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座不大的院子,庭院杂草丛生,孤零零地坐落着一间破落的房屋,风一吹,门窗便嘎吱作响。屋檐垂下厚厚的蛛丝,随着人影的靠近,上面趴着几只小蛛儿飞快爬到了别处。

  房门不知被谁打开了,一进院,便看到那个黑黝黝的门口。

  黎秩在袖中取出火折子,一簇火光噗地亮起来,不大,只勉强照清身旁几步的范围,这也足够了。

  开敞的门内是客厅,里面只余下几件废弃的家具,整个空间几乎已经被蛛网与灰尘填满,时而响起吱吱声响,许是角落里还藏了老鼠。

  踏入屋中,一股不知什么东西腐烂的味道掺杂着陈旧的气息传来,让黎秩有些不适地微皱起眉头。

  刚才走时黎秩没告诉萧涵,他看到街道一角窜过去一个黑影,极快,应当不是六大门派的弟子,他便一路紧追,但到了这里就没了踪影。

  黎秩可以确定人是进了这座宅子,绝对是在这个屋子里,敌在暗我在明,他也不怕被人暗算,大大方方地拿着火折子在厅堂中转了半圈。

  忽地,黎秩脚步顿住。

  身后传来一阵冷风,轻拂过他的肩头,隐约像是一只手擦肩而过。

  黎秩眸光后斜,缓缓转身。

  火折子映照的范围内,只有一层又一层累积的蛛网,几束微弱的天光自窗格与陈旧不堪的房顶上斜斜打落,他面前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诡异的静谧中,一声细弱的轻叹在黎秩头顶响起!

  不等黎秩动作,一个黑影便慢慢地飘落下来,先是一头长而浓密的青丝,而后是一张像是涂满粉的惨白的脸,这个倒吊的脑袋朝下缓慢地落到黎秩面前,红唇与面色形成鲜明的对比。

  这是一张女人的脸,眼珠子是血红的,相当诡异。

  寻常人在这样的夜,这样的破屋里见到这样一张鬼脸,就算没被吓得晕过去,也至少尖叫出声,或者也有人会被吓得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然而,在这诡异的沉默中,黎秩面色依旧平静,他一动不动,与这张脸对视,许是光线太弱了,他稍微抬起手,将火折子举得高了一些。

  女人极其惨白的面上原来还有着一道道细小狰狞的青纹,她见黎秩不怕,猩红的唇角无声扬起,露出渗人的笑,而后一点点靠近黎秩的脸。

  它飘来的动作非常缓慢,仿佛给了黎秩后退的机会。

  然而黎秩只是若有所思看着它。

  一直到两张脸几乎贴在一起,只余下一寸之距。

  “你们在干什么?”

  一个幽幽的声音在黎秩背后响起,同时,一张俊俏的脸在黎秩肩上探出来,几缕火光被几人身影打散,落到他的脸上留下斑驳的痕迹。

  那双血红的眼睛骤然一紧,似乎被按了暂停键,不再动作。

  “你吓到鬼了。”黎秩不悦道。

  闻言,那张鬼脸僵住。

  不知何时出现的萧涵走到黎秩身侧,盯着鬼脸半晌,脸上明显不高兴,“假的,她有呼吸。”他幽怨地看向黎秩,“她刚才是要轻薄你吗?你为什么不避开?”他很快又谅解了黎秩,担忧道:“你是不是被吓到了?”

  黎秩面色平看着他自言自语自我释然,毫无发言欲。

  萧涵觉得自己察觉到了真相,他蹬向那张鬼脸,“嘴画得好红,像吃了死小孩。半夜跑出来勾引别人男人的鬼,肯定也不是什么好鬼!”

  他俨然很生气,一掌扇在鬼脸上。

  那只鬼本能地伸手,却没拦住被这道强力打飞出去——

  “啊!”

  显然听得出来是女人的尖叫声惊扰了屋中老鼠,本就形同虚设的窗户被狠狠撞坏,窗外草地上随之滚落一个裹着宽松白衣披头散发的人。

  黎秩原本平静的面上眉头一皱,快步走到窗边,只见一个白衣背影已经一蹦一蹦地跳出墙头,没入苍茫夜色,他默默看向萧涵,半晌无言。

  追了那么久才等到她自己跑出来,居然让萧涵打跑了。

  “怎么跑这么快?”

  萧涵也是心虚,见黎秩看他,他当即挺直脊背试图让自己的形象变得高大,“谁敢欺负枝枝,是人是鬼我都打!”

  “别吹了。”黎秩倒没怪他,只看向屋里道:“里面还有个人。”

  萧涵愣了一下,跟在黎秩过去,随后找到角落里的一个大麻袋,萧涵主动解开袋子,里面竟然是一个被绑了四肢闭眼蜷缩着的男人。

  “华山大师兄?”

  萧涵有些吃惊。今晚让三清楼那么多人出动去找的人,竟然被带到这个破屋子里,还是黎秩找到的?

  萧涵看向黎秩的眼神特别崇拜。

  黎秩蹲下探了下华栖迟的呼吸,又按了按人中,华栖迟睡得很死,一点反应都没有,他便站了起来,说:“被下药了,先带回去再说吧。”

  萧涵见黎秩真的没有怪罪自己,心虚地嘿嘿一笑,只是想了想,又问:“这是要我背回去吗?”

  黎秩捧着火折子站在一边,显然没有动手的意思,“你说呢?”

  萧涵抿了抿嘴,故作娇弱道:“可是人家不会武功,也没有力气,那么远的路要怎么把他带回去嘛。”

  “不会武功?”黎秩垂眸。

  萧涵用力点头,举起自己的手说:“你看人家的纤纤玉手,人家从小到大锦衣玉食,都没做过什么重活,手无缚鸡之力,这么高壮的男人我是背不动的,只有枝枝可以让我破例。”

  黎秩无动于衷,“你自己看着办。”

  萧涵无助又为难,绕着华栖迟转了一圈,忽然一拍脑袋笑了起来,“附近肯定还有六大门派的弟子,我去叫他们过来把人背回去就好了!”

  黎秩没意见,他都没搭理萧涵,站在厅堂中间抬头往上看。

  萧涵好奇地凑过来,眯起眼睛看了很久,一直到黎秩伸手,在蛛网间挑出一根头发丝大小的线。

  萧涵问:“枝枝,你掉发啦?”

  黎秩本来凝重的神色一僵,斜了萧涵一眼,咬牙道:“天蛛丝。”

  萧涵表情迷茫。

  黎秩没有解释的意思,深吸口气提醒他,“不是要叫人?”

  萧涵忙不迭点头,“那我去了,枝枝你小心点,等我回来啊。”

  黎秩不想再理他,萧涵这次才依依不舍地跑走了。黎秩没留在屋里守着华栖迟,他走出庭院,站在窗口前,静静看着杂草丛上的一抹鲜红。

  六大门派的弟子果然在附近,萧涵出了街口喊一嗓子,就有几个人跑了过来,萧涵带着他们过来,路上顺道吹嘘了黎秩的功劳。

  所幸路途不太远,在几个六大门派弟子刚听烦了的时候,一行人就到了,他们二话不说进屋检查华栖迟的状况,确定没事后才松了口气。

  萧涵乐颠颠跑到庭院中的黎秩身边去邀功,黎秩照常没理他。没待一会儿,六大门派几名弟子背华栖迟回去时他们二人也跟着一块回去了。

  不过走前萧涵总觉得哪里不对,又回头看了一眼。

  窗下那片草丛上本该有一滩血,现在被一堆枯草遮盖起来。

  萧涵眨巴眼睛,回头看向身旁依旧安静的黎秩,无声笑了笑。

  隔了两条巷子的幽静街道。

  高瘦的黑衣女子正将倒在地上两个男人脖子上的银针拔下来,忽地警觉抬眼,随后拧紧眉头。

  街道前方一个白衣女子十分小心地边走边回头,捂着高高肿起的脸走到黑衣女子身边,猩红的口脂被抹花,混着未干的血迹在嘴角晕开。

  “人呢?怎么回事?”

  白衣女子一听满脸晦气地骂道:“丢了,碰上两个不怕鬼的小变态,一掌就把老娘拍成重伤,牙都险些被磕掉,我不是对手,就先跑了。”

  闻言黑衣女子一手按在腰间长剑上,似乎很有兴趣。

  “在哪?六大门派的人?”

  白衣女子摇头,“以前没见过。”她看了眼地上人事不省的两个男人,忙道:“你又抓了两个?算了,六大门派的人现在警觉得很,出动不少人在附近搜寻,此地不宜久留,华山那个别管了,先带着这两个走吧。”

  黑衣女子只好放弃去找人的打算,一把将地上躺着的那个高大的黑衣男人扛在肩上,另一个稍显年少些的夹在腋下,便招呼白衣女子走人。

  白衣女子看得嘴角一抽,随后倒抽凉气,一边捂着脸在心下怒骂刚才破屋里那两个人一边跟上。

  找到华栖迟后,几人一路回去顺道通知了附近的同道,不过两个时辰,三清楼去城西的人已经回来了九成。彼时已至三更,仙霞派的女弟子给华栖迟诊脉过后发觉他只是中了迷药,并无大碍,众人这才放心,看着找到人的萧涵和黎秩二人眼神也不同了。

  不过很快,他们又收到了一个坏消息,找回了华栖迟后,又丢了两个人。还是武林盟主的徒弟跟最近名声鹊起颇得前辈赏识的武林新秀。

  三清楼里一群武林盟新人头都大了。

  坐在大堂等了半宿,正准备回房休息的萧涵一听立马精神起来,眼睛亮晶晶地看向黎秩,“他们刚才说谁丢了来着?裴炔?百里寻?”

  黎秩显然兴致缺缺,他扫了眼大堂里满面愁容的武林盟新人们,提醒道:“你这么高兴是会被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