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逆命而行>66、叛乱

  ◎死断袖。◎

  洛子川醒了。

  他的眼神近乎空洞地望向墙面,目光呆滞,好像在打量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但又没有那股子警惕之心,只是淡淡地直视着,宛若一个生锈的机器。

  “师兄!”洛韫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却被洛子川这副德行吓了一跳,忙道,“子川师兄,是哪不舒服吗?我去叫师父过来。”

  洛子川眼底毫无波澜。他的灵魂已经不在体内,只剩下一具空空的躯壳。

  “他已无大碍,只是昏迷时间过久,躺得时间又长,自己在阎王殿前走过一遭的人向来都是这种反应,不必慌张,缓几日就好了。”几刻钟后,老神医的手搭在洛子川的脉搏上,平淡地说道。

  “走吧,让他自己一个人缓一缓,叫他静一静。”老神医朝洛韫说道。

  洛韫点点头,临走时不往回头看洛子川一眼。

  老神医推开门,却听见一个声音自背后传来:“林岁言呢?”

  洛子川几日不开口说话,又没喝水,唇瓣干裂,说出话的声音亦是十分沙哑。

  “子川师兄,我给你倒杯水吧。”洛韫跑到水壶边,在杯中倒出一些,递给洛子川。

  洛子川木讷地接过。他确实十分口渴,盯着洛韫递过来的水杯看了一会儿,便拿起来抿了一口。

  “你知道林岁言去哪了吗?”洛子川问道。

  “林……岁言?是那位戴着面具,一袭黑衣的公子吗?”

  洛子川的眼睛里宛若有一道光束划过:“是。”

  洛韫低下头,斟酌一会儿,看样子很为难地说道:“林公子和另一位公子早在两日前便离开了。”

  刚才饮下的水不知道怎么的,在洛子川空落落的胃里打起了转儿,搅得他十分不好受。

  洛子川闭紧了眼睛,“去哪了可知?”

  洛韫无能为力地摇摇头:“不知道。”

  洛子川的心犹如被利剑捅了一下,却没办法反抗,血液仿佛在他的身体里逆行,“他有什么话,留给我吗?”

  洛韫抿了抿嘴,她不是个爱撒谎的人,只好实话实说:“不曾,只是让我和师父好好照顾你……师兄!”

  洛子川体内逆行的血液仿佛找到了出口,洛子川心口一痛,继而吐出一口血来。他的嘴里尝不到腥味,想必是被苦涩所麻痹了。

  “没事吧师兄。”洛韫上前。

  “吐出淤血来也算是好事。”老神医没多说什么,转头离去了。

  “你先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洛子川冲洛韫说道。

  “可是师兄……”

  “你让我安静一会儿可以吗?”洛子川仰起头,近乎煎熬地望着洛韫。

  “师……好。”洛韫把杯子归位,姗姗离开了。

  整个屋子里,又陷入了一片死寂。

  洛子川浑身骨头像是被抽空了一般,猛地一下摊在了床上。

  他像是死尸一般,唯有那双眼睛时不时机械话地眨两下,算是告诉别人他还活着一样。整个空间静止了,在这偌大的室内,洛子川是唯一的活物。

  不知什么时候,洛子川闭上了眼睛,眼前重新恢复了那一片黑暗。洛子川呼吸两下,倏忽间,身体不由自主地抖动起来。

  怎么办呢?

  他如今这般,跟被别人丢弃的瓷娃娃有什么两样吗?

  洛子川自认为活了这么大,没受过多少委屈,这次算是首当其冲。他挨了刀子,浑身上下不知道被焉青又踢又踹了多少遍,疼到动都不敢动。他受伤成这般,竟是一点都没有激起林岁言的同情吗?

  为什么,意义上的道别,要发生在他听得见说不出的时候?林岁言为什么不能等一等呢?

  林岁言真的急得连等他清醒的时间都没有了吗?

  洛子川嘴巴张了张,想说什么,却又什么都没说出来。从那一刻,洛子川可能明白了,他终归不是能够与他并肩的人。

  洛子川手抵着床榻,好不容易才把自己身体撑起来。一股咝咝啦啦的疼痛在他身上蔓延,不断在他的忍受底线上跳跃着。洛子川却像是感觉不到似的,因为在他身体里,已经被另一种疼痛压制着。

  洛子川不敢回想那段日子他是怎么挨过来的,那真是犹如噩梦一般的生活,一直萦绕在他的记忆深处,永远无法抹除。他清楚地记得,在那生不如死的半年里,自己活得如同一具木偶。直到那突如其来的战乱,结束了这一段难挨的困苦时光。

  那场战乱,来得蹊跷。

  “听说了没,五皇子反了!”

  “五皇子……以前怎么没听说啊。”

  “有所不知了吧,这五皇子便是前朝六皇子,生下来没多大就亲眼目睹了爹娘惨死的凄惨场面,见证了改朝换代的悲惨局面。不过好在他同那当初的荆王,当今的圣上关系匪浅,这位名义上的叔父保了他一条小命,让他在朝廷里混吃等死。我可是听说呀,他实在不讨当今圣上的欢心,只是沦为一枚棋子,被朝廷狗呼来喝去,活得呀……还不如朝廷里养的一条狗滋润!”

  “啊……”

  “可是,这五皇子同当今圣上的关系若是真的能达到你所说的那般,当今圣上又怎么会因为他不讨欢心,便轻易纵容朝廷的人对他不敬?”

  “呵,你不知道吧,我可是听说这五皇子是那当今圣上的私生子,出于私利养在身边,却又怕他嘴不干净,瞎抖搂出什么来。于是自从势力牢靠后,便对他很少关心了。你说要是贸然把五皇子杀了吧,当今圣上还不落人口舌?干脆想办法孤立他、折磨他。能入朝廷的人,哪个不是精明地跟猴一样?自家主子的意思是什么,他们会不知道?能不跟风效仿?”

  “这样啊……那这五皇子可真是惨透了。摊上了这条倒霉的命,又摊上了这倒霉的爹,哈哈哈……。”

  “我听说,这位五皇子洞府极深。这也难怪,他在朝廷中生活,面对一直瞧他不顺眼的父皇,竟不想着怎么老老实实夹着尾巴做人,愣是在整个朝廷里架空了大部分的势力。我看,他必定有两把刷子。”

  “他谋反,圣上怎么会预料不到?”

  “你以为他是神啊,”说话那人冲周围扫视几眼,这才想起来当今圣上早已慌不择路地逃跑了,就连街道两侧也尽是些老弱病残,那些凡是年轻一点的人,早就跑得没影了,“五皇子隐藏地深,表面和内心往往是两回事。当今圣上千算万算,把可能谋反的人该关的关、该杀的杀,却是没想到,这五皇子,才是最大的威胁!”

  “我还听说……”

  几个人笑得欢快,全然不知身侧的座椅旁在不知不觉中坐了一个人。

  洛子川身着素衣,眼见着夏季过去,马上入秋。他像是体虚一般,裹紧身上的衣服。

  经过长达半年的调养,那难以抚平的心绪与旧疾也算是愈合了。他眸子一眨,确是肉眼可见地憔悴了许多。

  “各位,”洛子川微笑着问道,“既然战乱都发起了,为什么不逃呢?”

  其中有一个人扭过头瞟了洛子川一眼,道:“跑什么?哎,我们都是没钱的乡野村夫,这辈子尽是被那遭了瘟战乱的搅和着。要杀要剐随便吧,如若那五皇子的兵仁慈,那便是再好不过了。若是他硬造杀戮,也无妨,在这屁都不是的世道,活着也没什么劲,还不如死了算了。”

  洛子川抿抿嘴,安静地坐在一旁,不说话了。

  “诶,你们听说了吗,这次五皇子能顺利起兵谋反,打圣上一个措手不及,全是因为——他收了一个好将军啊!”

  “是吧,我也听说了。那将军手握重拳,调动各大江湖势力,可是给五皇子叛乱立下了不少功呢!”

  “那位将军……”洛子川倏然站起身,焦急地问道,“敢问,那位将军姓甚名谁?”

  “我管他姓什么叫什么。”那人毫不客气地回答,“这五皇子还真拿自己当了盘菜,竟是封了两个将军。具体谁是谁我也分不清,不过,其中好像有一个是姓楚,还是姓吴的。”

  “什么呀,明明其中一个姓柳!”

  “放屁吧,其中一人姓临,一人姓吴。”

  “你……狗屁都不是的小崽子,放你妈的屁!”

  “我说得才是对的……”

  洛子川觉得,他再这么坐着,也是无用。

  不知不觉,半年已过。由初冬时的寒冷,到如今夏日入与秋日交接处的半热不冷。洛子川想,他又要回到那个时间点了。

  那群人唯恐天下不乱,自己却置身事外,既没有做逃兵的意思,也没有冲锋陷阵,剿灭叛党五皇子之势。

  可是……五皇子。

  洛子川记得清楚,那位五皇子当初是同林岁言一块把他送到医馆去的,后来林岁言也是同他一起离去。洛子川心中隐隐有些后怕,如若那叛党势力是由五皇子和林岁言结合而成的话,那……

  那林岁言,岂不是同林朔一样,重蹈覆辙?

  五皇子,又怎是那等闲之辈,万一他最后过河拆桥,让林岁言先陷入不仁不义之地,那又该当如何呢?

  林岁言又是为了什么,答应帮五皇子挑起战争呢?

  洛子川加快了脚步,面对那所日夜所住的医馆,他再熟悉不过。

  他不打算能从那些醉汉口中得知什么,要知晓那两位将军究竟是什么人,还得他自行决断。他必须要赌一赌,顺着战争源头而上,瞧瞧究竟是什么人,强大到能够让五皇子一下子封两个将军。

  如若不是林岁言的话,凭借洛子川那三角猫的功夫,对付几个人应该没问题。最差是落入他人掌中,死都不怕的人,还能再惧什么呢?

  洛子川蓦然舒了口气。林岁言是他所心悦之人,重要到无可替代,他一定要找到他,哪怕付出再多代价也不足矣。

  “你不能去。”回到医馆,正想向老神医辞行的洛子川受到了来自他的当头一棒。

  “为什么?”洛子川抬头问道。

  “小子,你的命是我救的,这半年的吃喝拉撒也是我管的,我做事的道理,用得着向一个欠我的毛小子解释吗?”

  “师父,”洛韫在一旁做和事佬,“别吵了……”

  “神医,十分感谢近日来对我的挂念,子川做牛做马,无以为报。只是我必须要去一遭,我要看一看,同五皇子一起叛乱的两位将军中是否有我所记挂之人。”

  老神医倏然轻蔑地笑了笑,口中嘲讽般地念叨着:“死断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