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逆命而行>63、神医

  ◎一股疼痛在林岁言心里缓缓蔓延。◎

  有人说,死亡,只是时间较长的休眠而已。

  梦境中,人会短暂忘却在现实中的烦恼。而每每好梦初醒,人的心情总会充满了烦躁和惋惜。

  叹息梦境为何不能长久一些,为何不能再真实一些。

  但是死亡不一样,人在这种漫长的过程中,不会再醒了。

  犹如童话故事所说的:善人死后去天堂;恶人死后去地狱。这是一圈因果,也将成就下一次的轮回。

  洛子川生前听说过,死去后,可以看到自己最向往的事物,与自己最想见的人相伴一生。而这,也是万千落魄人无奈之下所信仰的归宿。

  神仙难逃生死劫,更何况,洛子川只是一届微不足道的凡人。

  林岁言感受到洛子川的手逐渐变凉、变僵。他病急乱投医,心里慌的厉害,天生而来的绝佳方向感,如今只能靠五皇子带路寻找医者所在处。

  “鞭奕君不必担心,我寻了天下最好的医者,定能保洛公子平安。”五皇子宽慰道。

  林岁言现在脑子里一团乱。他明白,此时正是有求于五皇子之时,不应该把人想得太坏,可是事情的原委叫他不由得多想。

  洛子川出山假死之事,除陆云丘和自己外无人知晓,就连陆云丘都是在山外见到洛子川之后才知晓此事,诸多迷踪林弟子更是都被瞒了过去。焉青断然也不会知晓。唯一说有可能知道并且有嫌疑泄露的,便是那派遣沈懿入迷踪林内的五皇子。

  洛子川被抓,林岁言顺着沈懿这条线索找上了五皇子。对应的时间,正好是洛子川被焉青以其师兄师妹诱捕之后,前后相差不过几时。

  沈懿在迷踪林潜伏了那么些日子,如果一切都是听五皇子号令的话,那么沈懿在迷踪林的所作所为,皆是五皇子所指使。沈懿将林岁言引到茶馆,其间必然会有所失,林岁言的脾气古怪天下皆知。那么沈懿的死想必也在五皇子的计算范围之内。

  而今日之事,洛子川重伤,性命难保。林岁言允诺五皇子叛乱出征在即,是万不能等到洛子川苏醒后再带他上战场的。这样一来,林岁言既少了一条看得见摸得找的软肋,五皇子也可以少一个废柴做累赘。

  仔细想想,这一切的一切,仿佛被一条隐藏的极好的细线串了起来。线的末端——这一切的操控者,是五皇子。

  林岁言抬起头,无知无觉中,他已来到了一家医馆前。

  “这儿?”

  五皇子的笑容像是嵌在脸上一般似的,说笑起来格外凸显其温文尔雅的气质,却很少有人透过这层皮囊,看清他真正的内心。

  “是的,这家医馆有一位老者,医术高明,有‘神医’之称,定然会将洛公子完完全全医治好。”五皇子道。

  “我不管什么神不神医,”林岁言眸子赤红,目光凝在洛子川脸上久久不移,“你应该知晓,如果他死了,你觉得我会有心情陪你打仗吗?五皇子,你心里那点小九九别以为我不知道,洛子川有个三长两短,我还要苟且的偷生做什么!”

  “鞭奕君还是息怒的好,虽然……也罢,失去至亲之人的痛楚必定十分难过,我定当竭尽全力,叫洛公子醒过来。”

  医馆的门被人推开,林岁言眼皮一掀,目光落在坐在一张木桌前的老者身上。

  那老者年龄想来十分大了,白花花的胡子,头发几乎找不出几抹黑,就连灰色也看不出。倒是个完完全全的“老人”模样。不过他身板却硬朗,丝毫没有佝偻的毛病,脸上两颊虽然皮肉不比年轻之人,但那双浑浊的眼睛却像燃起一抹光似的,把整个人照亮。

  桌子对面还坐着一个人,手搭在桌面上,神色十分惊恐,有些慌张又有些期待地望着对方。走进了瞧,才能清晰地看见那人手腕处有一道清晰可怖的血痕,似是……蛇伤。

  老神医的看了片刻,继而为那蛇伤患者把了把脉,微叹一口气,胡须飘动:“无妨,蛇的毒性不强,并不碍事。到时我给你开一副方子,你去抓药便成。”

  瘦削的老手捏起笔管,嘴里嘟囔着什么,继而缓缓在纸上书写,还不忘啰嗦道:“你为何要去招惹那毒物?万物皆有灵,你若不做出格之事,蛇断然不会伤你。你是不是害它性命?”

  蛇伤者叹息一声,垂眸盯着自己的伤口:“是了,我也不曾想那蛇竟如此……”

  “你不伤蛇,蛇不伤你。”老神医像念经似的念叨,“蛇咬你一口,自身也不好过。”他摇摇头,似乎是对他的回答不满意。

  “神医。”五皇子忽然叫了一声。

  老神医眼睛半睁不睁,丝毫没有在意,淡淡地说道:“治病的要排队,后面去。”

  林岁言顺势一望,发现站在一边等候的还有五个人。

  “等不得了。”林岁言蓦然出声。

  “哦?”老神医放下手中的笔,把它搭在笔架上,冷笑一声:“等不得的来我这小医馆作甚?这天下遍地是行医之人,看你们也算是不缺钱的,怎么不去花钱找比我医术更高之人呢?”

  他不屑地重新拿起笔,头不抬眼不睁地说道:“既然到我这儿鸟不拉屎的地方,就说明这病只能我治,那么就得守这儿的规矩。”

  “有人要死了。”林岁言把洛子川在怀中抱得更紧了一些,盯着老神医说道:“你不是说你对面那位只是中了蛇毒,不打紧么?放一放能死么?规矩什么的,难道能比活生生的人命更重要吗?”

  “能!”老神医毫不客气地把纸叠了起来,“谁说他的蛇毒不打紧了?小子,告诉你吧,这毒在我这儿算不了什么,只要给出对症的药方便成。这也就是我了,如若把他放在其他的医馆中,指不定连棺材都让家属买好了!所以,我就是这般性子,你受不住,找别人去啊。”

  他把纸条往中蛇毒者那里一塞,口中唤道:“去找我那小徒弟抓药——下一位。”

  “你带我来的这是什么地方!”林岁言冲五皇子吼道。

  “不必着急,是这位神医的医术真的十分高明,我早有所耳闻,只是一直没得空抽时间前来拜会而已。既如此,便等等吧。”

  “等?”林岁言嘴角一抽搐,伸手去探洛子川的鼻息,却发现微乎其微,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后,干脆把人放躺于地,双手交叠,意图渡些内力。

  “这不成。”五皇子说道,“洛公子并非完全习武之人,其功力大多是走了其母所流传的武功诀窍,以至于才能以一己之力和别人抗衡,可实际上内力却微不足道,若强行渡内力……很有可能两败俱伤。”

  “你让我看着他死?”林岁言看了他一眼,内力收拢,凝聚于股掌之中,欲缓缓渡给洛子川。”

  “不行!这样很有可能会出了人命的!”屋子里倏然急急忙忙冲出一人,听声音来看,应当是位女子。

  那女子在看清洛子川的脸后,瞳孔骤然一缩,不自觉地叫出声:“子……子川师兄!”

  她转过头,冲老神医说道:“师父,他是我曾经的师兄,请快些救救他吧!”

  倘若洛子川还有力气睁开眼睛,他一定会毫不费力地认出这位少女,她便是洛韫!

  明明自那一日相别后没多久,她的脸色却更加苍白了,分明是如花似玉的年纪,那张姣好的面容下,竟掩盖不住地透露出一股憔悴与苍白来。

  洛子川被抬到了床上,事实上,他是没什么感觉的。生命的痕迹,恰如一束光自指间溜走,无声,无痕。

  “师父,他怎么样了?”洛韫焦急地问道。

  老神医闭上眼睛,良久后摇摇头,轻声嗫嚅着:“他失血至今有多久了?”

  林岁言答道:“有好几时了。”

  “能救吗?”五皇子在一旁问。

  “能吧。”老神医的手蹭过洛子川的鼻息,这小子命还算是大哩,这么久他竟还没断气。”

  “到底怎么救?你这老头别来扯些有的没的!”林岁言道。

  林老神医抬起头,神情几乎藐视地冲他说道:“我是瞧着小徒弟的面子上救他的,你要是多事,我不救他也成。”

  “你……”

  “罢。”五皇子及时打断林岁言,“老神医,劳烦一定要救啊。”

  老神医把洛子川拽起来,示意其中一人过来帮他。洛韫欲上前去,老神医却出言提醒:“诶,你这小女娃娃上赶着往前凑算得了什么事?你得出去避着些,避嫌懂不懂?”

  洛韫点点头,退了出去:“有劳师父了。”

  老神医余光一瞥:“用不上两个人,你们其中一个也走吧。”

  “你先出去。”林岁言朝五皇子说道。

  五皇子应了声。

  按道理说,从洛子川对自己直接地表明心意之时,二人的关系便如同两根红线一般交织交缠在了一起。林岁言并非不曾想过,然则起初他对洛子川只是怀着一颗“试一试”也无妨的近乎于利用之心玩玩。好不容易终于培养出了一颗真心,却被内奸之事较得鸡犬不宁,实在没有机会往那方面靠。

  如今老神医要为洛子川检查伤口,需得有一人在一旁帮忙,承担此一重任的林岁言冠冕堂皇地借着这一正当理由。虽然知晓在这紧要关头想这种龌龊事十分混蛋,可那股早已被按捺地灰冷的神经却因此而变得有些激动。

  “他这是失血过多,好在没有伤到五脏六腑,剑划得也不深。不过他身上有多处淤青和伤痕,而且他现在体温还偏高,之前应该发过热没有好利索。”老神医褪下洛子川的衣服,瞅了一眼他背后的划痕。

  “待我先给他施一针,吊住他的命,再给他寻觅一些补血的药材,熬成汤药给他喝,月余便好。”

  “多谢了。”

  “你一点常识都没有吗?不知道扯块布给他的伤口包一包吗?”

  “我……”林岁言太着急了,这种事早就忘在脑后。

  “也罢,同你这人说些什么。你等着,我去拿布和针。”老神医头也不回地说道。

  “谢谢。”林岁言仿佛只剩下了这句话要说。

  天气寒凉,林岁言怕洛子川受凉,赶紧把他身上的衣服重新盖上,然则刚才所见的情景却深深地烙印在了他的脑海中。

  洛子川在云川谷此等医谷长大,不曾受苦,皮肤养护地犹如凝脂一般,都可以与小丫头媲美。但在这皮肤之上,却赫然出现两道刀痕——一道横划,一道直捅入后腰。脊背之上,有一道显眼的淤青,膝髁处亦是同样,似是被人用力踩踏过。

  林岁言不敢再想,他不敢去想洛子川自打跟在他身边后受了多少的苦。

  林岁言感觉一股疼痛,在心里缓缓蔓延,揪着掐着一样的疼。

  那股激动的神经,如同被横空泼了一盆冷水,逐渐萎缩,发出痛苦的叫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