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戚景思已经了无牵挂, 他不知道这一趟会走多久,所以走前已经带走了家里所有的银两;但晟京到底不比沛县, 他对这里的一切一无所知,就算从前在这住过,但毕竟那时他还只是个游手好闲的少爷。
这一次他不知道自己会呆多久,往后的日子会怎么样,所以他进城前落脚的地方,只是城郊一处穷乡里的破旧小院。
他把言斐抱上马背, 这光天化日里,他最后还是选择避嫌地走在头里牵马;言斐不知是因为第一次骑马还是因为牵马的人,一路上总是娇羞地低着头,紧紧地攥住马鞍子, 但又忍不住悄悄掀开眼帘四处张望。
他们这一路上没有再说太多话, 但戚景思偶尔回头, 还是能看出言斐即便羞怯又紧张,却还是掩饰不住的期待着。
进院后戚景思让言斐先进屋, 自己在院里收拾一下。
他将那匹黑马拴在木桩上再抱来捆草料, 呆呆地等在一旁, 等着马儿把一马槽的草料吃光, 他还是愣在一旁不肯走, 简直恨不能再打桶水来刷个马。
其实就是不敢进屋罢了。
屋里是他刚刚失而复得,互明心意的恋人, 想是一定想的,但他不知道进去了该怎么面对言斐。
虽然跟家里闹翻了,但言诚理到底不是戚同甫,“我没有你这个儿子”这样的气话显然是不能当真的;言斐到底还是鹤颐楼的小少爷,新科及第的状元郎, 只要他愿意,随时都可以回家。
眼下这破院子甚至还不如在沛县的老宅,戚景思知道,如果不是因为他,言斐实在没必要出来遭这样的罪。
那一身青衫褭褭中了举,又离了家,他怎么瞧怎么觉得,言斐人生的轨迹,越来越像当年的林煜。
他踟蹰了许久才掀开帘子进门,看见言斐规规矩矩地坐在长凳上等着,抬头弯着眉眼对他露了个温柔的笑。
“我……”他看着落满三尺厚灰尘的桌椅板凳,有些慌忙地收拾着,“我之前也只是路过的时候歇过几个时辰,还来不及收拾。”
“那明儿等我出去了,你得空慢慢收罢。”言斐笑着拉住戚景思,走到长凳边坐下,他拍拍自己身侧空出的凳子,“坐罢,我擦过了。”
“你……”戚景思没有抬头看言斐,只盯着面前的桌子,“明天就回家?”
“我不是已经在家了吗?你说好收留我的。”言斐看着戚景思吃惊的眼神,浅浅地笑出声来,“我明日要去上朝了。”
按着李晟朝廷的规矩,官员出外长考回来,交代外事情能有一段例休,加上之后的春节,言斐在家歇了好长一段时间。
他歇着时,言诚理不知听哪个在鹤颐楼吃酒的达官显贵嚼了舌根子,说他查到了戚同甫头上。
这事在朝中不算秘密,毕竟汀县已经闹得那么大,言斐自己早就有准备,奈何言诚理只是个生意人,着实吓了一跳。
他经营着鹤颐楼,往来的客人非富即贵,自然是知道,戚同甫不止是户部尚书那么简单,他是当朝太子太傅的女婿,实打实是太子殿下的人。
听说自己的儿子要跟当朝太子唱对台,他当下心情可见一斑。
但言斐也从来都是个认死理的人,朝中的事他不便多说,言诚理却只觉得自己怎么劝也拉不回儿子。
“等翻了年儿我才及冠。”言斐解释道:“若不是想拦住我回朝廷趟那浑水,我爹也不会这么火急火燎地逼我成亲,连那姑娘的名字我都不识得。”
若是成亲,便又能有理由跟朝廷告假一段,之后再想些理由,什么生病、省亲甚至服丧都行,言诚理眼见劝不住儿子,只想把事情往后拖。
“这都耽误好些时日了,既然婚事没了,假便该销了。”言斐拉着戚景思的手,“我想明天就回去看看。”
“那我去收拾收拾。”戚景思点点头,“你早点儿歇。”
他起身进房,言斐就在身后跟着。
言斐见戚景思有些慌张地整理着床上的褥子,走到身后将人抱住,小声道:“这不是好好儿的,还收拾什么呢?”
“我……”戚景思手上动作一僵,“我收拾一床被褥去隔壁。”
“晟京的冬天可不比沛县,就这么两床薄褥子,盖住头盖不住脚的;再说隔壁屋子也没人住过,落了三尺厚的灰,等你收拾得了,天都该亮了。”言斐从背后温柔地攥住戚景思捏着被褥的手,“你也不是没见过,我睡觉可老实了,不影响你。”
“我……”戚景思尴尬地动了动身子,“跑了一路,身上脏。”
“那我收拾罢。”言斐松开戚景思,说着把人往门外推,“你赶紧去烧点儿热水洗洗。”
戚景思狼狈地走到门边,听见言斐在身后柔声叮嘱道:“别忘了点上个炉子,太阳落了天儿更凉。”
头前儿除夕夜愣在门边进退两难的是言斐,今日总算风水轮流转,换成了戚景思自己。
他沐浴时被水浸湿的头发虽然就着炉子烤了烤,但还带着潮气,披在背心好像结出细碎的冰碴,戳得他如芒在背。
“景思。”
言斐的声音把他吓了一跳,这人明明眼神不好,隔着一道门却好像知道他在门外似的。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房门,佯装自己刚好进来,看见言斐跟之前一样,老老实实地躺在床榻里侧,紧紧地裹着棉被。
“怎么了?”他故作轻松道。
“我瞧着油灯暗了。”言斐下巴点了点小案的方向,“你把灯芯挑挑。”
戚景思走到小案边瞧了眼,然后摸出半截蜡烛点上,跟着吹灭了油灯,“灯芯没了,我明儿上街买。”
他走到榻边坐下,即使背对着言斐仍然有些手足无措,那点别扭的劲头又上来了,“都要睡了,你管它做什么。”
“你不是怕黑吗?”
因为一直背对着言斐,他不知道这人是怎么悄没声地爬了起来,只感觉到言斐说话时侧脸轻轻贴着自己的后背,缓缓从背后抱住他的腰身。
他瞬间浑身一滞,不仅是因为言斐的拥抱那么温柔,还因为对方仍然记得那夜山中他怕黑这么一件“丢人”的小事。
“好凉啊——”言斐的脸颊在戚景思后背蹭了蹭,只隔了一层薄薄的单衣,“赶紧上床罢。”
这里连小床也没有沛县的宽敞,两人之间再空不出一人的距离来,两床褥子并排摆着,两个人直挺挺地躺在里面。
良久无言,两个都好像睡着了,其实谁又不是小鹿乱撞。
戚景思闭着眼睛,缓缓感觉身侧传来一阵轻微地窸窣,他紧张地全身绷紧,慢慢觉出是言斐伸来一只手,轻轻将他的握住。
他偏头看向言斐,才发现对方也看着自己。
“小叔叔……”言斐心疼地看着戚景思,“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腊月十八。”戚景思回过头来枕着自己另一只手的小臂,盯着头顶的床帏,“你好像不意外。”
林煜走前那一个月,给言斐写过很多很多的信,好像恨不能把这一辈子所学所懂在那一段时间里倾囊相授;言斐看着熟悉的笔迹从飘逸一点点变得虚浮,若还不能觉出点什么,那这状元只能是捡来的了。
“嗯。”他没有说更多话,只是点了点头后,突然没头没脑地唤了声:“景思——”
“我冷。”
戚景思偏头看着言斐那张温柔精致的小脸有些他没见过的东西,好像是……
撒娇?
这太不像他认识的言斐了。
可床上一共就两床褥子,他喉结尴尬地滚滚了,半晌后还是松开言斐的手,掀开自己的被子,把言斐也裹了进去。
房中静得落针可闻,戚景思觉得自己脑子一片浆糊,整个人都晕晕的,可事情还不算完。
两个人之间现在还隔着言斐的一层褥子,他怎么也想不到,言斐会从自己的褥子里拱出来,把自己的被子也盖在戚景思身上。
言斐拉过刚才自己牵着的戚景思的那只手,垫在自己的脖子底下,压抑着紧张羞怯的粗喘。
无怪方才戚景思看不懂他脸上的东西,他这辈子就算是跟爹娘也没有做过什么撒娇讨好的事,实在也是不在行。
只是方才戚景思说话的样子实在让人太心疼了。
他知道没有人可以取代林煜在戚景思心里的位子,戚景思的心里一定会给林煜留出一个领地,那是他亦师亦友的父亲,全部亲情的寄托。
只是余下的,言斐想帮戚景思全部填满。
除了像现在这样,他不知道还能怎么安慰自己的心上人。
腊月十八……
他痛心的想着,那今年的这个年,戚景思一个人是怎么过来的。
他枕着戚景思的手臂,将对方的小臂折叠过来,把手放在自己的胸前,抬眼看着戚景思。
“怎……怎么了……”戚景思结巴道。
“今年除夕……”
“没有。”戚景思打断道,“今年没有除夕。”
今年的除夕,林煜的头七都没有过,今年没有除夕,以后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了,因为他已经没有了家,还要和谁团年。
他偏头看向言斐,言斐和林煜不一样,他心疼得那么明显。
戚景思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把言斐走后沛县的事情大概跟言斐说了一遍。
可是无论他多么克制,那个夜晚发生的一切,仍然是一道尚未全部的疮疤,疼得让他哽咽。
“别说了。”言斐突然撑起半身,像是抱住一个孩子一样把戚景思抱进怀里,“再也不会了。”
“戚景思,你有我,就有家。”
“我娶你,或者你娶我,以后谁都不会再一个人过除夕了。”
戚景思无奈地笑出了声。
嫁娶谈何容易,言斐的话听着更像一句玩笑,但他知道,言斐只是想安慰他。
“那你娶我罢。”他厌恶地挑了挑眉毛,“我不想再姓戚了。”
“好。”言斐低头认真地看着戚景思,“你等着,我一定把你写进言家的族谱里。”
“好。”
一个多月以后,戚景思终于可以倾诉心里所有的痛苦,连日马背奔波地疲惫好像在这一刻也突然席卷而来。
他无力地倒进言斐怀里,连声音都很轻——
“睡罢,明天不是要去上朝吗?这里不是你家,进城的路远着呢,你也不会骑马。”
言斐侧躺下来,还是搂着戚景思,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可是你会啊,不送送我吗?”
“你……”戚景思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言斐,“不怕人看见吗?这里可是晟京……”
“我在沛县府衙门前就说过了,不怕。”言斐温柔地笑笑,“我连我爹都不怕了,还有什么可怕的,再说了——”
“什么都怕,可怎么娶你啊。”
“好。”戚景思也跟着笑了笑,重新倒回言斐怀里,“我明早送你。”
作者有话要说: 啊..知道你们在等啥...接下来会是一段热恋期的糖,撕渣爹的暗线会埋在里面。
今晚照常二更,9点左右吧。
再说一下,小叔叔的番外我安排了,甚至有小可爱说想看也许小叔叔没有死的番外if线,也不是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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