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跑路江湖>第34章 突袭

  两人同时停下了脚步。

  夜风摇晃着周遭伶仃的枝头,晃得地上的影子时短时长,一副夔夔模样。

  白芷指节绷得僵硬,捏紧了篓子的框。

  洛城的声音低低传来:“白姑娘,可是有什么事要说?”

  白芷低下头,稍稍侧身,面上不动声色:“没什么,我刚刚看到洛少侠的手臂上粘了片紫色花瓣,心生了些好奇罢了。”

  洛城听罢,低下头寻了片刻,将花瓣拿下,举在身前晃了晃,笑道:“不过是片桔梗花瓣罢了,之前摘的,收拾东西的时候可能粘上了。”说罢将花瓣捏在了掌心。

  白芷盯着洛城的手,稍带迟疑:“……桔梗?”

  “是啊,之前在江南摘的。”洛城语气温和,但可能是处在阴影中的缘故,莫名让人感到阴森,“其花根可止咳宣肺,白姑娘跟在前辈身边,想必也比较了解吧。”

  白芷不作应答,只是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低了低头:“那少侠早点休息,我……先告辞了。”

  洛城盯着她的背影,直到消失。眸眼在黑夜中泛出尖锐的光,如一头窥伺的野兽,从褐色的眼底中浮出一抹轻蔑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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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云生发现最近几天总是睡不好,夜里打坐也定不了心,总有一股莫名的疑虑郁结于心,他不仅找不到答案,甚至连自己究竟在困惑什么都弄不清楚。

  只是每到这种时候,卫殊行的音容总会浮在脑海中,但单单浮现样貌和话语还不会令他烦恼。自动浮现的,是放大的细节,是他拿剑时修长的指,思索时紧蹙的眉峰,看人时清俊的眼神,紧抿的薄唇,甚至是宽厚的肩,滚动的喉结,分明的锁骨,胸前艳丽的朱纹……

  什么时候开始的?他在心中默问,却得不到答案。

  疯了。

  柳云生叹了口气,睁开眼躺在床上,盯着屋顶出神。

  倘若是以前在山上,他不仅会被师父踹出门扫庭院的雪,可能整个山头的雪都得被他承包了。

  晚上没睡好,柳云生索性起了个大早。

  曦光冲破山线,照亮了朗朗苍穹。光线照入屋中,林间的晨鸟就着阳光高啼了几声,扑腾一声冲开林顶。

  柳云生洗漱完毕,去厨房拣了两个馒头草草吃完,就去山寨里逛悠了。

  山寨建在山中一块谷地上,有井有田,溪水从山上湍湍流下,经过田地,汇入远处被芦苇掩映的一片茫茫湖水中。

  柳云生站在田边的阡陌小道上,清风起伏抚过眉间,扰人青丝。他抬目,看见已经有人戴着斗笠,开始下田劳作了,他听见从他身边路过的人提醒道:“大侠,小心点嘞,别弄脏了你的雪白衣服,要是蹭上泥,洗起来就麻烦了!”

  他往边上移了移,让开位置,礼貌地笑了笑:“不打紧的,大叔。”

  柳云生换了个地方,继续观赏他们劳作。炊烟人家,群山飞鸟,溪水田陌,都让他感到心情舒畅。

  自他从云山上下来之后,便感觉顺心很多。云山上虽不愁吃穿还清净,各地的书籍和珍藏的古籍应有尽有,甚至藏有一些奇珍,但却不能让他感受到活着的真实。

  什么是真实?悲伤苦乐是真实,人间烟火是真实,冷暖炎凉是真实。这些,柳云生在云山上,都感受不到,在上面他只能整日对着沉默的松柏,与寒雪霜梅为伴,他不知世间,亦不知时间。

  师父曾经说,只有离开云山,再自愿回到云山的人,才有资格继承绝学,门派祖上传下的规矩,一贯如此。柳云生在山下待久了,便逐渐无法理解,为何还有人愿意回去,整日对着孤松落雪,难不成真是为了修炼到飞升去当神仙?

  若是不然,三千夜色独奏,万丈红尘独饮,天地茫茫却只其一人,这是何等寂寥。

  而且卫殊行……

  ——等等,这又关他什么事?

  柳云生不知此刻自己为何会想起他,这脑中一瞬蹦出的念头就如突然开出花的石头,不知它缘何而起,缘何而终。兴许这花一时就凋了,兴许会常开不败,其中需要刨根问底之处,却又究而不得,令人好奇也令人苦恼。

  “你喜欢看这些?”

  柳云生愣神太久,竟没发现卫殊行已经走到了他的身边,心里一时竟有些莫名发慌,气血微许上涌,舌头似打了结一般,语调有些游移和飘忽:“你……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卫殊行容姿清隽,依旧是一身鸦青外衣,双臂抱着剑,青丝高束。比起先前夜间披发的模样,显得精神些许,但可能是脸上过于白净的缘故,总感觉少些活力。

  他没有注意到柳云生语气中的不对劲,道:“你挺扎眼的,随便扫扫就能找到。”

  按照平时的柳云生,可能会用吹嘘的语气回一句:可不是,毕竟我这么好看。但不知为何,这一次,柳云生却说不出这种话,他木讷地看着前面的田地,感觉靠近卫殊行那一侧的肩膀都开始渐渐发热起来,一种焦灼感漫到心头,让他只能吞吐地回一句:“哦……哦。”

  卫殊行这才感觉到有一丝不对劲,瞥了柳云生一眼,但没有继续追究,而是顺着柳云生的目光看向前面的田地,问:“你也看得懂这些农作么?”

  柳云生为了不让人察觉异样,目光一直避开卫殊行,强行让自己的心境平复下来,低了低嗓,缓缓回答:“虽然我是一直长在云山没错,但春生夏长,秋收冬藏,云腾致雨,露结为霜,这些基本的规律和常识,我还是知道的。”

  “想象不出你在云山当神仙的模样,你还是更适合在江湖吃喝玩乐。”卫殊行似乎轻轻笑了笑,声音飘到柳云生心头,挠得他心头痒极,感觉随时都会按捺不住,蹦出几个蠢蠢欲动的念头来。

  柳云生在心里默默暗骂,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感觉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打算直接破罐子破摔,彻底摊牌。

  他一脸严肃的转过头,看着卫殊行:“卫兄,我……”

  突然,不远处传来一声突兀高亢的叫喊,二人皆闻声望去,竟发现一间较高木屋的屋顶失了火,人们边喊,边开始救起火来。

  “怎么回事?”柳云生不禁疑惑起来,四处张望。

  卫殊行捅了捅柳云生的肩膀,指向屋后远处的一个山头,肃然道:“看那边。”

  柳云生抬头望去,只见山上的草木窸窸窣窣地晃动着,隐隐约约现出好几个深色身影。一个人站起来,拉起了弓箭,箭头还烧着火苗。

  他挽弓,带火的羽箭风驰电掣,冲破所有的风,张扬而肆意的朝山寨攻来,如坠火的流星。

  待火箭点染了路边一堆草铺后,下一只箭矢没有射下来。

  “不必射了。目的是将他们引过来,不是烧了寨子。”伏渊按住邱小八取箭的手,不慌不忙道,“寨子里还有很多手无寸铁的老弱和妇人。”

  邱小八瞅了伏渊一眼,将弓箭放下,同意了。他背对着伏渊,将弓重新放到背后,将手套往上提了提,语气有些许漫不经心:“看不出来,你还挺有善心的。”

  伏渊反问道:“难道你会杀毫无反抗之力的人?”

  “的确是不想。”邱小八低着头,明亮的眸眼一瞬暗了暗,“但会不会,又是另一回事了。”

  “你只是跟着命令走罢了,我理解。”伏渊佻达地笑了笑,伸手就去捋邱小八脑后卷糟糟的马尾,“不过我和你不一样,要是哪天你混不下去了,你伏大哥带你私奔,怎么样?”

  邱小八拍掉伏渊的手,回头瞪了他一眼,深恶痛绝道:“你是不是一天不骚扰别人,就全身难受?”

  伏渊无辜地摊开手,道:“没有啊,我不是只骚扰了你吗?”

  “不然呢?专挑软柿子捏,你也是够恶劣了。”邱小八忿忿道。

  伏渊还打算说什么,就听见有手下来报,说是寨子里有人准备上山了。

  “先说好,我们这次只是先试探试探,但凡是许无刀亲自来了,就赶紧带人开溜。”伏渊不厌其烦地交代道。

  “我知道。”邱小八不悦地蹙了蹙眉,“我还没有这么愚笨。”

  伏渊道:“你让我如此不放心,应该先反省反省自己。”

  “……”邱小八不知如何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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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卫殊行和柳云生帮寨民一起将火扑灭后,急忙去找许无刀。只见大厅里人员各种进进出出,做着各种应战准备。许无刀则对着桌上的地图,摸着胡子一脸凝重。

  “许叔叔。”卫殊行跑来,连忙问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哦,殊行啊。”许无刀抬头看向他,举止泰然,“你不用着急,小孙和几个寨里的高手已经带人去了,应该能拦下。”

  “应该能拦下?”柳云生颇为疑惑,“难道来的人不是虞一故?”

  许无刀摇了摇头:“据报是无方堂的人,为首的两个,还挺年轻的,想必是无方堂的英年才俊吧,估计是来试探的。”

  卫殊行回头与柳云生对望一眼,两人默契地点了点头,一同告辞走出了大厅。

  “伏渊和邱小八,还真是鬼影缠身,怎么都摆脱不掉。”柳云生顿了顿,沉声道,“但这一次,他们应该不是冲着我们来的。”

  卫殊行点了点头,道:“虞府和无方堂关系太亲密了,说不准又是一个分堂。”

  柳云生突然停下脚步,认真地看向卫殊行,问:“所以,你打算帮许前辈对付虞府和无方堂,还是准备就在一旁看着,到时候再乘乱逃出章州。”

  卫殊行沉默半晌,叹了口气:“说实话,我真的不知道。”

  “倘若无方堂这一次是冲我来的,我知道自己不曾做错任何事情,势必会与他们决一死战。但这一次,他们不是冲我来的,他们的目的是剿匪,山匪横行,确实害了许多人性命,剿匪不是一件错误的事情。”

  “我希望许叔活下去,却又觉得虞一故做的事情是正确的,我只希望许叔能够回回头,不再当匪,但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

  “因为他说过,他不会回头。”

  卫殊行神色愀然,仿若独坐愁城,一字一句都是无可奈何的叹息。

  “从前我以为,这世间大多善恶分明,非黑即白,我想和爹一样,选择做正确的事情,但现如今,我才知道,这世上竟有如此两难的境地。”

  柳云生听罢,沉思了一会儿,猝然将拇指贴到卫殊行眉心,狠狠地摁了一下。

  “你干什么?”卫殊行有些不悦,后退一步,捂住了自己的额头。

  “别皱眉了。”柳云生收回了手,目光忱忱,“这对于你来说,根本不是两难的境地。”

  “什么?”

  柳云生循循善诱:“无方堂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杀你,还要抢你叔叔们藏起来的功法,对你而言,他们是敌人吗?”

  “……是。”

  柳云生毅然决然道:“那不就行了,既然他们是你的敌人,你不对付他们,他们到时候对付你,可不会手下留情。”

  “但是……”

  “考虑别人并不是一件错事,但是现在的你,自己都身处险境,活得很不容易了,再去考虑其他所有的人,是不是太累了一点。”柳云生谆谆教诲,语重心长,“现在你只需要考虑自己,无关对错,人是为自己而活的。”

  卫殊行心不在焉,俨然一副没听进去的样子。

  柳云生心里莫名来气,半是试探地问道:“……你会不会觉得,你爹娘走了,孤身一人,活不活得下去都无所谓吧。”

  卫殊行冷着脸,没有说话,看这反应,柳云生应是说中了。

  柳云生不禁想揪住卫殊行的领子,一拳将其打醒。但他还是压住了心头怒火,用手温柔地握住卫殊行的双臂,正视他的眼睛:“如果你是这样想的,那在你眼里,我是什么?我之前已经推心置腹地同你说过了,我想做你的朋友做你的兄弟,和你一起走下去,在你眼中,我的心意就这么不值吗?你凭什么说你是孤身一人?”

  卫殊行哑口无言,只是选择一味地避开柳云生的目光,将柳云生的手拿开,很没底气的说了一句:“抱歉。”

  “你不用说抱歉,我只希望你惜命一点。”柳云生满目忧怀,盈盈的桃眸宛若一江春水,“如果你心里真的有我,就算为了我,也活下去,好吗?”

  这话一说出口,柳云生自己突然害臊起来,连忙别开了脸,暗自慌张,心道自己刚刚那么甜腻又柔情的话是如何说出口的,怎么都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劲。

  卫殊行面上不动声色,心跳却不禁加快起来,耳朵悄悄红了一半。

  他内心挣扎了许久,心脏如被人揪作一团,溺死在水中,既想放弃,又想挣扎,上下浮沉无法决断,只能憋着一口气,往复煎熬。

  终于,他下定决心,注视着柳云生,一副壮士断腕的赴死模样:“我只是害怕你没法接受我。”

  “啊?”

  “我其实……”

  “卫少侠,柳少侠,终于找到你们了!”白芷从不远处气喘吁吁地跑来,上气不接下气。

  卫殊行突然松了口气。

  “怎么了?”柳云生问道。

  “飞雨同寨子里的人一起去对付无方堂了,我怕她有危险,所以才来找你们。”白芷匆忙说道。

  柳云生继续问:“洛城在哪?”

  白芷摇摇头:“不知道。”

  “走,我们去看看。”卫殊行平静道。

  作者有话要说:

  柳云生:在断袖的边缘试探

  卫殊行:在出柜的边缘试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