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雷一声起,木神医往外看了一眼,脸上有些忧虑的神色,这庆阳的天实在不适合那小太子,真要在这儿待下去,还不知道要受多少最晚。

  炉子上的姜汤已经冒了泡泡,木神医掀开盖子看了看,把火熄了一部分,留着姜汤在炉子上温着,好让那俩人回来能喝上一口热乎的。

  “得了,我也歇会儿去。”

  他话音还没落下,就听见院子里一阵作响,好像是门让人给踹了,木神医赶紧往外去看:“谁呀?这么大的雨,难道过路人?这不是官舍,过路人怎么……呦,他咋了?”

  谢意颜冷着一张脸一言不发就抱着人冲进了屋内,看着冷冰冰的床板上连床被子都没有,更是气急:“你怎么回事?连个被子都不知道给铺?”

  木神医无端被骂,也是无奈得很,他这哪儿顾得上,一进官舍就忙着收拾药材给熬姜汤烧热水,还给他俩收拾被子,他自己的被子都没收拾。

  再说了,他是丫鬟吗?吆五喝六使唤谁呢?

  但也只是这么在心里吐槽一样,臭小子那脸已经不是脸了,小太子瞧着好像还晕了刚出去,明明走的时候人还好好的,回来就成了破布娃娃,臭小子不炸才怪。

  木神医不跟他一般见识,这小子现在就没有神志,就算要见识以后慢慢见识也来得及,他就先给把床铺了。

  连日阴雨,那被子也潮地很,可也没有办法只能凑合用,木神医给他铺了两床,耐着性子:“你先把人放下来,我给他看看。”

  “怎么烧得这么厉害?”木神医摸了一把李晟景的额头,拧眉:“他这烧起得怪异,就这么大会儿又没怎样怎么会忽然发烧?”

  “先退烧。”

  “还用问你说。”木神医搭着脉搏听了一会儿,又拧眉:“气血凝滞,神思不稳,看脉象应该是心中有郁结才对,那这就对上了,他是在堤坝上让人给气着了?我开剂疏散的药先试试看。”

  “等下。”谢意颜一把拉住了要去熬药的木神医,看着床上已经昏过去,脸色苍白的李晟景,迟疑了半晌之后,才将木神医拉到窗口,压低声音说道:“你之前说过的,他有心疾。”

  “是说过,他不是已经能站起来不碍事了吗?”木神医不知谢意颜为何又提起这件事,当初只是给他做个预防而已,毕竟小太子不良于行太久,受制于一把轮椅,木神医见多了这种人,心理上多多少少都会有一些问题,但太子殿下并没有,他已经克服困难重新站了起来,现在提这个又是什么意思?

  “他确实有心疾,但不在腿上,他……他怕水。”这会儿的谢意颜就是想抱一根浮木,带着希望一般用渴求的眼光看着木神医:“能不能治?”

  “怕水?怕水他还……”木神医的话没说完,就让谢意颜给看得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了。

  怕水还硬要上堤坝去,那堤坝是什么地方?别说怕水了,胆子小一点的站在上面往下看都受不了。

  怪不得去的时候还好好一个人,回来就成了这幅样子,他一个外人都看了于心不忍,更何况谢意颜呢。

  “你也说了是心疾,心疾还需心药医,我只能给他开点安神的药。”木神医叹了口气:“其实照你说的这种情况,外加他还这么大的反应,从一个大夫的角度来说,我是不赞同他这样做的。”

  “之前在京城的时候不也好好的,如果真的克服不了,不如就选择避开一点,你也劝劝他,他这个身份其实没必要……”

  “不一样的。”谢意颜摇头。

  他懂木神医的意思,小景是什么身份,那是太子呀,他在这儿就已经足够,实在没必要自己还亲自往堤坝上去,他还怕这个,实在犯不着。

  可李晟景不一样,他心系百姓,他的心就在那儿,不去是不可能的。

  “谁?”谢意颜一把推开窗户,就看见外面还淋着雨的齐睿,他手里拿着伞,站在外面有些无措,应该是听见了谢意颜方才的话,眼睛红红的,大受感动一般。

  “我,告诉太子殿下,堤坝他不方便上不去也没关系,有我在,我会守住堤坝的,堤在我在!”铿锵有力的保证声,说完冲着屋子里面鞠了一躬,然后扭脸就跑了。

  看方向是重新回了堤坝。

  “这是庆阳的父母官?”木神医看出来一点,感叹点头:“也是个好官,咱们大夏有这样的储君,还有这样的好官,百姓何愁过不上好日子。”

  “小子,炉子上有姜汤你自己喝一碗,一会儿等他醒来也喂他一碗,我去熬药。”

  屋内,谢意颜握住李晟景冰凉的手,小景的状态不好,拧着眉脸上也都是痛苦得神色,他这么难受,而谢意颜却什么都做不了。

  沾了水的帕子换了一个又一个,熬好的药勉强喂进去一点,一直等到天色一点点暗下来,李晟景才慢悠悠转醒,睁开眼睛的时候还茫然着:“子安?我睡了很久吗?”

  伸手想去摸摸谢意颜的脸,太子妃长得俊俏,不管什么时候都很好看,可现在,那张脸上满是憔悴,眼里全是血丝,眼下也是青黑一片,看起来生病的人像是他一样。

  “没有很久,就睡了一小会儿。”谢意颜端了药过来:“看,天都没黑。”

  “那就好。”李晟景松了口气,玩笑道:“还没上任我就先倒下了,可别让人笑话。”

  “没有人。”谢意颜安他的心:“齐睿来过了,见你病着他又去了堤坝,说让你放心,堤坝他守着,他在堤坝在,你好好养病。”

  “我来又不是养病来的。”李晟景叹了口气:“没事儿,不是什么大毛病,缓过来就好了,倒是让你担心。”

  “小景……要不堤坝就别去了。”谢意颜想劝,捏紧了药碗:“你撑不住的,我很怕。”

  这是谢意颜第一次跟李晟景说这个,他什么都不怕,可谢意颜苍白的脸,颤抖冰冷的手,昏迷时的样子,那种感觉让谢意颜觉得很无助,他什么都做不了,就像是自己一个人孤身在一片大海里,海浪扑过来,他无力支撑。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李晟景有些愧疚,可不去的话他也说不出口,望着谢意颜想说自己没事儿也说不出来,这是两难。

  “做太子好难呀。”谢意颜挤出来一个苍白无奈的笑,继续给李晟景喂药:“如果可以,真想把你拐走,做什么太子,就做我家的小媳妇儿,什么事儿都不管,我就天天守着你看着你,养得白白胖胖的,哪像现在样子。”

  “算了,我说再多也白搭,就,尽量好不好?能不勉强自己就不勉强,算我求你了,咱啥事儿别硬上,还有那么多人呢,最不济你还要我,我没什么本事,给你跑跑腿总成吧?”

  “子安。”

  谢意颜这话把李晟景说得难受极了,自己往谢意颜怀里蹭了蹭,像是撒娇的猫咪,在谢意颜怀里哼哼两声:“你别这么说自己,子安在我心里最厉害了,还俊俏好看,天底下哪有像你这样完美的人,我何其有幸,才能留你在身边。”

  “少来。”谢意颜动了动肩膀:“夸我也没用,也不夸点好的,合着我在你心里就剩下长得好看这一点优点了?”

  他以前就知道小景喜欢他好看,那会儿还沾沾自喜,觉得自己长到了小景心坎儿是好事,现在就不这么觉得了,怎么总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为了以色事人?

  奇奇怪怪的感觉。

  “有呀,当然有。”李晟景赶紧顺着哄:“子安能文能武不说,心善人美,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

  顶着谢意颜威胁的眼神,李晟景憋着笑说不下去了,笑倒在谢意颜身上:“在我心里,你就是这么好,尤其是特别善解人意。”

  “重点就在善解人意呗。”谢意颜哼哼两声:“给我扣高帽子,怕我又说你是不是?”

  “不是。”李晟景的手轻轻抚在谢意颜心口,悠悠叹了一口气:“我知道子安是理解我的,也是心疼我的,但你也说了,谁让是为我呢。”

  “你就多心疼心疼我好不好?”

  “你就捏准了我。”谢意颜真是一句狠话都说不出来,顺手搭在李晟景的腿上,缓声问道:“腿呢?疼不疼?”

  李晟景撒娇着点头:“疼,密密麻麻的疼,又酸又疼,你给我揉揉好不好?”

  “不揉。”谢意颜把手拿回来。

  李晟景主动蹭过去,继续像猫咪一样撒娇,几乎是赖在谢意颜的身上哼哼唧唧:“帮我揉揉吧,真的疼,子安最好了。”

  谢意颜直接把人抱起来,叹气:“一会儿揉,神医交代了,醒来以后先泡药浴,必须每天都要泡才行,泡完再给你按。”

  李晟景赶紧搂住谢意颜的脖子,凑过去在谢意颜脸上亲了一下,乖得不行:“我就知道子安舍不得,子安最心疼我了。”

  “你也心疼心疼我吧,祖宗。”

  祖宗笑嘻嘻地靠在谢意颜的怀里,感觉着温暖,轻声说道:“子安,我其实觉得自己应该是没那么怕,我想试试……”

  “知道你想说什么。”谢意颜把人抱到木桶边,解了李晟景的衣服,试了试水才把人放进去:“但我不同意,以身犯险的事情不能做。”

  “不犯险。”李晟景还想再争取一下:“兴许就好了呢?”

  谢意颜迟疑着:“就算要试,也不能是现在,等以后回了京再说,现在不说这个问题,你给我好好的,如非必要不上堤坝,就这样。”

  “你好霸道呀。”李晟景伸手撩水去泼谢意颜:“这多好的机会,你就给我拴个绳往堤坝下面一扔,来回多扔几次,什么病都能给治好。”

  谢意颜都让他给气笑了,反手撩回去:“你自己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

  “还拴个绳,我都想找根绳把你拴我裤腰带上。”

  “你拴,我又没说不让你拴,不然晚上我教你怎么拴?”

  “不许胡闹。”谢意颜按住了李晟景想作怪的手,声音哑了几分:“这个时候你还跟我闹,身体顾不顾了?腿不疼了?”

  “你抱着我就不那么疼。”李晟景忍着笑,继续动手:“再说了,做点别的也能转移注意力,可能就忘记疼了。”

  “那也不行!”谢意颜匆忙起身,不伺候他了,背过身:“你自己泡,我在外面等着。”

  看着太子妃几乎同手同脚地离开,李晟景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他不是要做什么,自己的身体状况自己清楚,真要做,他都不用下床了,就是看不得太子妃脸上那种表情,谢意颜心疼他,替他难受,李晟景何尝不心疼?

  靠在浴桶里看着自己苍白的指尖,李晟景叹了口气,他那主意是真心的,拴个绳往下一扔又不会死人,不破不立。

  他都多长时间没接触过冰冷的湖水了,就算是怕也是记忆深处里的怕,说不定再经历一次就会发现原来也不过如此,就不怕了呢?

  但谢意颜不会答应,这一点他们两个人都心知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