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逆命而行>37、冰火

  ◎洛子川,你不能死啊。◎

  林岁言脑中一片混沌,如同被银针扎了了一下。脑袋忽然清醒,眼前一霎时有些模糊,继而便看到一个人站在与他几丈外的地方笑着望着他。

  他猛地坐起来,看到并无陆云丘身影。记忆如洪流般在脑海中涌动。

  适才,林岁言虽被药性所控,在半梦半醒间挣扎。尽管看不见什么,还是听到了余归寻与洛子川的对话声音。他心下一急:“云丘呢?子川呢?”

  “子川……”余归寻念叨着,倏然笑了,“原来他叫子川啊。”

  “余归寻,你到底在玩什么把戏?我问你人呢!”林岁言脑子不大清醒,头一阵一阵的痛。他想到,三个人在经历过这么多生死后都平安地活了下来,怎么能在小小的药庄出事?绝对不可以!

  余归寻笑得和善:“鞭奕君何必动怒,这药性虽已解除,可药效未过,气大仍致头痛呢。更何况,云丘已服下解药,被送到屋内歇息了。”

  “少给我来这一套。”林岁言舒了口气,紧接着说道,“子川呢?”

  余归寻右脚向后一迈,露出点空隙。林岁言轻轻楚楚地见着素衣少年满头汗珠,双眸禁闭,半躺在地上。秋日渐冷,洛子川却好似热得不行,汗水透过发梢,滴落在地上。

  “他怎的了?”林岁言问。

  “不怎的。”余归寻答道,脸还往林岁言那旁侧了侧,好似故意激怒他,“看到自己下属在我这儿受苦,不好受吧?鞭奕君?”

  “你到底欲如何!”

  嘶吼声,说话声,交织在一起,在涌进洛子川耳朵的一霎时声音减小了许多。

  洛子川手指蜷起,浑身上下不多的内力在经脉中流淌,却绝非正常的流动,倒像是被什么激起了凶性。骨缝里有如蝼蚁爬行,有点痒,而且有点疼。

  这种感觉一开始并不明显,到如今洛子川却不得不怀疑余归寻给自己的是什么药。万一真拿自己当做试药品,又该当如何!

  洛子川能清楚地感受到,汹涌的内力在并不宽绰的经脉喷涌,所流之处几乎炸开。活像长了钉子的皮鞭,抽在身上,生疼生疼。

  这么比喻,倒又不恰当——鞭子打在身上,是一种痛法;内力无法控制,又是一种难受法。不过是鞭伤能用药医治,而洛子川所经受的这种痛苦,是必须要自己挨过来的。

  内力涌动,带动着身体也燥热起来。洛子川感到周身如同被烈火炙烤,成百上千只蝼蚁在浑身上下蠕动,啃食。

  洛子川手指甲掐进肉里,一咬牙根,勉强能够保持一刻清醒。忽地听见一个幽幽的声音说道:“我同父亲研究此药水已有数月,但一直找不到合适的试验对象。按理说,它能助人内力暴增数倍,只可惜过程过于痛苦。不少饮用此药的武林人士轻者筋脉尽断,下半辈子沦为废人;重者命丧黄泉。”

  “所以你要他试!”林岁言感到头一阵舒缓,猛地跳起来,长鞭垂地,几乎要抽出去。

  余归寻倒是无所谓地摇摇头:“他这一切,都是拜谁所赐啊?”他靠近了一步,继续说道,“我是药庄少庄主,自小衣食无忧,是被多少人所要高看一眼的!只是那次父亲外出,我药庄不幸被匪徒盯上。他们不仅抢走了药材,还要对药庄所有人赶尽杀绝。我奔到迷踪林,期间不眠不休、提心吊胆,万般感激你对我的收留及救命之恩。事后,我同父亲重建药庄,为了对你的许诺,违背父命把第一批收购的药材偷偷运给了你,而你呢?不仅不要,还当着迷踪林那么多人的面上将我同药材丢出了林子!还说若我再去,便将我抽皮剥筋。”

  余归寻顿了顿,又道:“你算什么,你凭什么让我那么难堪,那么狼狈!”

  林岁言垂了垂眸。两个人不同的出身也许决定了两种不同的心态,一个药庄少庄主,趾高气昂,不能容许自己受得一丝委屈;一个叛党之子,为了报仇能够不惦念一丝旧情。

  但实则,余归寻不明白的是,如若林岁言真正那般冷酷无情,他大抵会在第二次去迷踪林那会儿便死在那里。

  “对不起。”安静之中,林岁言忽然道。

  “什么?”

  “对不起,我不该把对你父亲的怨恨记在你头上。你能来送药材,我很感激你。”林岁言说这番话之时,眼眸低垂着,说不清其中几分真心,几分假意。但对于余归寻这种人来说,当他们处在怒火之中,一句道歉,一声感激无异于最好的镇定剂。

  药庄再次陷入一片沉寂。

  良久,余归寻才道:“你如果早些说这些,兴许不会发生这些事了。”

  余归寻的目光飘离,最终停滞在洛子川的脸颊上。

  “他会活过来的,但会遭些罪。”

  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青衣飘飘,恰如从未来过。可笑至极。

  林岁言突然朝一旁的洛子川看去。一袭素衣,看起来格外憔悴。不知是否是林岁言的错觉,明明方才还是满头大汗,此刻却隐隐在发抖。

  林岁言手指去探洛子川半搭在地面上的手腕。在即将触碰之际顿住,似乎有所顾虑。洛子川抖得更厉害,如若坠入冰窖,全身散发着冰冷的寒气。如若有个人走来,定会觉得洛子川全身都在比划一个字:冷!

  林岁言下了决心,手掌贴在洛子川手背上,却发现洛子川的体温冷得吓人。方才如同烈火的内力僵下去,僵下去,最后凝固,如同凝结成了覆盖在经脉内部的冰。洛子川脑袋有些麻木了,内力还是那样极快地涌动,不过此时,却是和方才的感受天差地别。

  洛子川想,他一定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恰如此时,逐渐与外界隔绝的耳畔倏然传来两句外界的声音,好似在呼唤,在叫:“子川。”

  洛子川沉重的脑子有一霎时很清醒,但却无力保持这种清醒的状态。周遭犹如汪洋的海水,纵使拼力上游,也并无大用,总免不过要沉沦。

  “既如此。”洛子川想,“既然就要死了,还挣扎个什么劲儿呢。”

  他倒是有些感谢余归寻的守信用了。不然就算是要死,身上还挂着两条人命,死了也不会安心的。

  “洛子川!”声音徒然变得尖锐,带着叫魂的意味,刺得洛子川耳膜一响。

  洛子川做不到求生,自己周遭宛如被寒冰包裹,内力却带着势不可挡之势在已经冻住的经脉四处乱窜。洛子川像是被压着一个大冰块,呼吸不得,动弹不得。

  林岁言倏然抬手,一股内力缓缓传入洛子川经脉之中。洛子川感知不到外界发生了什么,但却感到经脉出奇地暖和了一刹。林岁言的内力温暖纯澈,如炉火般将覆盖在洛子川经脉上的一层薄冰融化了。洛子川的脑子也像被捂化了一样,活了起来。

  林岁言知晓,一直渡内力不是办法。且先不说自己内力有多少,如若输过多内力,怕会引起洛子川经脉的反噬。两者不相容,恐怕会引起更大的祸患。

  “洛子川,洛子川。”他叫着。看到洛子川不再抖动的那般强烈,伺机减少内力的传输。

  洛子川经脉中的内力如同找到了可乘之机。在林岁言传输的内力减弱一倍之后加速流淌而过,将融化过的经脉重新冻结上了。洛子川脸微微抽搐,开始运转的大脑很快坠入冰湖。

  他想过生,可是逃不过死。

  洛子川觉得,死亡对此时的他来说是一种解脱。与其在冰火两重天中痛苦地煎熬,寻找那种可笑的生存机会,倒不如放弃挣扎,选择死亡。

  其实有时候,死去也是很好的办法。

  洛子川的脑子逐渐有些迟钝。他不知道那是不是正逐渐被寒冰般的内力侵蚀、覆盖。

  洛子川的呼吸变得迟缓起来。

  在知觉下,他感受到那股内力平息下来,恢复如初般小溪的流淌。像在庆贺:早放弃抵抗不就好了吗?

  洛子川的倔劲在此刻全部消失。

  林岁言收了内力,感受到洛子川的手脚正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变得冰冷。他攥紧拳头,另一只手掐着洛子川的手腕,吼道:“洛子川,你这就要死了?”

  “你想想你师兄,你师妹,你师父,你师娘,还有你林洛姨!你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洛子川仅存的一点意识有意无意地附和:“对啊,死了就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洛子川的手逐渐变得冰凉。

  “那你想想小荣呢?那个把你崇拜上天的孩子,你忍心叫他失望吗?”

  “小荣……”洛子川迟缓地想着,“对啊,还有小荣……”

  “还有陆云丘!还有……我。”林岁言掐洛子川的手用力了一些,“我不喜欢欠别人的。”

  洛子川大脑有一瞬醒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哪句话刺激到了他。

  林岁言趁热打铁:“你能听见我说话对不对?余归寻并没有给云丘全部解药,说只有等你活过来了才能把剩下那部分解药给他。洛子川,你忍心吗?”

  洛子川头隐隐作痛。

  “洛子川,你不能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