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狂歌>第58章 第 58 章

泓教地处偏僻,但与决门不同,四季并不分明。每日萧瑟寒风,万物枯萎,大雪皑皑,将山头染得雪白。

 

泓教教主自然不可能只邀当事人前来,江湖上四大门六大派,全都派了一两个人前来。其中最为少见的是,从水寺与天霖寺两个从不问世事的庙宇都派人前来了。

 

从水寺派了位看上去并无杀伤力,长相极为阴柔的笑眯眯的和尚,身形瘦弱,似乎随时可能被泓教山上的妖风刮跑似的。和尚蹬蹬蹬的跑来,朝刘归望阿弥陀佛了一下,还苦口婆心的劝他远离是非少杀人。

 

天霖寺来的是不苟言笑的两位和尚,二人并不打算说什么,只是捻着佛珠,慢慢的朝里行进着。

 

从水寺来的这位和尚法号沧凛,笑眯眯道,“天霖寺并非不问世事,只不过是依照内心而行动。他们并非为利而动,也不会为名为情。”

 

刘归望自然知道,不然他也会屁颠屁颠的找到天霖寺上求求他们结个同盟。和尚刚刚还在他耳边叨叨“莫杀人,莫杀人,杀了人要遭雷劈”,他自然一点好脸都不想给这个同盟,翻了个白眼啧了一声,叫上白问花转头朝里走了。

 

和尚并不见怪,笑眯眯的跟了上去,季为客一言不发的也跟上。

 

泓教教主元倾此刻正在踱步。

 

左右护法轻雾重隐,站在他左右,看着他踱步。

 

老头踱步几个来回,表情复杂,不禁道,“如何了?”

 

“回教主,那忌界楼都成废墟了。”重隐表情严肃,道,“但没发现忘盟主尸体,下落不明。”

 

轻雾接着道:“刚刚决门一脉来了两人,百花宫主白问花与沈掌门门下季为客。”

 

老头听见后者名字来回踱步的脚步停下,脸色一黑,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轻雾知道他会这样,又接着艰难道:“腰间破晓……银光带血,怕是十成功力全回来了……”

 

元倾:“……”

 

“刚刚有人质疑,他便把额间黑布取了下来……上头……”

 

轻雾看了一眼重隐,看了一眼原地僵成雕像的教主,表情难堪道:“寒梅印……”

 

元倾:“………………”

 

泓教教主元倾,早上听见忘无归死亡的消息后,一腔积极备战的热血被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心凉。

 

他是忘无归最得意的左膀右臂,忘盟主夸他忠心耿耿,他把酒干了说句必须的;忘盟主夸他识大体,他自称识时务者为俊杰;忘盟主把他带回忌界楼,给他看九蛊神毒,说到时你可以用些这个来对付沈问澜,他觉得忘盟主真他妈义气。

 

一来二去,元教主也给忘无归送去不少人手,为表忠心,自然都是上乘子弟。深知江湖腥风血雨的可怖,见势不好自然赶紧开溜。大家都混迹江湖那么多年了,不死的原则就是绝不凑热闹,感觉情况不对拔腿跑就对了,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命至少得留一条。

 

大会之后没过多久,这些弟子被派过去也没两三天,自然来不及通报本家。早上出了事后连滚带爬的回来,竟连这些见过风雨的高干子弟也被吓得瞠目结舌,半天说不出句话来。喝了几杯水,喘了好几口气,这才把话吐了出来。

 

第一句话就是,沈问澜没杀进去。

 

忘无归后门进后门出,后门只有忌界楼的弟子把守。依照沈问澜的风格,必定是从正门杀进去。但若是忘无归将他带了回来,为何不堂堂正正的从正门进,走了些避开泓教眼线的小路呢?

 

是有意隐瞒,还是另有隐情?

 

那一堆尸鬼他们也瞧见了,从忌界楼里冲了出来,一波冲进楼中,一波追着决门追了出来,那又是些什么东西?

 

无论哪种,忘无归都并非表面上那样对他掏心掏肺了,必定是瞒着他些什么。研究出那种东西,必定也不是什么神教了。

 

但被他荼毒的可不是泓教一脉,他有眼线能发现不对劲,但其他大小势力可不一样了。

 

再者说,季为客此人经历大变,脾性喜怒无常,沈问澜又生死不明。现在十成功力都回来了,万一谁说了什么不顺心,泓教恐怕下一秒就成了战场。

 

“忘无归真他妈怪物。”元教主骂道,“几句话就能把一堆人都挑拨起来,真他娘烦。”

 

元教主这声骂还没落下来,突然门外闯进来一弟子,连滚带爬的跑进来,连句“报”都来不及喊,上气不接下气的跑进来,道:“教主!失控了!!门外势力……门外势力集火决门了!”

 

……

 

苏槐看见沈问澜的时候,手一抖,差点没把一锅汤药给掀了。

 

又看见他手上的血,不禁一阵头疼。

 

“你早点醒,就能看见他了。”苏槐一边给他包上一边道,“他昨天晚上回来眼睛都没闭,就守着你,估计别人一看他那红眼都能吓掉半条命。”

 

沈问澜一提季为客就脑袋疼,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个发展。庄为辽一个大老爷们让他这么一吓都哭得说得上梨花带雨,小祖宗看见他不得上来就赏一顿揍?

 

“希望他不要揍我。”沈问澜抹一把冷汗,道,“我现在是真的打不过。”

 

“全废了?”

 

沈问澜点点头。

 

“行吧。”苏槐皱皱眉,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沈问澜莫名其妙的看看他,道,“不是这事就完了吗?”

 

苏槐:“……”

 

沈问澜:“…………”

 

苏槐看着沈掌门这张“我牺牲了这么多难道还没完吗”的天真表情,十分于心不忍,到底还是说了:“沈掌门……江湖上都炸开了,要您给个说法呢。”

 

沈问澜:“………………”

 

苏槐艰难的接着道:“而且……忘无归死了,他那盟友能不让你偿命吗?”

 

沈问澜:“…………………………”

 

“这个关头你废了,那么多人可盯着你呢……”

 

沈问澜太阳穴直突突,头疼的要命。他抹了一把脸,艰难道:“算了,你先把我之前给你的信还我,那信不能给他瞧见。”

 

一提信,苏槐立刻僵成一尊雕像。

 

沈问澜见他表情僵硬,心下一咯噔,忙道:“我信呢??”

 

苏槐咽了口唾沫,颤声道:“我,给、给他、他他他……了……”

 

沈问澜:“……”

 

“你昨天晚上让她得手了……我以为不得昏迷个把月的……就把信……”

 

苏槐说得小心翼翼,但话中重量依旧不减,字字诛心句句断肠,化成利刃把沈问澜贯了个对穿。

 

沈问澜二话不说,一掌按住他脸推到墙上。虽然内力没了,但力气还在,他面无表情的按着他的脸暗暗使劲,简直想把他头骨都整个捏碎,幽幽道:“你是逗比吗。”

 

“……我……”

 

“现在怎么办,你告诉我怎么办。”沈问澜面如死灰,道,“他肯定要揍我了,怎么办,你替我挨揍吗!?”

 

“……会死的吧。”

 

“对。”沈问澜绝望道,“死的可惨了。”

 

他话音刚落,庄为辽突然从走廊上冲了过去。连滚带爬相当狼狈的跑着,遥遥的,林问沥喊道。

 

“你快点!!他们要死在那儿了!!”

 

沈问澜闻言,联想到江湖上想让自己偿命的说法,便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心生一计,松开了苏槐,朝门外大喊一声:“站住!!”

 

……

 

泓教教主跑到已经沦为战场的地方时,场面混乱极了。

 

各方势力集火决门,只有寥寥两家护着脸色相当不好看的季为客。然而如此还不算,众人怒火中烧,将不在场的沈问澜骂了个狗血淋头。

 

“沈问澜不敢正面和我们打,就搞这种小把戏吗!?”

 

“忘盟主死的不明不白,你们还有脸替他出现在这!?”

 

“他就该偿命!你们也都该死!!”

 

“一堆好赖不知的疯狗,死到临头还咬人!!”

 

什么难听的话都在此起彼伏,众人叽叽喳喳,一腔怒火朝着称得上单枪匹马的几人。根本不惧他季为客,见了元倾出来,还有甚者高声喊道:“现在元教主也来了!今日定要你人头落地,给这闹剧画上个句号!”

 

“就是!”

 

陈孤月真是越来越听不下去,刚要说些什么,身后突然爆出厉风来。

 

山中萧瑟寒风忽然不再胡乱呼啸,竟以某处为中心,旋着呼啸而去。寒风凛冽刮骨,裹着风雪灌进狺狺狂吠的人嘴中。

 

这中心正是季为客。破晓未出,也未动一兵一卒,便直接让在场不计其数的人闭上了嘴。

 

元教主还站在高处,这一刮他差点没从上面掉下来。连忙稳住身形,寒风中连眼都睁不开,眯着眼一看季为客,腰间破晓剑身冒着在风雪中闪着寒色的光,不再像上次忌界楼一见那样闪烁,此次绕着剑身的清风包裹寒光,银中带血,经久不息。

 

元教主心中咯噔一下。

 

完了,五年前那个怪物又回来了。

 

“我心情不太好,所以请诸位吹吹凉风冷静一下,最好把脑子里那点浆糊都给老子吹走最好。”季为客收回内力,脸色并不友善。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要是我再听见一声谁骂掌门,马上送他去见忘无归,好生替我们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刚刚那寒风刮得所有人都差点跌下山去,这前提居然还是他连剑都没拔。本是带着侥幸心理欺负他人少,再一想上次他只知道盲目进攻,最后狼狈不堪,全当他已经是个莽撞的废人了。刚刚见他一言不发,更当他没了沈问澜已经什么都不会了,更加变本加厉。

 

谁知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不过过了几天而已,再见面五年前力战江湖的怪物又回来了。顿时没一人敢出声,见没人说话,他便又冷笑道,“既然诸位如此配合,以免进屋吹了火又脑袋发热说些不该说的,我们就吹着风说话好了。”

 

“……”

 

“毕竟你们说不该说的,我也会做不该做的。”他悠悠道,“吹凉风嘛,江湖险恶,多吹吹总没坏处。”

 

还是有人胆子大,不惧他这些,高声道:“你莫说笑!你一介代掌门,还有权让我等在外面挨冻讲话?其次忘盟主死了,定是被沈问澜杀了!杀人偿命……”

 

季为客越听脸上越不好看,白问花生怕他气上头把全场都给一剑劈了,还未开口让他冷静一下,突然从身后传来道声音。

 

“我凭什么偿命。”

 

此人说罢,伸手圈住面若冰霜的季为客,整个人挂到他身上,悠悠道,“江湖之事打打杀杀,还从未听过要人杀人偿命,你又姓甚名谁?”

 

这声音季为客最耳熟不过,然而竟一时反应不过来是谁。

 

他低头,圈住他的手满是绷带,衣袖红如残血。

 

沈问澜。

 

“诸位欺负我的季为客,还不准发脾气,不太好吧。”

 

季为客满腔的咬牙切齿与有口难言,突然就在这声音里全化成了软绵绵的委屈,恨不能当场扑他怀里哭一会儿。

 

他没死。

 

季为客心想,他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