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醉扬州>第47章  炼狱阎罗

  “王爷!不好了!”林益之此时也飞奔过来,“流寇早在我军粮营附近布了火器,这几天正划西北风,若真点燃了不堪设想!他们便以火逼得弟兄们入了壕沟,还在周围设了埋伏,围追堵截,运粮军要想突围,几乎绝无可能!”

  “派我的亲卫前去支援!”傅弈亭下意识地命令,继而又是一顿,“等等。你说他们以火逼人,并没有真的放火?”

  “对。可能是想要这批粮草,还想劫得我们的兵器。”

  “我把他坑得丢了基业,他不会对我这样心软。”傅弈亭英眉蹙起,“他是什么意思……”

  “王爷,流寇首领请您会见!”他正思忖着,郑迁已气喘吁吁地从另一个方向跑来禀报。

  傅弈亭看着他冷笑,然后一个巴掌甩了过去,“都是你干的好事!”

  郑迁的嘴角登时涌出了鲜血,他知道是在晋西剿匪时自己办事不利,才使全军陷入困境,他颤抖着跪了下来,“郑迁……愿受军法处置!”

  “好啊。”傅弈亭脸上的笑容已经散去,“扒光他和马诏的衣服,绑在校场上,等我回来,亲自斩了这两个没用的东西!”

  这流寇头子正是已经“死了”的史羽生。对于他来说,金蝉脱壳之法易如反掌,恰好傅弈亭怀着歉疚,没去亲自处死他,郑迁、马诏俩人办事儿又有些疏漏,史羽生便捡了条命,跑来敦煌重操旧业,意再起东山。

  傅弈亭在明,他在暗,自然有很多优势。加上傅弈亭昨夜到了敦煌,满心要取那金佛,自家大军也是刚刚扎营,都有些疲惫,便给了史羽生反击的绝好机会。

  傅弈亭来到史羽生的驻扎地,卸了鞭子,又被里里外外搜了遍身,这才被放进石窟,进去之后,先踩了一脚的麻子皮,他抬眼一看,史羽生正坐在那里,扔了一大把麻子在嘴里,咔吧咔吧地嚼着,那脆皮就粘在他嘴边儿,还有的落在前襟上,他一见傅弈亭进来,忙站起来将麻子皮拂了一地。“哎呦,四爷!贵客啊!”

  傅弈亭一想到麻子皮上还粘着史羽生的唾沫,不禁一阵反胃,他那军靴是刚换的,连忙走到门口在土地上磕磨着,“这么多天不见,你的恶心倒真是与日俱增!”

  “哈哈哈哈哈!”史羽生得意地大笑,也走出来,“小四啊,没想到我能活着吧?做事要做绝,你还是太年轻!我要是你,我就把那尸体戳几十个窟窿!你倒好,连看都不看一眼……怎么样,现在后悔了吧?”

  “行了,别磨叽。”傅弈亭自知失误,厌恶地看他一眼,“开条件吧。”

  “咱兄弟够意思,不要你一两银子。”史羽生摆摆手,“你就把那傅家的金佛拿出来吧,让我进驻敦煌。你端了我的老巢,总得给我个安身之地吧?”

  傅弈亭的神经一下子紧绷起来,居然又是这尊金佛!

  敦煌为军事要塞,以他对史羽生的了解,他素来豪奢,没有称霸之心,为什么要割敦煌这块地盘?他再想起如海缄默的态度,已然猜到敦煌一带藏着鲜为人知的秘密。

  “你真敢开口,那是我傅家传家之宝。”傅弈亭说着,转身就往外走,“开战吧,粮草爱烧就烧去。”

  “哎!好说好商量嘛,老弟,急什么!”史羽生笑得一脸谄媚,重新把他拉回到石窟里坐下,“粮草都不要了,你拿什么打天下呢?”

  “粮草丢了可以再集嘛,父王的基业不能丢,这是立身之本,你懂不懂。”傅弈亭轻描淡写地一笑。

  他话说得越含糊,史羽生心里越打鼓,他看着傅弈亭从容淡定的神情,已有八分相信傅弈亭知晓这金佛的作用,他知道硬碰硬的结果也就是拖延了秦军的进度,自己也捞不到好处,于是又起了斡旋的心思。

  傅弈亭已经在赵虎那里吃了亏,因而面对史羽生,丝毫不想再暴露自己,他肃穆神情,眼里射出寒光,“老史,你难不成也听说了什么?”

  史羽生猛地抬起头来,惊诧的目光与傅弈亭一碰随即闪开,而后仍笑着道,“有什么可听说的……”

  “你胆子够大。”傅弈亭缓缓站起身来踱步,“以你现在这般实力,也敢跟本王叫板……你怕不是被猪油蒙了心!”

  “你什么意思?”史羽生越听越糊涂。

  “想用粮草威胁我,你太小看我了。”傅弈亭的神色愈来愈冷,“那囤粮营里头装的是什么,你验过么?把自己暴露了,现在还不自知,蠢笨如猪!”

  史羽生经历了上次在方山的一战,对傅弈亭已经极度不信任,他其实明白,与傅弈亭谈条件无异于与虎谋皮,此刻他见傅弈亭已经撕破了脸,于是猛然拉下了身侧的机关,一张铁线绕成的大网登时从天而降。

  傅弈亭横身向后一跃,迅速举起身后的木桌向石窟上方摔去,网上的铁蒺藜像爪子般勾住了桌上的木缝儿,傅弈亭狠命一拽,整个石窟竟被撼动,铺天盖地的石土滚滚而下,而此时铁网已开始向上收去,另几个流寇持刀扑来,傅弈亭仍拉着木桌的边缘悬在空中,顺势一脚踢倒一个,史羽生此刻已来不及想金佛的事情,心知今日他们二人必有一人死在这里,于是抽出怀中的匕首向傅弈亭掷去。

  上有铁网笼罩,外面汤城、殷野虽然已在抗击,却仍有流寇源源不断进来,傅弈亭避之不及,那匕首已插进他胸膛之中,但他此时也拔下头上金色的发冠,朝着史羽生满是赘肉的脖颈儿击去。

  他的发髻里虽没藏了暗器,但这发冠原本就是一个凶器,外面看起来圆润无痕,其实侧面有一道开口,轻轻一碰便能弹开,露出遍布着小刃的内壁,那一层层小刃上,早涂满了毒药。

  史羽生只觉得一排利刺划破了自己咽喉,接踵而至的便是永久的窒息与黑暗。

  “大哥!大哥!”

  有几个流寇惊慌失措地去扶史羽生,剩下的人又潮水一般向傅弈亭涌过来,傅弈亭身上已无任何自己的兵器,他只好拔下胸前插着的匕首,奇异的是,在这甲胄与金属的摩擦之间,他并没有感受到胸口的疼痛。

  汤城此前从未经历过这样凶悍的战斗,包括他们作为逃兵被军营头目追杀的时候,那些朝廷的军官,也远没有这些流寇穷凶极恶。跟了傅弈亭之后,汤城已经较之前长高长壮了不少,每天也在认真勤奋地习武,可是此刻厮杀之时,他的双腿居然也开始有些酸软,他拼命想冲到石窟中解救傅弈亭,可他却无能为力,他平日里积攒的那些力量似乎弹指间便在战场上消散,他仍在硬撑着不让自己倒下去,斩杀一个个敌人,然后朝着石窟的方向更近一步。

  汤城突然发现,离成为一名建功立业、保家卫国的将军,自己还有很远的路要走。

  相对于汤城,殷野的情形要好很多,他毕竟是跟在傅弈亭身侧多年的侍卫,他冷静地挥着大刀,像杀猪宰羊一般结束着流寇们的生命,可是他也明显感觉到自己的乏力——史羽生只让傅弈亭带三个人过来,敌我的力量太悬殊了,虽然他已经放出信号让大军来支援,但他不知道,他们三人还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更何况,王爷的身上几乎没有兵器。

  直到日头高悬天空,爆豆般的马蹄声终于响起,听起来那么悦耳,那么令人振奋!秦军其实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就杀了进来,但是对于殷野来说,这两柱香的时间,简直像两年那样难捱,在他急忙带着林益之往石窟的方向奔去的时候,那里已经燃起了浓烟和烈焰。

  一个高大威武的男子缓缓走了出来,发冠早被摘了下去,张狂的春风将他一头长而浓密的黑发送入身后的焰火,火舌贪婪地舔舐掉一缕缕粗健刚硬、根根分明的发丝尾部。他身上金色的铠甲已几乎被染得通体血红,分不清哪些是敌人的血迹,哪些是自己的。

  殷野不禁神色一凛,他紧张地看向傅弈亭的神情,那张英俊的脸庞此刻也沾满了血污,愈衬得他面白如玉,狭长的眸子已充斥着血丝,往日漆黑的瞳仁几乎都被火光照得绛红,可那目光里却毫无慌乱和疲惫,只有彻头彻尾的冷静和淡然,刚才的生死决战,仿佛就只是晨起练练拳脚那样简单,加之身后的可怖浓烟,活像从地狱走出来的煞血阎罗。

  杀神。

  殷野脑海中突然浮现出这个词,再想想他还未及弱冠,更是脊背发凉。

  “殷子,你看这东西能不能修复一下?”这位阎罗王没理会众人惊异敬畏的目光,只径直走到殷野面前,手上举起一块儿已被鲜血染红的牙牌,显然是被利刃插碎,已经断成了两边,上面雕刻的景致,正是万松叠翠。

  *

  苏云浦已从彭蠡来到了云梦,一是为了坐镇中部,堵住豫王的后路;二是自吴军西进之后,各地秩序有些纷乱,也亟须能人安顿治理。

  萧阁也知道苏云浦肩上的担子太重,有心派些人替他分担,但是苏云浦恰恰享受这样脚不着地的感觉,他深入了解南部各州的情形,因地制宜提出自己的方略,萧阁给了他足够的空间与自主权,让他可以放下顾虑,撒开手脚真抓实干,这正是他的追求与渴望,也可以使他全身心地投入梦想的实现,而不去胡思乱想一切旁的事情。

  苏云浦心里感谢自己主公,虽然萧阁没向他提过,但他也知道大规模的用兵需要千万两的军饷,他彻查帐薄、刷新吏治、力补亏空,也是想从这几州筹措银两,力为主公分忧。

  直至夏日的一天黄昏,他心绪有些没来由的烦乱,在书房盘桓几周,却不知自己的紧张忐忑从何而来。

  “大人。”李丰轻轻敲了敲他书房的门,神色也有些紧张。

  看到他这幅模样,苏云浦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怎么?”

  李丰压低了声音,凑到他耳畔道,“……陆大人来了。”

  苏云浦听到自己胸腔之中轰然一响,像有什么东西倒塌,又像有什么东西重新破土而出,他怔了片刻,忙道,“今天封府,来客一律不见,如果是主公派来的人,你来书房禀报。”

  李丰心神领会,“小人明白。”

  作者有话说:

  麻子这玩意,真挺好吃的!萧萧送的牙牌救了小傅一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