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我是陛下心头宠>第29章 (倒v开始)

  慕裎知道他所说的不生气,并不单单是指近来胡乱折腾自个身子这茬儿。

  况且,这么多年,也的确欠他一个正式的道歉。

  那会儿蔺衡意外烧坏他珍藏的拓本字画,一度使两人之间的关系犹如水火。

  慕裎打从出生就没受过这样的委屈。

  十二岁的孩子哪里懂得什么叫宽容,头天还叫人整整跪了一夜,翌日又冲到老爷子面前好一通告状。

  非闹的要老国君下旨,将贴身近侍撵到跑马场干两个月杂活才肯勉强罢休。

  ‘殿下平常待我们极和善,只是旁的金玉珠宝瞧不上眼,独独偏爱古籍。失手烧了他当然要心疼上一阵,过些时日就好了,你别太往心里去。’

  彼时蔺衡尚处在浑身酸疼和任人刀俎的处境。

  他一贯沉默寡言,听阿陶公公这般劝,倒也不多话。拾掇包裹,依旨搬到跑马场里去住。

  阿陶公公姓陶,本名是何他自己都已然记不清了。

  十多岁时入宫,起初跟着老太监伺候国君。

  后来国君见他机灵利落,便赐了御马监掌事总管一职,把养马的活计交给他管。

  阿陶公公膝下无儿女,平日见着年岁小的宫人多愿意帮衬照顾。

  蔺衡勤快肯学,虽说不怎么爱言语,但做事总得当有分寸。

  于是每每去启鸾殿面圣,阿陶公公都把他一同带着。

  以期国君瞧见,能生出恻隐之心许他早些回去。

  也能少在跑马场里受五皇子的欺凌。

  不巧的是,慕裎时常因功课出错,被老爷子召到启鸾殿去训斥。

  十回至少有九回撞在枪口上,阿陶公公一番好心,结果让两个月给活活延期成了一年。

  对此蔺衡内心毫无波澜。

  不论两个月还是十二个月,太子或者五皇子,对他来说都一样。

  该受的屈辱并不会就此而减少。

  慕袨一开始碍于太子近侍的身份对他还稍有收敛,即便使唤宫人作践,也不敢真格儿做出大嘴巴子挥到人脸上的勾当。

  得知慕裎压根不管不问,甚至扬言让他在马场待到走为止后。

  他如获特赦一般,一天三趟跑,专和蔺衡作对。

  直至某日太子殿下看书看得烦了,到外头去逛逛散心,才知晓他的近侍受了多少恶毒刁难。

  慕裎原本是去看外番进贡的小矮种马的,马儿个头不大,但极擅跑,撒起欢来两三个宫人都追撵不上。

  他素来喜欢降伏这些不听话的小家伙们,当即着人取来长鞭,满心愉悦的晃进了跑马场。

  马儿尚未出笼,却见空荡的沙地上,慕袨带着一大帮子人围成团喝彩叫好,其间不少粗俗难听的话语遥遥传来。

  被围在中间的那个一身粗布麻衣,发髻松散。唇角像是落了拳头,红肿一片不说,还有不少血沫正往外淌。

  阿陶公公一把老骨头,劝也劝不住,拉更不敢拉,在一旁急得满头是汗。

  太子殿下待看清蔺衡狼狈的面庞后,沉着脸色狠狠挥了一记长鞭。

  隔着三四步远的距离,精准把最外围的几个太监给抽飞了出去。

  五皇子嚣张惯了,搓着手里的白玉珠串在人群中不耐叫骂。

  于是慕裎很大方的又是一记鞭子,把他也跟着抽翻在地。

  慕袨哀嚎着人未站稳,一见始作俑者是太子殿下,方才跋扈的神情瞬间化为讨好。

  慕裎对他简直厌恶至极,懒得敷衍客套,冷冷一睨。

  ‘皇兄既说体谅他惹我不悦,此番作为是要为我出气。那想必来日这身为太子该分忧的国事,皇兄也要一并代劳了?’

  五皇子挨了一记狠的,哪怕心里再怨,当着面终归不敢直言犯上。

  讪笑道都是误会,草草一礼,捂住皮开肉绽的胳膊肘,在一众小太监的搀扶下慌慌告退。

  蔺衡许是遭了多次脚踢,衣衫上净是凌乱脚印,好些地方被勾破,露出里面血流不止的伤口。

  阿陶公公得了令,忙伸手要去扶。

  尽管人已摇摇欲坠,他依然婉言谢绝,强撑着自己站起来。

  蔺衡本做好了再添苦难的准备,毕竟慕袨欺辱的是太子近侍,无异于当众打了慕裎的脸。

  一账叠一账。

  后果可想而知。

  然而等候片刻,却只听太子殿下懑懑一哼。

  ‘你那么大个脑袋是白长的?他动手打你,你就不会还手打回去?’

  这话倒把蔺衡给问愣了。

  随即他明白过来,同样是皇子,可东宫之尊远超其他。

  站在高位的人,怎会将忍气吞声一词归纳到字典里。

  ‘殿下可以,但我不敢。’

  很真挚。

  也属实很心酸。

  蔺衡记得他曾问过,为何仅凭这八个字,就能打动太子殿下不计前嫌。

  当时慕裎一笑,咬咬唇说大概因为坦然。

  ‘我站在日光里,所以觉得一切耀眼理所应当。你不同,你长在深渊,见识过无尽黑暗。而黑暗,往往比光明更容易让人清醒。’

  ‘那殿下于我,是可怜。’

  ‘不如说是欣赏,我喜欢你的傲气。’

  十来岁的孩子,极容易为着一两句带暖意的话产生亲近之感。

  慕裎所言的欣赏,究竟是不是字面上的意思蔺衡不清楚。

  总之自那以后,他搬回了云尽殿,成了太子殿下身边的贴身近侍。

  两人年岁相差不多,日日见面闲谈,关系比起刚来的时候好了不止一星半点。

  以至于慕裎气不过五皇子对他的所作所为,拿出煽风点火的看家本领,在启鸾殿忽悠的老国君为伤了两国和平,几欲下令褫夺慕袨的皇子身份。

  如若没有发生后来的变故,他们好不容易培养出的情谊,或许能维持得更加长远一些。

  -

  -

  慕裎那阵翻看书卷,爱极‘酆浦饶芳草、沧浪有钓舟’一句,因此迷上了垂钓。

  成天弄根竹竿支着,在沁湖边一待就是两三个时辰。

  横竖是修身养性的玩意儿,老国君听闻也只一笑,叮嘱蔺衡多顾着点,别让人滑落到湖里头去即可。

  做近侍的那个面上应的恭敬,实则心里头一直惦记着晨起收到的家书。

  虽说他娘亲不受待见,但顾及面子,南憧国君许她每年往淮北寄封书信,算是以亲儿子为质的一点补偿。

  而这第一封,亦是最后一封。

  信纸上落着娘亲于几时几日病逝,遗体已葬进低等妃嫔放置棺椁的祠庙云云。

  字迹潦草,墨痕浅淡,连落款都没有。

  他与娘亲相依为命,在南憧低调隐忍数年,不成想一夕竟被时运薄待至此。

  从未有过的失望在他眸中盘桓不去。

  尤其在他一步步踱回云尽殿,看见慕裎正拿着半截断笛鼓捣钓竿时,那种失望几乎立即深成了绝望。

  娘亲身无长物,最贵重的物什便是这支陪嫁的羌笛。

  过去是至亲唯一的寄托,此刻,是至亲唯一的遗物。

  慕裎低头鼓捣得甚是专心,发觉人靠近勾唇一笑。

  ‘你跑哪儿去了,才刚钓起好大一条红锦鲤,把我的杆子都给拉断了。想让你再送根新的来,可喊了好几声也不见你应答。’

  ‘听父王说淮北那边给你寄了家书,你收到没有?噢对了!我没找着趁手的工具,瞧你枕边有支笛子挺结实的,就拿.......嗯?你脸色好难看啊,怎么啦?’

  蔺衡阴冷的神情从人澄澈瞳孔里透出来。

  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他虎口一紧,飞速钳住太子殿下的咽喉,将人死死抵在墙上。

  慕裎未料到他会突然发难,呼吸不畅,整张面庞都涨的紫青。

  他其实是可以拨动琴弦引来侍卫的,手胡乱在墙面上抓了抓。最终却又泄下力道,闭眼任由处置。

  恼归恼,眼见着人即将晕厥,蔺衡忙收回手,顺势接住瘫软下来的身子。

  ‘为何不躲?’

  ‘为何不叫人?’

  ‘我若不及时收手,你可知淮北今日也要添丧?’

  慕裎遭他一掐,伏在地上咳了好半晌才缓过神来。

  嗓音嘶哑,但极有力。

  ‘你并不想要我性命,我为何要躲?’

  ‘侍卫一来你必死无疑,我又为何要叫人?’

  ‘你既说也要添丧,那不论你信不信。萱台逝世,我同你一般,深感遗憾。’

  蔺衡说不出是被他的言辞给震住了,还是惶惶差点犯下行刺太子的大罪。

  他半跪在原地,宛如一尊雕塑,只有通身的寂寥与落寞清晰可见。

  ‘我没有娘亲了。’

  ‘她不能给我做桂花蜜糖,也不能唱歌哄我睡觉。’

  ‘殿下,破败的宫门外,再没有等我回去的人了。’

  那是慕裎第一次见他哭。

  以往慕袨打他、骂他、折辱他,拖着淌血不止的破口子,蔺衡都不过冷眼置之。

  可这声带着颤抖的殿下。

  和话语中无尽的哀戚。

  让做太子的那个心下了然。

  这道由他亲手制造出来的伤,是蔺衡一生的意难平。

  -

  -

  意外损坏遗物事件,以慕裎求国君寻了支纯玉雕琢的羌笛,趁夜悄悄放在贴身侍从枕边而告终。

  没人察觉当日云尽殿里发生过什么,颈侧淤痕让太子殿下精心遮挡,纵是常常到帝后宫中用膳,也不曾被抓包。

  蔺衡再未提及任何相关的只言片语,慕裎不追究,但他始终难过心里那关。

  便每晚将案阁上剩余的珍藏典籍搬出来,跪在灯下一字字全数抄录。

  年少时谁的骨子里都是倔强的。

  自然,亏欠对方的道歉,皆由两人埋进心底。

  并试图在无尽的漫长岁月中。

  心照不宣的,以温暖作馈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