手吗?”

  陆盟主问:“王堂主这是何意?”

  王庸坦然一笑,“从你们进入金水城的那一日起,我们就有无数个机会可以对你们动手,但我们让你们安全上了山,你们觉得,这是为何?”

  华掌门冷笑道:“你等魔头嚣张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华掌门对我们偏见很大啊。”银朱不由感慨出声。

  王庸点了点头,“多年前圣教曾被六大门派联手清剿过一回,当时华掌门也在,不过现在的六大门派与当年的六大门派又有所不同。”

  朱香主不屑地嗤道:“现在的六大门派完全不堪一击。”

  这话气得六大门派的人各个面露怒容。王庸不以为意,只看向陆静与华掌门,“我们敢让你们上山,便能让你们下不了山,但我家教主并非此意,教主的意思是,坐下聊聊?”

  华掌门道:“我等既然敢来围剿魔教总坛,就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为了匡扶正义,为武林正道讨回公道,为王帮主报仇,死又何妨?”

  正道中人闻言气势再度高涨,包围此处的魔教教众也取出武器。

  只待哪一方先动手,便要打起来。王庸见状也正了脸色。

  “黄沙帮的人并非我们教主所杀,教主是被你们构陷的!”

  “你们这是恶人先告状啊!”六大门派的人气道。

  雷香主忍不下去了,一开口就震退一群人,“我们教主说了人不是他杀的,就一定不是他杀的,不过小小一个黄沙帮,教主不屑出手!”

  被这么一激,黄沙帮的人也气坏了。

  黎秩几人便是在这时到的,左护法见到现场的混乱,嘀咕道:“就知道打群架一点意思都没有,没想到现在还没打起来,还在吵嘴架。”

  左护法这嘴堪比乌鸦嘴,他话音刚落,黄沙帮的代帮主便忍无可忍冲了出来,阔刀朝王庸砍去。

  众人见状忙退后让出地方。

  王庸自然不是不会功夫,他身形如电,疾退避开。

  黄明的刀却穷追不舍,忽地,一只手从斜里出现,牢牢扣住他的手腕,让他的刀顿在半空,白皙五指上黑月戒格外显眼。黄明只觉眼前红影一晃,另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拍在肩上。

  看似轻巧的一掌,黄明却是胸腔内一震,竟被一掌拍飞出去,所幸华山派掌门及时扶住了他,而黄明很快咳出一口血,显然是受了内伤。

  这阵喧闹来的突然,更静得突然。

  因为被讨伐的正主终于现身了,一出手就击退了黄沙帮的代帮主,这漂亮的一手也叫人猝不及防。

  众人皆看向那一抹颀长红影,果不其然是传说中的模样,红衣染血,妖里妖气的,一看就不是好人,可一见到人,眼珠子就移不开了。

  众人一边骂一边心惊。

  不愧是击败了正道第一陆玄英的魔教教主,好生厉害!

  黎秩拂了拂宽大的衣袖,冷冷撇了六大门派众人一眼。

  王庸与几位香主、匆忙赶来的左右护法等人齐齐跪下。

  “恭迎教主!”

  黎秩点头,“起来吧。”

  华掌门扶着黄明站稳,便斥道:“魔头,你终于出现了!”

  这一声惊醒了正道门派来的众人,皆以正直的眼神谴责对面。

  黎秩闻言回首,金凰面具在日光下耀眼炫目,可在如此浓艳的装扮下,他眼里充斥的是冷冽寒气,他不悦地看着黄明,“本座没杀王帮主。”

  只这一眼,就叫黄明心头一悚,被身后人一扶才回神,忙道:“狡辩!难道当日在黄沙帮假扮肖二夫人,被我们当场抓到的人不是你吗?”

  黎秩凉凉瞥了黄明一眼,回过头时,自家教众已经识趣地搬来了椅子,放在枫树下阴凉处,他施施然坐了下去,姿态闲适,嗓音却冷如冰碴。

  “那就谈谈吧。”黎秩看着六大门派的人道:“倘若你们不愿意谈,本座也不介意在山上大开杀戒,就算传出去,也是你们无理冒犯本座在先。”

  教主一来,王庸与温敬亭等人便都乖乖地护在左右。

  此时就连打着上山诛杀魔头旗号的武林正道众人也都安静下来,不少人都在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黎秩,此人好生嚣张,还这般厚颜无耻!

  华掌门很快将众人的心声说出来,“好一个颠倒黑白!魔头,这些年来武林正道放过魔教,是念在你们不再作乱,可上月在黄沙帮的事,你分明是杀人后逃逸被我等撞破,我们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还能诬陷你不成?”

  陆静也是一脸正气,“此事还望黎教主给我等一个交待。”

  孟见渝盯了黎秩好一会儿,险些要认不出这个抹着浓妆的红衣人就是上回所见的清爽少年。他眸光略过魔教众人,再回到黎秩身上,两人一对上眼睛,黎秩那双清澈的眼眸便撇开了,孟见渝眼底不由多了几分兴味。

  于是孟见渝也开口了,“人若不是你杀的,那是谁干的?”

  黎秩正要说话,王庸便走了出去。

  “敢问诸位,这段时间,我伏月教被你们泼的脏水还少吗?”

  这话问得正道众人面面相觑。

  华掌门亦觉尴尬,硬着头皮说:“原是七星堂作乱,此事早已查明。可这一次,是我等亲眼所见,莫非你要谎称肖二夫人不是你家教主假扮!”

  正道众人一听底气也回来几分。

  王庸勾唇一笑,透出几分寒意,“即便是我家教主贪玩,易容成旁人混进黄沙帮又如何?还不是因为你们数次诬陷我圣教,教主只是防患于未然!”王庸都未曾问过黎秩此事,便笃定地说:“近来教主屡屡被诬陷,不说教主,我等做属下的也是忍无可忍。听闻六大门派秘密赶往池州,这不得不让教主怀疑,你们是不是在密谋什么!”

  王庸继续编下去,“因此,我家教主打算调查此事,适逢路上遇到一个自称是碧水山庄二少爷的人。这段时间碧水山庄在江湖名声鹊起,我家教主便将那人的夫人送走,易容成肖二夫人跟着混进了黄沙帮,却不想……”

  他一脸诚恳,叫众人将信将疑。

  黄明问:“不想什么?”

  黎秩也在等王庸继续编下去。

  温敬亭眉梢一挑,笑意森冷地看着对面的六大门派众人。

  王庸回过头便是见到这一幕,他干脆无视了温敬亭,看着黎秩说:“教主,您是被骗了,那个肖二少爷本来就是假的,此事您也是冤枉的!”

  黎秩面具下的眉头一紧。

  王庸便接着对黄明说:“也许是那个肖二少爷下的手,我们教主到时,黄沙帮帮主夫妇已经死在他人剑下,而那个肖二少爷却出现在现场!”

  陆静神色凝重,沉吟道:“所以,黎教主就杀了他?”

  黎秩适时出言为自己解释,“他要杀我,被我反杀了。”

  陆静恍然大悟,“难怪那夜我们到时,黎教主身受重伤。”

  这一番话引得众人议论纷纷。

  华掌门见状急道:“谁知道是不是你们之间闹掰了?而且你说肖二少爷是假的,又有何凭证?再而言之,你若不是凶手,凶手又是谁?”

  黎秩冷冷看着华掌门。

  原先在三清楼与九华山见他时,倒还是个开明的人,可一涉及六大门派与伏月教的恩怨,此人便如水鬼一般固执难缠,根本无道理可言。

  况且,黎秩确实没有证据。

  黎秩不动声色地望了眼天色。

  日后慢慢偏移往西,再扯下去,多半还是会打起来的。

  这时王庸说:“那又有谁亲眼所见,黄沙帮帮主夫妇是我家教主亲手所杀?况且事情过去这么久了,你们可曾见到碧水山庄有人去收尸?”

  黄明恍然惊醒,“我们根本就找不到碧水山庄的人!”

  华掌门仍固执己见,“王帮主夫妇已是死无对证,当时也只有你家教主在,他杀假的肖二少爷,或许是为了灭口,那肖二少爷本就是他的人!”

  黎秩嗤之以鼻,“无稽之谈,本座从不杀自己人!”

  “口说无凭。”华掌门阴着脸道:“不知黎教主可能拿出证据?”

  王庸也看出了华掌门今日必定要与伏月教为敌的决心,他厉声道:“你们六大门派自诩名门正派,却连让人伸冤的机会都不给,就因为我们教主乃是魔教教主,出现过在现场,人就是我们教主杀的?华掌门好没道理!”

  温敬亭听到此刻,幽幽笑道:“属下早已说过,我圣教与六大门派乃是宿敌,我们同六大门派能有什么道理可言,还不如直接动手来的痛快。”

  他这句话也提醒了华掌门,“也好,那就让刀剑来讲道理吧!”

  话音落下,六大门派众人俱拔剑出鞘。不过短短一句话,又将本已抚平的正道众人情绪拉到了高峰。

  王庸怒视温敬亭,后者回以淡淡一笑,嘴角隐约带着几分得意。

  黎秩也坐不下去了。

  然而就在此刻,一名年轻的教众急匆匆跑上山来。

  “教主!山下忽然出现一队兵马,正在往山上进发!”

  此人声音又急又大,不说伏月教的人,就是六大门派那边也被惊起一阵骚动,分明是六大门派跟魔教的群架现场,为什么会有官兵出现?

  温敬亭脸上的笑容也凝滞下来,王庸眼里略过一丝惊慌。

  黎秩却又坐了下来,回头看向右护法燕青。燕青脸色几变,似在迟疑,最后微不可查地点了头。

  黎秩暗松口气,问那教众:“带头的是什么人,带了多少人来?”

  那教众面色仓皇,“属下不知,不过,看人数,少说也有近二百人……”

  此言一出,众人大惊失色。

  就在这时,又一名教众跑上山来。

  “报!”这名教众跑得太急,脸都红了,大喘着气说:“回教主!山下那队兵马已接近死人坡……他们与属下说,这是平阳王府来的兵马……”

  王庸怔了一下,急忙问:“平阳王府为何会派兵前来?”

  黎秩听到这里已经彻底放心了,同时也跟王庸一样迷茫。

  这名教众缓了好一阵,可算是缓过这口气来,却是看向黎秩,支吾了半晌,才说:“他们说……这是,平阳王府的世子前来提亲的队伍。”

  轰的一下,掀起轩然大波。

  众人纷纷朝伏月教教主看去,平阳王世子跑到伏月山上来提亲,那要娶的人必然是伏月教的人。

  思及此处,正道众人的脸色青了又白,很是精彩。

  黎秩也搞不清楚萧涵这是什么意思,他这是要娶谁啊?

  谁这么倒霉要嫁入平阳王府了?

  黎秩与几位堂主香主不约而同地看向还留在教中的两名女香主。

  银朱与紫苏一脸迷茫,还有就是倒了八辈子大霉的表情。

  王庸追问:“那位世子向谁提亲?”

  那名教众一直看着黎秩,“教主……”

  黎秩莫名道:“但说无妨。”

  那名教众只得重复,“是教主!”

  黎秩愣了一下,抬头看向王庸。

  王庸脑子转得飞快,铁青着脸说:“不许胡说!滚下去!”

  “他说什么了?”黎秩低声问。

  王庸欲言又止地看着黎秩。

  黎秩更是好奇。

  所幸萧涵的人很快上来了,第三个教众来通报时,黎秩甩了甩衣袖,坐直起来,“让他们上来吧。”

  到了这时候,对面的正道众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们。

  几位堂主香主长老们小声嘀咕起来,隐晦地看着黎秩。

  温敬亭的目光尤其明显,他微眯起双眼紧盯着黎秩后背。

  黎秩丝毫没有自觉,他一现身就是所有人的焦点,已经习惯了。

  等了片刻,浩浩荡荡的一队人马果然上来了,前头骑马的是位一身绛紫的俊美公子,金冠华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正式的同时也矜贵无比。

  此人一出现,人群就骚动起来了。

  黎秩也见到了萧涵那张脸,在日光的沐浴下显得愈发惹眼,眼见萧涵下马,带着燕七燕九走过来,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扶着扶手站了起来。

  前日收到那封极短的回信时,黎秩没想到萧涵会亲自来。

  故而眼下真的见到萧涵出现,黎秩眼里难掩意外。

  却见王庸与温敬亭突然挡在了他面前,这可是难得的默契。

  王庸面色沉重道:“教主小心!”

  黎秩心下却是无比放心,摇头道:“无事,来者是客。”

  温敬亭也冷着一张脸,语调森然,“却不是一般的客。”

  黎秩想了下,点了点头。

  亲王世子,自然不是一般人。

  黎秩抬眼望去,正好对上萧涵的视线,许是日头太大,萧涵的脸颊与耳尖都晒得泛起一抹微红,可他很快避开了黎秩的视线,垂首抿唇。

  黎秩扶了扶面具。

  难道是因为他今天穿得太难看了,萧涵觉得惨不忍睹?

  这段路不长,萧涵终于带人走到了黎秩面前,却让两位堂主挡住,他示意燕七燕九退下,深吸口气,朝着黎秩露出一个有几分僵硬的笑。

  “黎教主,本世子今日上伏月山,是来向你提亲的。”

  黎秩刚才已经听到了,并不意外。

  萧涵说着,突然低垂眼眸。

  这会儿黎秩也看出几分羞涩来,猜测他兴许不是装出来的。

  毕竟是要提亲这样的大事。

  萧涵轻咳一声,像在清喉咙,他又眨了眨眼睛,才抬起头,直直望向被两位堂主护在身后的黎秩,神色郑重无比地说:“黎秩,我想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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