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涵没有想到, 在这个村子里几乎被所有人遗忘的小姜,在他忌日当夜,竟然还会有人来他的故居祭拜他, 这个男人一定是认识小姜的。

  于是萧涵按下了黎秩的长剑,他想听听这个男人接下来要说什么。

  背对着他们的男人并未留意到身后竟有一把剑指着自己, 黑暗与风雨声是黎秩二人最好的掩护,男人毫无知觉地取出竹篮中的纸钱,就着烛火点燃,幽幽火光亮了起来, 映在他年轻的脸上, “昨夜里娘又入我梦来, 提醒我早些过来给你烧纸, 可白日村里人来人往,我过来祭拜他们肯定要知道, 所以我晚上才来,姜少爷莫怪。”

  萧涵眼里露出几分疑惑,祭拜小姜为何要偷偷摸摸?

  黎秩挣开萧涵的手, 看向男人的眼神也有几分纳闷。

  那男人边烧纸边道:“说不定你都已经忘记我娘是谁了, 就是以前照顾你的那个婆婆, 她前年年中走了, 临终前还惦记着你, 每年临近你的忌日,我就常梦到她,昨夜她又来我梦里哭诉, 说在地下见不着你,心中有愧。”

  萧涵听了一堆有的没的,得出一条信息——这人的老娘是从前照顾过小姜的那个村中妇人。只是他早就打听过,在当年小姜出事后,这个妇人就离开了姜家村,十一年来,一直都没有回来过,他的人也没有找到她。谁曾想,今夜她的儿子会替她来祭拜小姜?

  黎秩闻言眸光一沉,举起长剑。

  萧涵正想偷听后话,却见黎秩出手,他也吓了一跳,赶在剑落到男人后颈前抱住黎秩握剑的手,“枝枝!”

  黎秩冷斥:“松手!”

  萧涵不知他为何生气,正要问他,那男人已听到背后动静,发现他们二人之时一道惊雷劈下,凌厉的电光映着冰冷的剑锋上,那男人第一反应就是大叫“有鬼”,在极度惊惧之下双腿发软,竟狼狈地跌倒在遍地瓦砾的地上。

  萧涵闻声回头,黎秩趁机一掌拍在他肩上将人推开,长剑刺向那男人,不料半途又被一双手环住腰腹,此刻那剑尖已离男人只有一掌之距,而萧涵却死死抱住黎秩不让他再往前。

  “枝枝,你冷静一点!”

  黎秩几乎被气炸,反手就是一剑,奈何萧涵躲在他身后,他这样乱砍,完全就是自杀行为,黎秩气急败坏,只能放下剑,推着萧涵环在腰间的手。

  “放开我!”

  萧涵在背后牢牢环住黎秩的腰身,“那你一会儿不许动手?”

  黎秩道:“再不放我连你一块……嘶!”狠话还没放完,黎秩弓着腰抽起冷气,白净的脸随之紧皱起来,微凉的手颤抖着按在萧涵手臂上,语调一下子弱了数倍,“放开,我的伤口……”

  萧涵想起黎秩还未痊愈的伤,火燎似的松了手,下一瞬却抱住了黎秩双臂,还是将人困在怀里。

  黎秩伤处突然剧痛难忍,浑身无力,不得已将萧涵当做支撑,便没有推开他。萧涵心虚不已,右手小心翼翼地按在黎秩捂住腹部的手背上。

  “你小心点,别忘了你的肚子。”

  这话听着怪怪的,还有些似曾相识。黎秩很快想起,萧涵在他假扮肖二少身怀六甲的夫人时也说过这话,心里的火气便腾腾往上涨,只是余光瞥见那男人趁机爬起来往门口跑去,黎秩也没空跟他生气了,他重新握紧手里的剑,用力挣扎起来,眼睁睁看着男人跑到门前,他仍被萧涵困住,情急之下只得掷出手中长剑。

  那男人正要跑到门口,却见身后徒然飞来一把长剑,擦着脸颊飞过去,冷冷钉在前路的门框上,轻颤的剑刃上寒光锋利,吓得男人急急止步。

  萧涵发现他要逃走,这才松开黎秩,快步走到门边。

  见萧涵与黎秩一前一后拦住自己,男人眼珠一转便跪了下来,几乎是哭嚎般说道:“两位大爷,小人不过是来祭拜故人,不知道你们在这里,我什么都没看到,也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会说出去的,你们放过我吧!”

  萧涵拔下门框上的长剑,一眼就看到男人身后正捂住腹部幽幽瞪着他的黎秩,他顿感心虚,摸着鼻子转向那男人,“我们本来也什么都没做。”

  男人忙不迭点头,附和道:“是是是,什么都没做。”

  这语气好像被逼一样?萧涵无意同此人拐弯抹角,直言道:“你刚才说,你来这里是为了祭拜姜家少爷?”

  男人眼里显然略过一丝慌张,急道:“我不认识姜家少爷!只是受人之托来祭拜他罢了!这位爷明察啊!我跟姜家少爷一点关系都没有的!”

  “你跟他说那么多干什么?”黎秩忍痛走了过来,一把夺回萧涵手里的长剑,冷冷说道:“现在那些刺客定是在找我们,不能让他离开这里。”

  不过转瞬,黎秩的脸色已惨白如纸。

  想到他的伤,萧涵自责又为难,“我知道,可我有些话想问他,你能不能等我问完了再处置他?你放心,我不会让他离开的,你先去歇会儿?”

  黎秩瞪他,“有什么好问的?”

  萧涵伸出五指,“就问几句话。”

  黎秩也不愿让步,瞪着萧涵就要举剑,不料腹部的疼痛如潮水般再次涌上,他身形一顿,长剑剑尖指向地面,竟要扶着长剑才艰难稳住身形。

  萧涵见状忙上前扶住黎秩,一手轻按在黎秩腹部上,感觉到那处正不住痉挛抽搐,想到刚长合的伤口是受不得半点刺激的,这必然是疼到了极致。萧涵眉心一紧,将黎秩扶进怀中,掌心带着温暖的热度,轻轻抚着紧绷的腰腹,像要一点点将痛楚揉开。

  黎秩疼出了一身冷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只得倚靠在萧涵怀疑,紧咬着牙关才未泄露出被他强行压制的痛楚,此时还不忘怒视萧涵。

  萧涵哄道:“你先坐下歇一会儿。”

  黎秩感觉到纱布下的伤口似乎溢出了几丝温热,心知是刚长合的伤口崩裂了,他今日跑来跑去还打了一场,果然还是伤到了。他也不再逞强,痛楚抽去了他的大半力气,他不得已顺从地让萧涵搀扶着,走到门口靠着门板坐下歇息。

  萧涵这才有机会处置那男人。

  那男人被黎秩一剑震慑过,知道对方会功夫,他绝对跑不了,便老老实实跪在那里等着,待萧涵回过头来走来时,他第一时间撇清关系。

  “这位爷,您信我,我真的不认识姜家少爷,真的只是受人之托,您放过我的,我可以给你银子!我是朝堂中人,您杀了我会惹来麻烦的。”

  萧涵眉梢挑起,打量起那男人。

  男人约莫年近而立,穿着锦衣皂靴,头戴玉冠,一看便不是村中的人,文文弱弱,唇上刻意留了两撇小胡子,说是个当官的也有些像。

  “你叫什么,在哪里任职?”

  “小人姜玿,就职……户部……”

  姜玿越说越小声。

  萧涵倒是听清了,不由重新审视起姜玿,“户部?京官啊。”他背着手绕着姜玿转了两圈,笑道:“不过我怎么从未在户部见过姜大人?”

  姜玿支吾不清地道:“小的,刚才得了调令,还未入京。”

  萧涵站定在姜玿面前,“是吗?倒也有所耳闻近来户部有些调动,不知姜大人这是哪位新升的侍郎?”

  姜玿的脸白了又红,最后一闭眼,老实道:“我就是一个小小的主事,还是恩师与师兄为我筹谋来的……”

  萧涵轻嗤,也不再与他玩笑了,“说吧,你是姜家少爷什么人?”

  “我真的不认识他……”姜玿留意到萧涵的眼神在他这话说出来后肉眼可见地冷了下来,只得苦着脸说:“我义母曾经照料过他几年,不过在他死后,我义母便离开了姜家村,后来才在镇上收养了我,所以我真的不认识他!”

  萧涵对此并无太大意外,他有些不放心地回头看了黎秩一眼,只见黎秩捂住肚子冷冷看着他,虽然看去十分虚弱可气势一点也不弱。萧涵轻咳一声,尽量忽略那堪比冰渣的视线,又问姜玿,“你每年都会来祭拜姜家少爷?”

  姜玿也察觉到门边的黎秩正看用看死人一样的眼神看着自己,想起刚才那把剑,他心下悚然,断不敢说谎,“从去年开始,我才偷偷回来祭拜他,这个村子里的人都不敢提姜家少爷,因为他当年的死都是仇家上门,这些年也偶有仇家来打探他的消息。”

  萧涵猜测其中肯定有他派来打听的人,不过在这村里看来,他们似乎都认为是小姜的仇家,这让萧涵有些无言。“是你义母让你来的?”

  “是,我本是镇上一名乞儿,十一年前,是义母收留了我,抚育我长大,资助我读书。直到前年义母病逝,临终前她才告诉我,她有一心愿未了,因她做错了一些事,对姜家少爷有愧,故特意叮嘱我替她回来祭拜。”

  “做错了什么事?”萧涵追问。他认为,这个多年照料小姜的村妇,在小姜死后突然失踪本就十分怪异,她所做的错事说不定与小姜的死有关。

  小姜是他年少时的朋友,恩人,还是老师,他有义务找出小姜的死的真相,若是运气好,说不定他还能重逢活着的小姜。萧涵想着又回头看了眼,又对上黎秩冷冷的注视……他无奈地想,看来黎秩真的不喜欢小姜,但小姜是朋友,威胁不到他的地位啊!

  姜玿良久的沉默让萧涵拉回心神。

  萧涵斥道:“说。”

  姜玿欲哭无泪道:“姜家少爷是我义母杀的,可是真的与我无关啊!义母为此心思郁结,这十一年来被追杀家破人亡,也未曾好过,也算是恩怨两清了!我答应每年替义母回来祭拜姜少爷,但此事确实与我无关啊!”

  纵然姜玿一再强调此事与自己无关,萧涵的关注已不在此,听到小姜的死讯,他一颗心猛地一坠,好半晌才回神,嗓音透出几分嘶哑。

  “他真的死了?”

  姜玿哭丧着脸解释说:“义母说,当年姜家老爷的仇家找上门,抓住她女儿一家,要挟她让她杀了姜少爷,她也没办法,她也是拿姜少爷当亲孙子看待的,她把刀捅进姜少爷心口时也很痛苦。虽然当时山上有狼闻见血气跑下来,将义母赶走了,可您想想那么长一把刀捅进去,边上又有狼等着吃肉,才十岁的小孩怎么活得下去?”

  “他不是……不是烧死的?”萧涵哑声道。他以前想过也许小姜能在火海中逃出来,可刀子入了心口,还有饿狼环伺,他的少时好友怎么逃?

  “那把火是我义母放的,听说姜家老爷跑了,义母没带回小姜的尸身怕人不信,就伪造了姜少爷被烧死的现场,结果那些人还是没有放过她,她的女儿女婿一家都被杀了,她在外逃了很多年,也一直都没能原谅自己。”

  纵然行凶之人已死,萧涵也遏制不住迁怒姜玿,他找了那么多年的恩人就这么死了,他不生气才怪。萧涵捏紧拳头,才勉强冷静些许。但在姜玿看来,萧涵此时看他的眼神仿佛恨不得马上把他撕了一般,眼底一片凶狠。

  姜玿被吓得浑身一个激灵,哆嗦着说:“其实,姜少爷未必活不下去……虽然胸口中刀,但一个妇人的力气是有限的,义母走时他还未断气,后来义母再去,也未见到姜少爷的尸体,倘若那狼没有吃掉姜少爷,反而将他带到了安全的地方,说不定……”

  萧涵冷笑着打断他的猜测,“照你的意思,那狼不是下山吃人的,而是菩萨派来下凡普度众生的?”

  姜玿干笑,发觉萧涵脸色格外冷漠,立马收了笑容,急急说道:“我只是说有这个可能!毕竟这些年姜老爷也没有回来过!我义母说,姜老爷每月都会来看望姜少爷,他不可能扔下姜少爷不管的,许是他救了姜少爷……”

  见他越扯越歪,萧涵已无心听下去,他需要冷静一下,否则真想杀了姜玿。却在他打算让黎秩处理此人,转身之际,姜玿忽然说:“我其实也查过姜少爷!我觉得他可能没有死!义母说过姜少爷常去山上的一个山洞,她当年躲避追杀时去过,那里有血迹!”

  闻言,萧涵徒然想起他今日去过的山洞,他曾在那里住了半个多月,那段时间里,小姜每天都会来找他,给他换药,带吃的,带来新的招式心法……可现在姜玿告诉他,他不告而别的那天小姜出事了,临死前还去过山洞找他?

  姜玿见他似有动容,又迟疑地说:“那里有大人留下的脚印,还不止一个,义母就是在那里躲过了追杀,她亲手抹去了那些脚印,就是怕姜少爷真的回来过,怕他没有死,还被人救走的事情被那些人知道,只不过……”

  扔出这个重磅消息后,姜玿甚是心虚地说:“义母也不敢确定他还活着,只猜想许是姜老爷发现了姜少爷,把他带走了,只是他的伤很重……”

  姜玿没有再说下去,他不断定小姜的生死,给了萧涵很大的想象空间,同时,也让萧涵对他的怒气少了几分,成功转移了萧涵的注意力。

  “大人的脚印?”萧涵一顿,快速回想起自己当年在一个月后回来时,去过山洞见到的一切,只是时隔太久,有没有脚印他已记不清了。就算是有,姜玿也说被他义母抹去了。所以,从头到尾也无人亲眼见到小姜断气?

  萧涵心底燃起几分希望,“你义母可说过,这位姜老爷到底是什么人,他的仇家又是些什么人?”

  说起这个,姜玿两眼一亮,言之凿凿道:“虽然大家都叫姜少爷小姜,不过当年姜老爷的仇家找上门时,义母听到过他们称呼姜老爷……”

  姜玿故意停顿,引得萧涵心下越发急躁,门边自姜玿开始说起陈年旧事起就垂眸沉吟的黎秩抬起眼皮,五指骤然收紧,不安地看了过来。

  姜玿压低声音道:“黎教主。”

  萧涵心头一震,“什么教主?”

  “不知道啊,义母也没有听清。”

  姜玿根本不知道萧涵在惊诧什么,黎教主啊……江湖上有几个黎教主?萧涵最近只见过、听过一个黎教主罢了,萧涵缓缓转过头看向门前。

  十一年前,黎秩继任魔教教主。

  黎秩说过,魔教教主的爹当然也是魔教教主。

  那当年的黎教主会是……

  对上萧涵震惊而亟待回应的炙热眼神,黎秩坦然而冷淡,没有给出一丝反应,实则衣袖下的手早已在掌心掐出好几个浅红的月牙印。

  萧涵呆呆看了黎秩片刻,眼底怒火渐渐变得柔和,从惊诧变作了希冀,他张了张口,慢慢地找回自己的声音,“小姜胸口被捅了一刀?”



  姜玿又疑又怕,不知萧涵为何又问此事,急忙应是。

  萧涵转过身朝黎秩走去,眸光也死死黏在他身上,“哪个位置?”

  姜玿想了下,“义母当年没跟我说得很清楚,她只说,伤在那里,心肺必定损伤极重,为了救她女儿一家,她哪里敢犹豫,哪里敢留情?”

  萧涵走得很慢,只是这破落的屋子就这么大,他说话间也走到了黎秩面前,他站定下来,就这么俯视着黎秩,意味深长道:“那定会留疤吧?”

  姜玿茫然地点点头,“这伤很是凶险,肯定要留疤啊。”

  黎秩黑眸睁大一分,下意识抬手按在左胸的旧伤疤上。

  这一举动未能逃出萧涵眼底,萧涵眼里突然添了几分笑意。

  黎秩意识到自己可能已经暴露,暗暗剐了姜玿一眼,便抬眼对上萧涵的目光,漠然而平静。他又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为何要不自在?

  萧涵深吸口气,慢慢在黎秩面前蹲下来,他已尽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只是因为太过激动,他眼里难掩的喜色,与不住颤抖的手还是暴露了他此刻的心情。反观黎秩,他一如既往的镇定,好像此事完全与他无关一般,一脸无辜。

  可一想到黎秩胸口那道凶险的旧伤疤,十一年前小姜死去,他同年入主魔教,他姓黎,他父亲十一年前也是黎教主,再加上他今日找到了小姜的秘密山洞,适才又那么紧张要打姜玿……桩桩件件,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

  只能说明,当年在山洞里救下萧涵,第一眼被他误认为是仙女的恩人小姜,就是今时今日在他身边,暗恋他却从来不说的伏月教魔头黎秩。

  萧涵凝望着黎秩良久,小姜居然一直在自己身边,而且都没有告诉他真相?萧涵不知该生气还是开心,最终只朝他伸出手,温声一笑。

  “小姜,我是韩萧。”

  黎秩望进他那双异常认真的桃花眼,漆黑的眼眸中光芒闪烁。

  十一年前,在山上那个隐蔽的山洞里,逃至此处的平阳王府小世子萧涵隐瞒身份,对他的小恩人说:“我叫韩萧,你可以叫我萧哥哥。”

  比他还矮了半个头,白净漂亮好似仙女的恩人毫不掩饰眼里的鄙夷,边给他受伤的手臂换药,边冷淡地回答他,“小姜,唤我姜哥即可。”

  作者有话要说:  捉虫了

  教主:你所有的白月光,都是我。

  预告:

  教主:你该叫我师父了。

  世子:我喜欢的人不喜欢我我失恋了QAQ

  掉马√

  伪师徒√

  失恋——待写

  追妻——预备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