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我全部都要>第44章 

  沈飞云跟随莫无涯而去。

  木屋古旧,却并不简陋狭小,恰恰相反,构造之精巧实属出人意料。饶是沈飞云记忆出众,又用心去记,也在七拐八绕后,成功地混淆了路径。

  眼前再次出现三岔口,却与之前走过的那条道不同,右手处的木板上没有圣火教的标志——如枫叶一般,赤红燃烧的火焰。

  “像迷宫一样。”沈飞云停住脚步,努力回忆,“先三左、二右、五直,此后仿佛原路返回,五直、二右、三左。如今也似乎站在了三岔口,可却并没有回到原点,而是越行越远。”

  “不错。”莫无涯瞥了他一眼,满意地点头,毫不掩饰赞叹之情,“依你之见,站在此地,要如何再回到原来的洗漱间?”

  沈飞云惟有苦笑,摇了摇头,坦然承认自己无法解开。

  除此之外,他思索一会儿,皱眉道:“这里有房间能够移动,所以即便原路返回,我们也未能抵达。厅堂有四根大柱,柴房有一根,还有主卧一根,我猜剩下还有两根。”

  莫无涯不禁露出浅淡的笑意:“每一间屋子都开着门,看来你没有错过细节。”说完,收起笑意,“继续,你还感受到了什么?”

  “习武之人,理应擅长闻声、辨位,在这里我却有些迷糊,不能很好地分辨位置,只有定下心来,方能感受到这是东、这是南。”

  沈飞云边说,便用手指了指方位。

  “一些小东西的摆布,不足为道的雕虫小技罢了。”莫无涯嘴上谦虚,脸上却掩不住得意之情。

  沈飞云环顾四周,屋顶上的画果然大有门道。

  手执琵琶的仙女栩栩如生,眉目含情,正低头看着他,好似下一秒就会从画中飞出,明明是温柔的仙女,却让人觉得不含好意,颇有些诡异。

  这样的画面,让他不由自主地直视,或是低头,而不愿抬头多看几眼。

  地上毛毯的花纹,像是寺庙里悬挂的香圈,层层叠叠,看久了便有些眩晕。

  廊边两壁上的烛台形状诡异,有些是恶鬼、有些是罗刹的形状,嘴里吐出一根长到曳地的红舌。舌头是铜制的,红漆剥落的地方生着绿色的铜锈。

  因此沈飞云偶尔也有低头,或是探察两壁,更多却看向前方。

  这些装饰或多或少影响了他的心情与判断。

  “很巧妙。”沈飞云如实道。

  莫无涯笑纳他的称赞,领着他多次拐弯后,重新回到洗漱房外,淡淡道:“这次我们行得慢些,你看好了,路径是如何变化的。”

  走到三岔路口处。

  “三次左拐,”莫无涯停住脚步,转身,“第一次左拐后,这里就发生了变化,你瞧好。”

  话音刚落,眼前的墙板开始缓慢移动。这一条道路原先十分宽阔,移动过后,一条路被分成两条,左边这条路彻底被隔断。

  沈飞云微微蹙眉,殊为不解:“这移动起来的声音……”

  “很细微,”莫无涯道,“当我们第二次左拐,这里就开始变化,隔音很好,你听不见墙板移动的声音。”

  沈飞云点点头,叹了一口气,忽然问:“这里布置如此精巧,许清韵知道吗?”

  “她当然不知。”莫无涯回答,“不然她怎么舍得让你来送死,毕竟你可是卢初的孩子。”

  沈飞云闻言,心想不出他所料,但仍然松了一口气,略感舒服一些。

  想到这里,他听见风声,回首去看莫无涯,只见方才立人的位置,眼下空空如也。

  看来这里还有机关,可供莫无涯瞬息之间消失。

  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头上一阵轻风拂来。顶上的色彩斑斓的壁画中,蓦地飞出一个体态轻盈的男人,正执剑刺下。

  是莫无涯!

  沈飞云踏起燕子三抄水,迅速闪避这凌空一剑,离得两臂远,立即停了下来,一扇子挥出,眨眼间贴在莫无涯身后。

  既然莫无涯率先动手,他也顺势而为,接受对方开战的挑衅,毫不示弱地应招。

  他听完莫无涯的长篇大论,心中恨意已深,因此绝无手下留情的想法,招招出人意料般狠厉辛辣。也亏得莫无涯年长他三十多岁,这才凭借着经验,侥幸逃脱他的攻击。

  莫无涯不过想要示威,叫沈飞云看一下机关奇巧,不料他的行为惹怒对方,叫人好一顿招呼。于是他只好找到关键位置,一跺脚,从沈飞云眼前再次消失。

  沈飞云立在原地,全神贯注。

  “我没想杀你。”莫无涯的声音从顶上传来,“若是真要取你性命,我何必出剑,只消动动手指就够了。”

  沈飞云不为所动,辨别莫无涯声音所在,盯准位置,浑身紧绷,一触即发。

  “别动!”莫无涯看穿他的想法,高声喝道。

  沈飞云不是个会听敌方话的人,可此刻他却神奇地定在原地,挑眉笑道:“你说得果然不错,你要杀我,的确易如反掌。”

  木墙上密布箭镞,只要莫无涯再一动手,这些长箭就会飞出,密不透风地将他扎成筛子。

  莫无涯见他安静下来,面对生死也不慌不忙,还能面带笑意,当真有些常人没有的气魄与淡然。

  莫无涯不禁有些敬佩:“你如今知道,我并非句句假话,总有几分真心。”

  沈飞云并不领情,明明生死被攥在他人手里,依旧轻蔑一笑。他并不相信莫无涯这种人有什么真心可言,说惟有狡辩,还叫人更加信服。

  “你叫我进来,不为杀我,难道真只为了谈天?”沈飞云冷冷问道。

  “我五十岁了,”莫无涯长叹不已,“你不能用二十岁的想法来揣度我。若是能有一个人倾听我的过去,我怎能不欢迎他?”

  沈飞云懒得废话,直接问:“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你别对我出手,时机未到。”

  莫无涯从顶端落地,走到沈飞云身旁,“我不过是想要和你聊聊天,多看你几眼罢了。我如今虽贵为圣火教教主,却囿于漠北,不能前往中原。加上妻儿已死,孤身一人,剩下的教徒也虎视眈眈,对我没有多少真心……”

  话语中,掩盖不住的寂寥落寞。

  沈飞云却道:“我只想杀你。”

  “可我不想死在你手里。”莫无涯脸上的笑容变淡,“我还有仇恨,这仇恨与你无关。我年轻时纵然憎恨过你,如今也看开了,留你在人世,也算对卢初的宽慰。为了亡妻,我也不想杀你。”

  沈飞云只漠然注视对方,心中并未因这一番话,而有任何的波澜起伏,只觉得对方谎话连篇,没有丝毫真心诚意。

  去分辨这种人有几分真心、几句真话,他是不愿付出精力,只好一并当做谎言来处理。

  “你好好跟我看清这间酒肆的布置和格局,这全是卢初的心血。我保证此后绝不逗弄你,不再同你开玩笑。”

  莫无涯朝着左边走去,很快拐入另一条走廊之中。

  沈飞云多次深呼吸调整,压下极度的不悦之感,跟随莫无涯而去。

  时光飞逝,只弄清大半个酒肆的布置,便是深夜。

  “时间不早。”莫无涯走到尽头,推开木窗,望向沉沉夜色,“这里日落比中原晚,夜黑得如同泼墨,估摸着快要临近子时。”

  沈飞云疲惫道:“能放我出去么?”

  “明日你还来陪我说话吗?”莫无涯回首,灯火照应下,他的脸上显现出岁月的痕迹,细纹与沧桑无所遁形。

  沈飞云不说话,他只想尽快结果莫无涯,好同祁郁文一道回姑苏,找到苏浪,然后将一切说明,平静地生活下去。

  莫无涯笑了笑,道:“你若不答应我,我是不会放人的。”

  “好。”沈飞云只能答应。

  得了沈飞云的应允,莫无涯便领着对方走出酒肆,沉声道:“明日再会。”

  沈飞云颔首应下,却不以回应,只踩着白日里铺好的红布,朝着马车走去。

  湖水老人睡在车前的横板上,盖着从别人那里抢来的大氅,听到脚步声也不动,只安然地睡着。

  苏浪打开车厢,擎着一根白烛,另一只手护住火焰不被寒风吹散。

  他探出半个身子,抬头道:“你回来了。”

  沈飞云再见苏浪,心中忽有些熨帖,便笑着打趣:“想着你还在等我,生怕你等得着急,就连忙赶了过来,免得你夜里辗转反侧,为我忧心。”

  苏浪闻言,面无表情,一口吹灭烛火,“嘭”的一声合上车厢,看来不似被沈飞云的话语安慰,反而因此生气。

  沈飞云皱起眉头,他好心好意,烦恼疲惫至极,依旧出言宽慰新结识的朋友,却不知对方为何不领情。

  “开门。”沈飞云走到身前,抬手敲了敲车厢,“这是我的马车,你这未免有些霸道。”

  苏浪开门,黑夜中看不清他的神色。他半蹲在车厢内,仰头望向沈飞云,即便面容模糊,沈飞云也能感受到对方的不悦。

  “我不想分心来揣度你,”沈飞云平缓道,“好话我已经说过,你不爱听就算。我累得很,只想休息,你让开一些,我好进来。”

  苏浪定住不动,好久才让开。

  沈飞云掀开被窝,将满身寒气带入,激得苏浪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祁郁文,”沈飞云道,“莫听风究竟是谁杀死的?”

  “苏浪。”

  沈飞云点点头,问:“如果莫无涯说,他临死前还有仇恨没有放下,你觉得这仇恨是什么呢?”

  “儿子之死。”

  “他并不想杀我。”沈飞云闭上双眼,身心都叫嚣着入眠,可脑子依旧清醒,“他对我母亲十分内疚,因此想要在我身上偿还,这是我原先没有想到的。还有,我原以为他对莫听风并不上心,可见我还是低估了他。”

  苏浪转过身,看着沈飞云的侧脸,问:“他说了什么?”

  沈飞云缓缓开口:“他同我说,他要去找苏浪报仇雪恨……倘若莫听风真是苏浪杀死的……”

  声音越来越轻,到最后几个字,已经低到快听不清。

  “我还是不懂,人心怎么能这样善变,这样复杂多面。”沈飞云幽幽叹息,“说些似是而非、真假参半的话,真能让自己的内心得到安宁么?”

  苏浪只静静倾听他的话,没有回应,呼吸平缓到接近睡着。

  沈飞云想到最后,只沉沉唤道:“苏浪……苏浪……”

  苏浪猛地睁开双眼,呼吸骤然急促,忍不住问:“你叫他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沈飞云皱眉,“我心里滞闷,想到他的时候会开心一些。或许他来去如风,捉摸不定,像遥远的寄托,我念着他的名字,就觉得自己脱离眼前的困境,能得片刻安宁。”

  “你不该牵涉进来……”苏浪低声道。

  在他心中,沈飞云合该无忧无虑,无牵无挂,处于人间烟火中,也似出尘的山岚远岫,怎会被俗世牵绊?

  沈飞云思来想去,脑海中不断浮出苏浪的身影——哀怨、冷淡、暴戾,反复无常、笑里藏刀、口蜜腹剑、漠视人命,最后是温暖、柔软……

  过了许久,半梦半醒间,他觉察到一只胳膊搂住他的腰,于是醒来,眉头紧锁,推开苏浪。他将被子掖好,中间凹陷一片,将两人隔开。

  漠北的日出很晚,当朝阳的清辉洒落在黄沙上,沈飞云才懒懒地起床。

  他穿好衣物,推开车门,湖水老人不知去处,只有苏浪坐在横木上,眺望东边的日出,头也不回道:“醒了?”

  沈飞云坐在苏浪身旁,问:“日出美吗?”

  “分人。”

  苏浪露出一个很浅的笑容,还不待沈飞云看清,便转瞬即逝,了无痕迹。

  沈飞云默默陪苏浪坐了半个时辰,直到莫无涯十分不耐烦地催促:“你还要在坐多久?”

  沈飞云这才起身,仰头望向屋顶。如果能不去见莫无涯,他情愿和苏浪再多坐上一天、两天……十天半个月也无妨。

  莫无涯也起立,一脚将房顶上的尸体踹落,冷冷问:“这十多个教徒,是你们杀的?”

  沈飞云刚走到门口,身着烈火红衣的尸体就“嘭”地坠落。

  他迅速避开,心中有了计较,平静道:“不是我,也不是祁郁文。”

  这话一出,凶手是谁显而易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