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刹那芳华>第20章 林安歌

  林安歌的老爹名唤林名扬,大概有名扬天下的意思吧,从小就是个神通,十岁参加县级考试,成了林家村的第一个秀才,当时别提多长脸了,村里为了庆祝,连摆了三天的百家宴,比过年都要喜庆和热闹。

  林名扬被夸的飘飘然,得意的都忘了形,谁知三年之后参加乡试,把他从云端上狠狠的跌落下来,林名扬不甘心,说是没发挥好的缘故,没见过世面的乡亲们自然选择相信。

  可是说也奇怪,林名扬的好运气似乎在十岁那年就用完了,之后是年年落榜。

  连他老子娘都不抱有希望了,见他又到了娶妻的年龄,就张罗着说了一门亲事。

  林名扬其实挺看不上村里的姑娘,他心目中的娘子是腐书网的大家闺秀,举案齐眉的与他吟诗作画,不过现实是残酷的,迫于无奈,不情不愿的娶了隔壁村的李家丫头,头一年就添了个大胖小子。

  林名扬并没有因为这个,就改变了对媳妇的态度,仍然是没有好脸色,更加没有该有的温柔体贴,好吃懒做的理所当然的读书写字做文章,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可自拔。

  李林氏以为自己嫁了个如意郎中,对丈夫那是一个百依百顺,孩子是越生越多,但他们家的收入仅仅是女主人没日没夜种的那几分良田维持着,男主人就跟修仙似的不食人间烟火的做学问,李林氏渐渐的开始埋怨起来,把她的温柔一点一点的磨的干干净净。

  这日子呢,就分两种,一种是越过越好,另一种是越过越坏,林安歌的家就属于后者,父母都谁也瞧不起谁,孩子们就更不可能相亲相爱。

  家里不是冷得能结冰,就是吵的能把房顶给拆了,林安歌从小就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顾墨轩总算是知道他为什么不愿意回家,连提都不愿提起,也是,有爱才是家,没有爱,就只有伤害和折磨。

  顾墨轩心疼了,谁知他听到的仅仅是个开头,接下来一个年长的妇女继续说道:“安歌命苦,都说家里的老幺会宠的无法无天,只可惜他没摊上个好家庭,爹不像爹,妈更不像妈,还好有如玉那丫头,唉,不过也是个苦命的。”

  这个名唤如玉的女子,便是林安歌的大姐,当年他娘生他的时候,就是他大姐在一旁忙里忙外,那时候如玉姑娘也就只有十三岁。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更何况他们还苦,林安歌从小就是他大姐照顾,他老娘连抱都没抱过他,对他不是打就是骂,骂的简直是不堪入耳,因为她恨,恨自己命苦嫁给了窝囊废,所以连恨起来了这个无辜的小生命。

  林安歌一点点大的时候,就跟着他大姐身后做家务、上地干活。

  李林氏也就下意识的觉得,林安歌就是这样的命。

  孩子嘛,父母疼爱宠溺,在别人眼里,也会觉得是个宝,若是相反,别人还不使劲作践。

  林安歌就跟个野草似的,不知不觉的就长大了。

  林家大姑娘硬生生的耽误到二十岁的时候才出嫁,说白了就是卖女儿,原因还不是大儿子娶媳妇需要银子,出阁那日,林安歌搂着姐姐的腰,哭得那是一个撕心裂肺、肝肠寸断啊,连看热闹的人都忍不住的落下两滴眼泪。

  这些年来,林家大姑娘除了回门那天回来过,就再也没有踏进林家村。

  村里的人知道她过的不好,丈夫是个屠夫,听说他第一个媳妇就是被打死的,可就是这样,林名扬两口子都没去看看女儿过的怎么样。

  林安歌这些年,就跟个奴隶似的,家里所有的赃活重活都他一个干,没人管没人爱的就这长到二十五岁,都没有添置过一件新衣服,他大哥不争气,把老婆气走了,留下一儿一女,都是林安歌一把屎一把尿的照看大的,可家里人没有人念他的好,觉得这都是林安歌应该做的事情。

  林安歌每日三餐做七八人的饭,可他自己从来没有上过桌,吃的全是剩下的冷菜冷饭,瘦的跟个竹竿似的,脸色总是蜡黄,人也阴沉沉的不会笑,久而久之,没人在意他有多久没说过话了,更或者说,没人把他当成一个人来看,就是没血没肉的木偶,让干什么,就的无条件的服从。

  当然,身为木偶的林安歌不配拥有情感这种奢侈的东西,后来连村里的小孩儿都当着他的面笑话他娶不上媳妇。

  关键是他的父母不上心,突然有一天要给林安歌说亲事,村里一看,就明白了。

  这还用说吗?

  林名扬是真应了那句“百无一用是书生”,只是关门在家里读书,总梦想着一跃龙门,这些年连半文钱都没有挣过。

  于是,大儿子娶媳妇的钱是林如玉换的,二儿子娶媳妇的彩礼是二姑娘换的,还好三儿子争气,人家早早的离开家,到了镇上跟着人做生意,后来成了老板的上门女婿,从此后再没有回过家,这不,大儿子的媳妇跟人跑了,李林氏要给他再娶,就只能卖儿子了。

  林安歌起初能不高兴嘛,谁不想老婆孩子热炕头,谁想总是孤零零的一个人过,哪怕后来听说对方是个瘸子,哪怕说是让他做上门女婿,林安歌还是毫不犹豫的答应了,并憧憬着未来的生活。

  这事情坏就坏在那姑娘身上,偏偏要来相一相林安歌,估计怕是个丑八怪吧。

  猛一见吧,姑娘不乐意了,哭着闹着不愿意,那天他家的院里院外,墙头和树上站满了人,林安歌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就跟个小丑一样,让人指指点点的笑话。

  只是后来又有了转折,林安歌其实长的不难看,五官都挺端正的,若是稍微用心的去观察,还有些赏心悦目,那姑娘眼睛又不瞎,在林氏夫妇热情的挽留,用了一顿丰富的午饭之后,就不难发现这一点,再说林安歌性子温和,做的饭菜也很可口,于是临走前,红着脸让自己的父母把生辰八字给了林氏夫妇。

  可林安歌不同意了,李林氏指着他骂了半天,后来连他侄女,就是面前提过的秀姐都说,“能有姑娘愿意嫁就不错了,小叔倒是挑起来。”

  家里人不管是长辈、平辈还是小辈,没有人能看得起林安歌。

  林安歌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林安歌沉默了许久,终于缓缓开口道:“既然这么讨厌我,就当没有生我吧。”

  李林氏一愣,因为这是林安歌第一次说了这么多字,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林安歌表情淡淡,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是放在身体两侧的双手不停的发抖,“我从生下来就是大姐姐抱大的,大姐姐出嫁那天,我特别难受,哭个没完,你觉得我丢人吧,所以把我关到柴房里,三天啊,直到大姐姐回门,你们才把我放出来,那时我才七岁,想过我有多害怕吗?”

  李林氏这才反应过来,顿时气的蹦起来,上前揪着林安歌的头发就是一顿爆打。

  林安歌不躲避,也不还手,就这么看着李林氏发疯。

  林家老大说道:“你咋这么记仇啊,这都是多少年的事,现在拿出来说,可见心是有阴暗啊。”

  林安歌嘴角泛起苦涩的笑容,他想和家人诉诉苦闷,道道委屈,想让他们给予哪怕一丁点的关爱和温柔,看来是他痴人说梦,林安歌在冰窟里呆的太久太久,以至于都麻木了,道:“好,从此我就忘了这些吧,反正每次想起来,都会痛的要死,忘了反而是一种解脱。”

  林家老二不屑一顾的看了一眼他的小弟弟,恶声恶语道:“大白天的被鬼上身了,发什么疯,快去把我的书架修一修。”

  林安歌低头看着地面,半日不出声,二嫂觉得自己的丈夫没了面子,于是冷嘲热讽的道:“呦,做了人家的上门女婿就是不一样啊,长能耐了。”

  林安歌这才抬起头,眼眶红红的,“就这吧,我会忘了你们的。”说完,摇摇晃晃的转过身子,像是魂魄离体痴痴呆呆的往外走。

  众人皆是吃惊,他们不相信平时连屁都不敢放的林安歌,居然敢说他们认为大逆不道的话。

  李林氏更是气愤,跑上去照着林安歌的屁股狠狠的踹了一脚,“滚滚滚,狼心狗肺的东西,滚…不照照镜子自己什么德性儿…”

  林安歌完全没有防备的被踹趴到地上,正要挣扎着起来,头上一痛,被人抓着头发往外扯,“滚,以为做了有钱人的上门女婿就了不得啊,都敢顶嘴了,过几日还不得上房揭瓦…”

  这是他二哥的声音,林安歌还没抬头看到他人,就被摔到地上,紧接着听“砰”的一声,大门紧闭,从里面传来谩骂声。

  林安歌愣愣的看着生活二十五年的院子,只觉得像是地狱,顿时间狂风卷起,林安歌抱着头蜷缩着身子,这是人类最舒服的姿势,仿佛在母亲的肚子里,林安歌终于哭出声音,由强力压制的细碎哭声到忍无可忍的索性的大哭声,倾盆大雨而至,使这哭声更加显得凄苦和悲伤。

  那妇人说到这里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我见他可怜,撑伞过去,劝他回家赔个不是,家人嘛,都是吵吵闹闹的过日子,谁还记仇啊,唉,那孩子抹了抹眼泪,什么都没说的从地上爬起来,我以为他是要回家,没想到走了。”

  那日在场的人一想到这个情景,无不哀声叹气,他们都想过不了几日,林安歌就会灰溜溜的回来,都盼着看下面的戏文呢。

  只是这一等就是几个月,村里人不禁在想,林安歌那日身上连一文钱都没有,他能去哪儿过活啊,连村子都没出去过的人,不会是遇到什么人贩子吧,什么样的猜测都有,而且越来越悬乎,这林家人才开始着急报了官,衙门来人,不禁责怪道:“走丢了快两个月了才想起找人,你们的心真够大的啊。”

  林家人被说的尴尬不已,各个低头不语。

  顾墨轩是越听越气愤,拳头握的泛白,咬牙切齿道:“他家在哪儿?”

  半日没有得到回应,顾墨轩这才发现众人的目光穿过他看向他的身后。

  顾墨轩转身一看,只见一人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礼品,正无精打采的低着脑袋,一面踢地上的石子,一面朝着他们这个方向走来,孤独无助的让人莫名的生出保护的欲望。

  这人不是林安歌还会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