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逆命而行>40、离开

  ◎三位,后会有期。◎

  日落,一顿矛头四起的饭终在余归寻的假惺惺话语中落幕。洛子川吃得不甚憋屈,那瓶药酒的药味儿在唇齿间存留。他赌气般地引了四五杯,林岁言说得不错,这毕竟是还是酒,药材虽然能与酒味中和,可却完全抑制不了酒的味道。

  凉风拂面,把洛子川吹得微微清醒了些。他不得不承认的一点是:天凉了,快入冬了。

  药庄草药的熏香味融在空气中,天变得短了,黄昏时分,天却已然黑成一片。

  顺着那缕仍存的光亮,洛子川依稀看到一个身影走过来。黑色长发半披肩头,一双桃花眼中有说不尽的风流。

  “怎么?子川,来看月亮?”林岁言靠过来。

  “不。”洛子川直截了当回答,“来数星星。”

  林岁言嘴角勾起,下颚骨劲瘦:“子川啊子川,你不对劲啊。就算我骗了你一次,可我也道歉了呀,我可是帮了你那么多次,总不能抵一抵吗?”

  林岁言的手趁势答在洛子川肩头。洛子川像去掰开那只手,一碰到温热的温度,手上的动作不自觉地顿住。

  “看心情吧。”他冷淡地说道。

  林岁言笑容更甚:“洛公子的心情,我可摸不准。喂,洛公子,你到底怎么了?”

  “别叫我洛公子。”洛子川说道。

  “不叫洛公子,那要叫陈公子咯?”林岁言说笑。

  洛子川忽然扭过头,直直地撞进林岁言风流的眸子。在林岁言黑白分明的瞳子里,有一个人影,便是自己。

  “你认识我么?”洛子川倏然问道。

  “啊?”林岁言一愣,“自然认识的呀。”

  “不是这个认识。你幼时,可曾认识过我?”洛子川问。

  林岁言的笑容一霎时僵住,继而恢复笑颜:“啊呦,我可如何认识得了你?分明隔着天涯海角的两个人。但子川你这么问,莫不是笃定你曾在我梦中出现过?”

  洛子川没心思同林岁言嘴贫,他一咬牙根,道:“林岁言,你可曾伪装成一个鬼面孩童到阑岳门一带救走过一个六岁孩子?你把他送到云川谷,并声称……”

  并声称云川谷能医活死人。

  林岁言的笑容暗了下去,戴着面具的面庞逐渐没了那般和蔼可亲。他微微呼气,目光在洛子川坚毅的神情中停滞片刻,半晌才说道:“对不起。”

  “你没什么可对不起我的。”洛子川道,“我应当感激你。你救了我,编织善意是谎言把我送到安全的地方,让我在云川谷侥幸过了十年,我很感谢你。但是你能不能……不要拿那种事情开玩笑。你明知我那时愚蠢得要死,一定会深信不疑,当我无数次想着爹娘还能活过来的时候,师父的话打破了我所有的幻想!”

  洛子川舒了口气。他脸色发白,看起来有些不适,没有人知晓他此刻的内心在发抖,他在诉说着一连串日日夜夜折磨着他的痛苦。

  “对不起。我不该那么说的,我没考虑到后果。”

  洛子川垂眸,默不吭声。这段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足以够他受上一段时间。

  林岁言眼睛眨了眨,攥紧了拳头,犹豫一瞬,便道:“我救你一次,又骗你一次,便算扯平了。这次你为了我和云丘试药,又救了我一命,我还欠你一条恩情。先前我也帮过你不止一次,便算……两清了罢。”

  他转了身,抬脚的一刹那,听到背后一阵声音传来:“我不想同你两清!”

  洛子川突破心理防线,大声说道:“林岁言,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看到你和别人待在一起,我会难受;看到别人伤害你,我会痛苦;看到你和仇人和好如初,我会烦躁;听到你曾说‘我不我不喜欢欠别人的’,我会难受。”

  “我应该是中了什么毒蛊了吧。”洛子川喃喃自语。

  周遭的空气静了一霎,倏然,林岁言抬起头,那双眼睛所放射出的目光僵硬地停滞了两秒。含情玩昧的眸子里,忽有一瞬呆在那里。洛子川侧过头来,义无反顾地撞进林岁言的眸子,心里像是有片羽毛滑落。

  林岁言忽然说道:“你是傻子吗?”

  “我不是。”洛子川报备说,“我今年十六,虽未过弱冠,可却能够对世事有自己正确的判断。我很正常,不傻不彪。”

  林岁言嘴唇有些发涩,喉头有点干,他抿了抿嘴,嘴唇轻启:“你应该,是喜欢上我了。”

  空气有那么一瞬间凝固。洛子川吞了吞口水,心间的感觉犹如一颗落灰已久的种子在发芽长叶。他迫使自己冷静下来,酝酿了一会儿,缓缓问道:“是这样吗?”

  “那……你喜欢我吗?”

  一个下属如此同主子说话,多半是有些大逆不道的了。可洛子川管不了了,他心里藏不住事儿,有些事情总要弄明白才好。如若林岁言骂他断袖,骂他不懂主仆利害,那也没关系。大不了走人,洛子川不怕。

  洛子川第一次感觉到内心跳得很快。发现等待别人的答复,是一件十分难熬的事。

  “我……”林岁言嗓音沙哑,那双眸子在秋日的暗夜中隐晦不明。他从未料到洛子川会来这样一句话。说实在的,他不曾想过,也不敢想过。

  他想说些什么,可嘴巴像是被黏住了一般,说不出来什么。想回绝,可又怕违心,破坏了这一段关系,伤害了两个人的心。林岁言犹疑不定,最后只道了一句:

  “你等等我吧,等我三天好么?”

  洛子川胸腔内的一口气彻底舒通了开来。放松是一瞬脑海忽而又有一根弦崩了起来。心中那股别扭的感觉并没有因为自己捅破那层窗户纸而变得好些,相反,带着些窘迫和尴尬。如同把自己内心最卑微的地方展露给别人拿捏。

  洛子川转过头,他不去想了。那股舒出来的气渐渐又沉淀在胸口,这次来得更加气势汹汹,闷在胸前,堵得人上气不接下气。

  “子川。”身后突然传出来一个沙哑的声音。

  洛子川脚步一滞,后腰却攀附上了一只手。那双手揽过洛子川腰侧,动作轻柔,像在照顾他的旧伤。

  “你等等我,三天,好么?”林岁言的鼻息撒在洛子川脖颈上,温温的,湿湿的。

  出乎洛子川的意料,林岁言并没有大发雷霆,也没有驱逐着骂他。只是请求他给他三天机会。洛子川的心像被什么触动了似的。

  “好,公子,我便等你三天。”洛子川说道。

  回到屋子里时,天已然黑成一片,很难想象这是秋夜未过戌时的样子。

  洛子川静静地躺在床榻上。心口不自觉地一紧一收,好在解开了心结,多少没那么难受了。

  洛子川眼眸隐晦,那扇虚掩着的窗已经被他关上了。微弱的月光透过窗子撒下来,勾勒出一片幽静安逸的景象。

  洛子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闭上眼睛,白日中的话语不时回荡在耳畔,伴随着他入眠。

  “那……你喜欢我吗?”

  “你等等我,三天,好么?”

  “好,公子,我便等你三天。”

  在一次又一次的对白中,洛子川坠入梦乡。

  他睡得并不安稳。快到后半夜时,突然浑身冒出冷汗,左手抓着被子,捏出几条褶皱。洛子川嘴唇紧抿着,看来定然是做了什么噩梦。

  他忽地坐起来,眼睛惊慌地睁大着,手心出了汗,额头上细细密密嵌着的汗珠一个劲儿的往下淌。

  洛子川舒了两口气,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手无力地搭在被子上,仿佛刚刚见到了什么要命的吓人事。

  洛子川不敢回忆起那个骇人的梦境。梦里,在血腥弥漫的空气中,几个士兵抬出两具尸体。周遭围起来的人很多,伸出手来指指点点,更有甚者往前靠了一步,意欲看清尸体的模样。

  洛子川拨开熙攘的人群,走上前去,突然清晰地看到了两具尸体的面容。一股冰凉的寒意顺着洛子川的手蔓延到心间。眼前的事物,是他怎么也不会想到的——林洛和陆云丘的尸体。

  林洛嘴角还有一道血迹,顺着下颚一直流到脖颈上,右手手指还透着一抹鲜红,左手手指紧紧握拳,一条长长的刀疤在林洛白皙的脖子处横刮而开,血液已经凝固,呈暗淡的深红,让人看得触目惊心,很容易联想到此人临死前受到了怎样的折磨。

  陆云丘则在另一处,他肢体僵硬,胸膛似乎被尖锐的武器穿过去,捅了一刀还不够,貌似还横着劈了一下。衣服上被血色晕染,叫人看得触目惊心。

  洛子川感觉一阵刺耳的尖锐声音划破耳膜,带着势不可当之势不断地碾压神经。

  “真可惜了,这么年轻便死了。”围观其中一人说道。

  一旁那人忙捂住他的嘴巴:“可不敢乱说,这些人可都是叛党的亲属!”

  那人惊愕,惜命地不再言语,只是时而瞥那两具尸体几眼,以来表示自己对他们的同情。

  洛子川缓缓蹲下身子,他僵僵地伸出手,去触碰林洛的脸颊,忽地摸到满手血液。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叫喊声。洛子川转过头,瞳孔瞬间睁大。只见木制的的担架上,抬着一个黑衣少年,少年双眸禁闭,肢体一动不动地躺着。

  “不!”伴随着一声呐喊,洛子川惊醒了,缓了好久,他才知晓这般虚幻离奇的事情是梦境。

  他心中暗暗道:“没关系,都是自己吓唬自己……”

  天空泛起一抹越白,黎明将至,貌似在预示着新的一天的开始。洛子川爬起床,推开屋门,药庄四周还是暗暗的,隐隐照了一层亮光,但并不真切。

  洛子川走了两步。黎明的药庄弥漫着药草的馨香,淡淡的。一群群侍从们排着队,有条不逊地整理着药材。洛子川在云川谷待过十年,却只能认出其中一小部分的草药,绝大多数对他来说十分稀罕。他上前两步,意欲看得真切些。

  一抹淡绿色身影映入眼帘,细看原来是余归寻。黎明的晨光撒在他的脸上,看起来精神了许多。

  他犹豫着,最后唤了一声:“洛公子。”

  洛子川看了他一眼,继而点点头。

  他眉眼带笑地环顾了一圈,最后问道:“洛公子对药材感兴趣?”

  洛子川应了一声:“我师父经常接触药材,我也外捎带着了解了许多。”

  余归寻说道:“阁下师父,是云川谷中人吧。”

  看到洛子川的盯着他的眼眸,余归寻继续道:“这世上本来药谷就少得很,江湖上出名的除了这药庄,也便是那避世清闲的云川谷了。”

  见洛子川不答话,余归寻手揽起一个小瓶子。他伸手去,示意道:“这是我才炼制的药散,能够止血,你要不收着,以备不时之需?”

  “你收着吧。其实如今想来,倒也挺荒唐的。这……便当时我来赔罪了。”余归寻说道。

  洛子川伸过手去。余归寻抿嘴笑笑,转头忽然看见林岁言同陆云丘走了出来。为首少年眉眼英俊,不管走到哪儿,总能叫人一眼认出。大家心中都清楚,这并非是他的容颜,而是那与生俱来的风骨。

  “你知道吗,其实我还挺羡慕你们的。”余归寻道,“你们可以四处闯荡,可以奔赴各地。而我却只能拘泥在这药庄中……”余归寻略显惆怅。

  他迎着林岁言走去:“能早些离开便早些离开吧,朝廷追兵应当不会那么快发觉你们的离开。父亲不知何时会回来,我亦不便相送。” 余归寻拱拱手,“三位,后会有期。”

  洛子川颔首,附和道:“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