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非有人故意把女魅关在了鬼林中。◎
天气逐渐冷起来,林洛仍穿着她那一袭紫色长裙,赤色长鞭掖在腰间,格外突兀。
在林洛身后的,是小荣。
他被换上了干净的服装,清澈的眼底分明写着两个字:不舍。
沉默了一会儿,陆云丘率先打破沉寂:“姨,我们走了。”
林洛点点头,冲几人扫视一圈,道:“我们也走了。”
“子川哥哥。”小荣飞奔过去,眼底蓄满了泪水,“子川哥哥一定要记得回来看我啊。”
洛子川点点头,骨节分明的手指从小荣的头顶擦过,“好了,我一定回来看你。”
林洛忽然道:“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就此散了吧。”
阿夭跟在林洛身后,眸子垂着,手里捧着一个木盒子。
“阿夭,东西给他。”林洛道。
阿夭上前两步,把手中的木盒递给洛子川。
“这是……”洛子川把木盒打开。一条白色长鞭盘绕在盒内,隐约绕了四五个圈。
“看你也没个武器——独步这功夫配上刀与剑是发挥不了真正效果的,况且你这细胳膊细腿的也拎不动大刀。若是使点巧劲,甩甩鞭子,倒也未尝不可。”林洛的手划过盒中的鞭子。
看洛子川没动静,林洛撇撇嘴:“反正该给你的都给你了,不喜欢就丢了吧。”
洛子川不是不喜欢鞭子,只是觉得一个男人用这东西很变态。
在洛子川的认知范围中,那些个江湖英雄哪个不是背长刀,持长剑的?而鞭子在洛子川心中的地位,也许只能沦落到给后宫女子使用争宠罢了。
可依林洛的意思:独步和长鞭配合是最好的。
洛子川看了林岁言一眼,目光定定地落在他的黑色长鞭上。
林岁言当年是被追杀,只能向收留他的姑母学习鞭术。可洛子川有资格抉择自己的武器究竟是什么,他只觉得用树枝用惯了,剑使起来不大顺手。
林岁言开口道:“拿着吧。你又没有正儿八经的武器。”
这话说到点子上了,洛子川自打出谷以来,不是不带武器,就是随便抢一把长剑拿着防身。而且不管如何,等风头避过去之后,第一个丢的,便是当初抢来的剑。
“谢谢姨。”洛子川取出长鞭,白皙的手指抓着长鞭,与鞭子的颜色几乎要融为一体。
“成啦。”林洛道,“你的武功可还要练练啊,这鞭子可是我花了大价钱买的,凭你那浅薄的功夫,还配不上它。”
洛子川点头应道:“是。”
林洛叹了口气,继而对林岁言嘱咐道:“离开这儿去鬼林的路上小心点,别怪老娘没提醒你。不过……要去倒也有利处,若是白五真的怀疑到咱们的身份,串通好朝廷,你进了鬼林,我带人往北走,大抵还能逃过一劫。”
林岁言道了声:“嗯。”
“这里穷乡僻壤的,也没有卖马的人家。你就多耽搁点时间,到人烟多的地方买些马匹吧。”林洛又道。
“好。”
今天林洛的话意外的多,林岁言的话格外的少。
倏然间,林岁言开口道:“姑母。”
林洛一顿。
“保重啊。”
林洛笑了:“臭小子,没你这句话,老娘就不活啦?”
林洛又道:“行了,别婆婆妈妈了,赶紧走吧。”
她扯起小荣的手,往相反方向走去。小荣步幅小,走了两步转过头,看着洛子川。
“小崽子,走吧。”林洛出奇地没恼,低声道。
小荣并非不明事理,他跟上林洛的脚步,头歪了歪:“迷蓉娥,我们接下来要去哪啊?”
林洛伸手摩挲着小荣的脑袋,“往北方溜达溜达。”
林洛善于伪装,可此时她的话语中带着些哭腔。闷闷的,喉咙像堵着什么似的。
林洛的眼睛有些红。
“迷蓉娥,你……”小荣盯着林洛的眼睛,抿抿嘴,不知该说什么好。
小荣回头,身后已不见洛子川一行人的踪影。
“为什么呢?明明很思念,离别时明明那么不舍,可为什么要分开呢?”小荣嘟囔着。
“因为……”林洛也说不准,“人生啊,只有分别才有再聚,没有一生一世的陪伴,只有无穷无尽的离别。你当然还不懂——”
小荣低着头:“知晓了,迷蓉娥。”
“小崽子,叫‘师父’。”林洛道。
小荣吞吞口水,摇摇头。
“小崽子……”林洛白了他一眼。
崎岖的路上,林岁言却有着截然不同的心态。
他眼眸深邃,玄色长鞭自手中垂下,拖在地上,留出一条长长的印记。
“哎。”洛子川伸手捅捅他,“凭你这张嘴巴,今天怎么话这么少?”
林岁言仰起头,一双桃花眸子在面具的遮掩下隐晦不明。他收拢长鞭,沉默了一会儿,道:“心情不好。”
陆云丘小声道:“公子是因为和洛姨分开了吧。”
林岁言眨了眨眼,他抬头看天,感到十分迷茫。
洛子川:“两个都是嘴硬心软的人。”
秋风瑟瑟,三个少年在漫漫长路上走着。
陆云丘深吸一口气:“把小荣送走了,一下子就变得很是寂静了呢。”
“早晚都是要走的。没有分不开的人。”洛子川随口应道。
林岁言脚底微微一顿,良久他道:“是么?”
“什么?”
“人,是留不住的么?总会有分开的那一天么?”林岁言问道。
“嗯。不管是出于什么缘由,生老病死,机缘巧合,老天总会把人们分隔在天涯两端,亦或是阴阳两隔。人生,还得依靠自己度过。”洛子川道。
又恢复到一片寂静。
林岁言脸色不是怎么好,洛子川不会安慰人,只得硬着头往前走。山路崎岖,坑坑洼洼,高低不平,走路得提防着。
陆云丘倏然一顿,整个人抬起头,像是被震慑住了:“那,那是……”
顺着陆云丘目光望去,远处是一片树林。绿林茂盛,仿佛要往天上长,把太阳的光遮得严严实实,在空旷的地面上尤为突兀。
林岁言的嘴唇动了动,喃喃道:“鬼林。”
林岁言并不是闲得没事要往鬼林闯。乃是这片林子占着重要地界,身后还有不确定因素过强的白五。如果他猜中了林岁言和林洛的身份,将此信息告知给玉阳帮大帮主,再传到焉青耳朵中,他们带着兵追过来应该不出两日,到时候再躲一定来不及。可若是从鬼林穿过去,不仅可以缩短路程,还可以拖延朝廷追兵一时,尽快回到迷踪林。
但眼前的林子,给人一种无端的恐怖感,仿佛林中真的住着女鬼似的。
“怕么?”林岁言转头问。
“当然不怕啊,公子。”陆云丘应道。
林岁言却没回答,目光直直落在洛子川身上。
陆云丘:“……”
“我……”洛子川道,“还好吧。”
一个人闯深山老林当然害怕,可有人在身边就不害怕了。
洛子川把从林洛那儿得来的长鞭掖在腰间,手指搭在上面,微微舒了一口气。
林洛来的时候正是夜间。而此时近黄昏,他们还算走运。
踏进鬼林的那一刻,洛子川感到周遭的光线和温度降了一倍。很寒凉,营造出一种阴森的气氛。
几缕阳光穿透树木的叶子撒下来,确是在平添恐怖氛围。
很怪,说不上来。
他们向前走了一会儿。洛子川试图远眺,看到的是无穷无尽的树木,遮遮掩掩,掩映着羊场小路。
陆云丘嘟囔着:“这地方……真他娘的邪门。”
洛子川手很凉,像一个行走的冰块。他把手往衣袖里缩了缩,然而无济于事。
突然,一只手抓住洛子川缩在衣服袖摆的手。那手骨节分明,指腹温热,像个暖炉一样把洛子川的小手包裹起来。
并非十指相扣,洛子川的五根手指指根抵在林岁言手心,是五块凸起的骨头。
“你伤怎么样了?”林岁言小声问。
“没事。”洛子川答。他挺不自在的,想把手抽走。
“你不冷么?”林岁言反问。
洛子川:“……”我热。
确实,被林岁言捏在手心的那只手活像着了火。从手指,一直蔓延到全身各处。
“你能放开吗?”洛子川刚想说话,可林岁言像触电似的把手松开了,光线不好,只能看到他耳根有一抹不正常的红。
也许是因为过招时误伤洛子川而过意不去,林岁言看他把手往袖中缩,便以为他冷,单纯地想为他捂捂手而已。而细想起来,才觉得这个动作有多么的不妥。
忽然间,陆云丘的一声话语打破了窘迫的局面。他的手游离在一棵树皮上,“这些树……”
“别碰!”
“树有机关!”
几乎是同一时间,林岁言洛子川喊了出来。陆云丘把手收回去:“没碰到。”
林岁言饶有兴趣地看着洛子川:“你怎么知晓树里有机关的?”
洛子川顿了顿,回答出铿锵有力的两个字:“直觉。”
的确是直觉。林中一片清幽,树木郁郁葱葱,隐隐像是按着什么布局种植的。废了这么大的劲,若是树中不放些机关,也太对不起“鬼林”之称了。
“确实如此。”林岁言道,“你的直觉还挺准。”
“可你们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此地树木茂盛,树心中还藏有机关暗器,旁人进去十分困难,那女魅就算有再高的武功也进不来。除非……”洛子川眼皮陡然一掀。
“除非有人故意把女魅关在了鬼林中。”陆云丘接过话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