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娃都有了,王妃还在套路>第30章 在宁长乐的心中,他真的……

  徐恩义在做梦, 他知道自己在做梦。

  像个旁观者,不断回闪少年时的生活。

  徐恩义梦见自己睡在家里的草席床上,身下的稻草毡子太老旧, 有的地方平,有的洼,咯得他极不舒服。

  徐恩义靠着床,背对父母。家里不舍得点蜡烛,月光朦胧, 把父母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像冬夜森林里的树杈,黑黑森森地印在泥墙上。

  徐恩义盯着父母的影子出神, 眼泪一滴滴坠落,咬着唇无声地哭泣。

  白天,父母逼迫他把唯一的玩具木偶猴,送给主家的小姐。

  那是他攒了好几年才买到的新玩具。徐恩义不想给, 父亲却不断用眼神瞪他,仿若要吃了他一般。

  他的耳朵清晰地听见父母透着喜悦的商量声。

  父亲在说,主家小姐很喜欢他, 主家老爷赏了父亲一两银子。娘亲在说, 今日买米, 卖家忘算一斤的价格,白赚一斤米, 可以多吃好几日。

  他们都很高兴,徐恩义的心却像被狠狠握住,揪得生疼。

  徐恩义后来才知道,那是他的自尊在不甘地咆哮。

  梦境一转,徐恩义已身处宁府。

  宁家小姐任性地摔断一支缀满红宝石的簪子, 宁老爷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抱着女儿,小声地哄。

  他看着红宝石在石头上摔得粉碎,想起父母一辈子赚的银子都不可能买得起一支簪子,心痛得无法喘息。

  徐恩义在宁家好吃好住、读书识字,每月会回家三次。

  在宁小姐摔碎红宝石簪子后,徐恩义回到家,告诉父母,他不想再回宁府。

  宁府的一切都是那么陌生,宁府的仆人表面和颜悦色,背地里却嘲讽他命好,麻雀飞上枝头,其实什么都不是。

  父亲用麻绳把他吊在横梁上,狠狠地抽打。

  父亲骂他目光短浅,骂他不懂事,娘亲在一旁凄厉地哭泣。他好像做了多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他只是想回归正常生活而已。

  从此后,徐恩义再没提过离开宁家。

  他讨厌宁小姐。讨厌她的软弱,一只老鼠就能吓得哭半响,非让他来抓;讨厌她的任性,出门踏青不小心崴脚,还非要逞强去看美景,让他不得不背着走了好长一段路;讨厌她的笨拙,一篇汉赋讲很多遍,也不明白;讨厌她没有边界,闯入他的房间,翻乱画纸……

  他如此讨厌她,却不得不耐心地陪她一起长大,不得不在父亲的以死相逼下,娶她为妻。

  新婚那日,他觉得自己是货物,是条被炙烤的鱼,无法呼吸,无法逃脱。

  徐恩义从梦中惊醒,梦里的最后一幕定格在宁惋兮羞怯怯地把亲手绣的荷包递给自己。

  那只荷包好丑,两只绿鸭子硬说是鸳鸯。

  徐恩义出了一身冷汗,颤抖地从怀里掏出帕子擦额角。

  天气憋闷得喘不过气来。

  徐恩义从没抛开偏见,给自己机会认识真正的宁惋兮:一个天真善良,柔软可爱的姑娘。

  宁惋兮可以徒手抓蛇,面对老鼠的害怕是装的,只是想看他为自己努力的样子;她崴了脚也要忍痛往前走,因为知道路尽头的那片池塘,开满他喜欢的莲花;那篇汉赋,她早就懂了,只是想他能多陪自己一会儿;翻乱的画纸下面有一方上好的砚台,是她为他准备的生辰惊喜……

  因为不爱她,所以看不到她所有用心的小惊喜,因为不爱她,所以她的所有娇嗔撒娇,在他看来都是麻烦。

  怀春的少女心思,她喜欢的少年郎从未懂过。

  “老爷,你怎么了?”萧安萝关心地问道。

  脱去华服的萧安萝,身穿青色棉袄,脂粉未施,陪在穿囚衣的徐恩义身边。

  萧安萝本不需要如此,皇上特许她不用流放,只需和徐恩义和离,就可以回宫继续做长公主。然而萧安萝拒绝了,她要陪徐恩义过一辈子。

  从第一次见到徐恩义,萧安萝就势在必得。明知他有妻儿,仍横插一脚,明知他对她只是利用,却甘愿为他生儿育女。

  萧安萝也不明白自己在求什么,是一个爱她的徐恩义,还是只要徐恩义能在她身边,她的一生就不算输。

  徐恩义摇摇头:“梦魇罢了。”

  此时天色已暗,押送的官差把徐恩义、萧安萝和徐宗识单独从流放队伍里摘出来,留在终界山。

  徐聘婷因嫁入荣国公府,幸免于难。

  徐恩义抬了抬手上的枷锁,问道:“官爷,二皇子的人什么时候来?是不是可以先给老夫和孩子解开枷锁?”

  那两个官差彼此对望一眼,满脸的疑惑:“什么二皇子?没有二皇子,倒是有人想买你们三条命。”

  徐恩义三人顿时傻眼,挣扎地想要逃跑,被官差狠揍一顿,用麻绳结结实实地绑紧,勒进皮肉。

  “官爷!官爷!我曾是丞相,你们不能这么对我!”徐恩义疯狂地嘶吼。

  “呸——”官差啐一口唾沫,呵呵嘲笑起来,“甭说是丞相,就算是皇亲国戚,咱们也不是没有押过。”

  “你们不是要银子吗?放了我们,给你们十万两银子!十万两!”徐恩义再难以维持优雅从容的姿态,面目狰狞可怕,只为求一条活路。

  徐宗识早已吓破胆,与萧安萝抱在一起痛哭流涕。

  “娘亲、爹爹,我不想死。”

  “孩子放心,有爹爹在,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两官差哪里会相信徐恩义的鬼话,已经有一万两银子入账,他们可不想自找麻烦,落个两空。做这一行,最讲究的就是规矩。

  他们不会见买主,把人绑在指定地点就算完事。两官差趁着天色还没有黑透,拍拍屁股的尘土走人。

  寒冬已至,树叶尽落,干枯得只剩枝桠,满地灰黄。唯有山头尖有青绿的松柏,却被浓厚低沉的黑云遮掩住,看不见一丝生机。

  在空荡冷寂的山谷,动物出没的窸窣声、空灵婉转的鸟鸣声,谱成一条催命的音符。

  马蹄哒哒的声渐渐近了。

  一身素白衣裳,头戴白帽的宁长乐出现在徐恩义三人的视野里。

  全身的白,像是穿了一身孝衣,又像是来自阴间地狱的白无常。

  他的腰间别着一把凌云剑,来送徐氏三口最后一程。

  宁!长!乐!

  徐恩义从未如此胆寒。他可是他的生父啊!

  宁长乐是魔鬼!

  近了,近了。

  徐恩义过于惊恐,双目瞪得眼白滚圆,像要立刻晕死过去。

  马蹄近在咫尺,马匹呼气的雾仿佛就在徐恩义的头顶。

  就在此时,萧厉的身影犹如一道闪电,从枯黄的灌木丛中一跃而出,抱住宁长乐,自马上滚落,顺着山坡一路滑落。

  萧厉将宁长乐护在身下。

  两人停下,他的右臂不甚脱臼,以左手死死揽住宁长乐的腰。

  宁长乐没受什么伤,只有脸颊被枯枝划出一条小指长的细细血痕。

  他的白帽在滚落途中丢失,额前碎发凌乱,几缕长发随风时不时遮住半边黑眸。

  宁长乐的表情错愕又带着难以言喻的冷意,声音浸了寒霜:“萧厉,你怎么会在这里?”

  “久安告诉我的。”

  久安曾受过杀手训练,对迷药有一定的抗药性,在宁长乐走的当日晚上,就醒了过来,急急赶往王府,寻求萧厉帮助。

  萧厉一日一夜未睡,骑马昼夜不停,终于几近与宁长乐一同到达终界山。

  他抄得山路小道,把马匹拴在山脚。眼看宁长乐就要纵马踩踏徐恩义,萧厉运足十二分内力,飞跃而起。

  还好,还好。

  萧厉惊魂未定,浑身颤抖。

  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他就要永远失去宁长乐了。

  萧厉的声音嘶哑干涸,破纸窗漏风似的:“久安让我告诉你,她为自己做主的第一件事,就是要让你活下来。”

  “那我只能抱歉了。”宁长乐低低地回道。

  宁长乐发力,想从萧厉怀里挣脱。

  萧厉的左手如焊铁,狠狠地牢固住宁长乐,右臂因宁长乐的挣扎,时不时蹭在石块上,血肉模糊。

  眼里的水波一层层积聚,萧厉咬牙,迟迟不肯坠落。

  “你难道忘了与我的盟约?你说过要助我夺得天下?!”

  最后一个字,尾音里已带上哭腔。

  宁长乐低垂着头,乱发遮住他的眉眼,看不清面容。

  宁长乐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慢条斯理。他说:“骗你的,关我屁事。”

  “你……”萧厉哽咽了。

  在宁长乐的心中,他真的什么都不是。宁长乐与花姨交代,与久安交代,唯独对他,没有任何交代。

  宁长乐厉声道:“放开!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我……我帮你杀。”萧厉抬头看天,天空黑成浓烈的液体。

  宁长乐冷漠一笑:“关你屁事。”

  萧厉松手、起身,而后转身背对宁长乐,右臂不自然下垂,左手抠住石块,往上攀爬。

  既然无法说服宁长乐,那便由他直接做。

  腰腹传来剧痛,萧厉不可置信地低头。

  凌云剑穿过他的身体,血色沾染剑身。

  又是剧烈的疼痛。

  利刃拔出,血液喷涌,萧厉仰身倒地,泪终于顺着眼角滑落,如涓涓细流,连绵不断。

  宁长乐手执凌云剑,血顺着剑身滴落,在萧厉脚边点染成红梅。

  宁长乐的眼蒙了一层水雾,却不是热的。他的眼森然而又冰冷,毫无温度可言。

  没有人可以阻止他复仇。萧厉,也不可以。

  “你不可以!我不准你去!”

  萧厉如濒死的困兽,痛心绝望地嘶吼,艰难地用左臂支撑,挣扎着起身。

  宁长乐顿了顿,留给他一个决绝的背影。宁长乐以凌云剑为支撑,一步步攀爬向上,没有丝毫的停留。

  突然间,狂风四起,呼呼卷起漫天黄叶。

  训练有速的脚步声不断逼近,掺杂着细碎的怒骂声。

  “这破山!这破天!真难找道。那俩官差说徐恩义就在上面绑着?”

  “是的,老大。”

  “主上说,不留活口。快点都!”

  杀手自下至上,正在向他们逼近。

  宁长乐猛地顿住。

  他自幼多病,对人体结构了解得很清楚。刚刚那一剑不会要萧厉性命,只是让他丧失行动能力。

  但现在,萧厉真的会有性命危险!

  复仇,或者救萧厉的命,只能选一个。

  天已经全然黑了,黑得如化不开的浓酱。

  宁长乐回身,隐约看见萧厉不顾右臂伤,双臂艰难地向上攀爬,距离自己不过三尺。

  突然的一道闪电,照亮萧厉的泪痕满面。

  怨恨、哀戚、绝望的眼神。

  轰隆隆的旱天雷炸在耳边。

  也有什么东西在宁长乐的心底炸开,有一堵无形的厚墙被击穿、破碎,露出里面脆弱柔软的内核。

  “走!”

  宁长乐握住萧厉的左臂,搭在自己的肩膀,半搀扶住他,急急地往乱木林中躲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