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楚郎>第34章 第 33 章

  次日清晨,楚玥是被泛上胸口的恶心感扰醒的。他坐在床榻边,干呕了半晌,几乎要将五脏六腑全部呕出一般。

 

  谢长歌睡眠不深,很快醒了过来,急匆匆地坐起帮他抚背:“子钰,怎么了?”

 

  又一阵干呕过后,楚玥才擦了擦因为呕吐挤出的泪水,勉强回道:“许是吃坏了东西,不妨事的。”

 

  谢长歌哪里稳得住:“你身子向来虚些,怎会不妨事?府上可有大夫?”

 

  楚玥胸口闷得难受,按着胸口朝谢长歌点了点头。

 

  谢长歌赶紧提上靴子,穿着里衣就去找青松。

 

  青松一听楚玥这样,也急了,赶紧去后院请大夫过来。从前楚玥身边跟着唐中,身体情况都由他一应照看。后来虽说唐中去了草原,但楚玥这些年也老实得很,除了伤寒发热外,几乎没生过别的病。

 

  一般情况下,本事与古怪脾气是相伴而生的,越是靠本事吃饭的人,脾气也就越古怪些。周大夫很不凑巧就是这种医术不错脾气不好的人。

 

  一大清早被人吵醒,周大夫拉着一张仿佛被人刨了祖宗十八代似的脸色,拎着他的宝贝药箱,一边絮絮叨叨着“王爷怎么一点也不注意身体,大清晨的生个什么病”,一边跟着青松后面往楚玥卧房的方向走去。

 

  房里,谢长歌已经穿了外套,边帮着楚玥拍背,边问他好点了没有。

 

  周大夫一进屋子,就指着谢长歌,面无表情地命令道:“你,那边去。”

 

  谢长歌连神都没有回过来,方才坐的凳子就被周大夫抢了去。

 

  “伸手,张嘴,啊——”周大夫打开药箱,一个词一个词的往外蹦。

 

  楚玥深知在自家后院散养的这位周大夫的习性,既不怪他无礼,也不同他顶撞,乖乖地伸出手来让他把脉。

 

  周大夫看了半天,也未说出个所以然来,反倒是神色越发凝重,把谢长歌吓了一跳。

 

  “大夫,子钰他没事吧?”

 

  周大夫沉浸在博大精深的岐黄之术当中,谢长歌一开口,他没来由的也被吓了一跳,登时没好气地问道:“子钰是谁?”而后又自己回答:“哦,你说的是王爷。你不开口说话,他就没事。”

 

  谢长歌只好悻悻地闭了嘴。

 

  周大夫把着脉皱了半天的眉头,才开口:“王爷这脉象怪啊。”

 

  “怎个怪法?”谢长歌又急急地开口,完全没有注意到楚玥暗示他闭嘴的眼神。

 

  果然,周大夫依旧皱着眉头,把手一放,转过身去,朝谢长歌说道:“你再说话,我便把你扔出去。”

 

  楚玥这会子没有方才那般不适了,开口打圆场道:“故之,周大夫向来如此,你莫要放在心上。周大夫,请继续吧。”

 

  周大夫捋了捋胡子,继续说道:“我好像摸到了若有似无的滑脉。但我观你面色、舌苔,倒又不像是有病症的样子。那么便就只有一种可能了……这是喜脉。”

 

  “喜脉?”房里除了周大夫以外的三人,异口同声地问道。

 

  但三人反应不太一样。谢长歌因为插话被警告过两次,话音刚落就直接捂住了嘴,一副我方才什么都没有说的表情。楚玥眉头轻敛,手不自觉地抚上小腹,似乎是在确认。青松则是看了一眼谢长歌,又看了一眼楚玥,满脸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的样子。

 

  周大夫以为三人不信自己的结论,冷着张脸想要破天荒地解释解释。

 

  但,他显然是想多了。

 

  谢长歌直接越过他,冲到楚玥床边,从周大夫的手里夺过楚玥的手,激动地说道:“太好了,临渊有妹妹了。”

 

  青松脸上写满了无可奈何,在思量自家王爷到底是什么时候又被谢长歌骗上了床。

 

  楚玥问:“多久了?”

 

  周大夫还在纳闷为何这群人都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答道:“脉象上不太稳,大概月余。”

 

  楚玥算了算日子,差不多是在蓟城军营时有的,顿时满脸黑线:谢长歌,请问你是种猪吗??

 

  “还请周大夫帮忙瞒着,对外就宣称本王行军劳顿,染了胃疾吧。”楚玥掩了掩小腹,说道。

 

  周大夫“哼”地一声:“王爷将老朽当成什么人了,患者的病症我岂会在外面乱说。”

 

  “是本王小人之心了,请周大夫莫要见怪。”楚玥连连请罪。

 

  楚玥的一席话将周大夫安抚地很好,他捋了捋胡子说:“那老朽这就去给王爷开些调理的方子,让人把药煎了,早晚各一次服下。”然后带着青松走了出去。

 

  周大夫走后,楚玥叹了口气,说:“这孩子来的不是时候。”

 

  见谢长歌不明白自己说这话的意思,楚玥却也不知如何同他解释自己与皇兄表面和谐实则势同水火的关系。最终只道:“罢了,倒也无妨。就是我得抓紧手头上的事情了。”楚玥心里清楚,怀孕的事情一定不能让楚琛发现,否则,日后若是想要强行离开,怕是会很难。

 

  “那今日还去街上吗?”谢长歌问。

 

  楚玥想了想,说:“去吧,毕竟都答应麒儿和麟儿了。况且你来了金陵十多天,我一直忙着手里的事情,还未曾带你好好出去转转。”

 

  谢长歌担心楚玥的身子,下意识地拉起楚玥未放在小腹上的那只手开始揉搓:“可是你的身子,吃得消吗。”

 

  楚玥只觉好笑,道:“要不要我们现在去院子里过两招,看看我吃不吃得消?”

 

  谢长歌赶紧摇头:“不了不了,我打不过闺女,更打不过你。”

 

  天已经大亮,楚玥尽管没有胃口,但还是硬吃了些早膳,又喝了碗安胎药,才带着谢长歌和两个孩子去了街上。

 

  昭国重农,故而金陵城并不像长安那般随处可见兜售各种物品的摊贩。

 

  金陵的摊贩们大都集中在中华门东以及夫子庙附近。安阳王府离这两处集市都很近,但考虑到谢长歌刚来金陵时是从中华门进来的,于是楚玥便领着他们朝夫子庙的方向走去。

 

  早市刚刚结束没有多久,路过街道,尚且能闻到淡淡的鱼腥味。楚玥本不觉得鱼的腥气有多么难以忍耐,但自清晨呕过一回之后,仿佛打开了什么神秘开关一般,闻到鱼腥味的刹那,他又难以抑制地想吐。

 

  青松赶紧掏出随身带着的帕子,帮他掩住口鼻,楚玥这才将恶心的感觉压了回去。

 

  “当初有临渊那会儿,可从没像现在这般过。”楚玥拿着帕子,语气里带着几分的无奈。

 

  谢长歌面带忧色地看着楚玥泛白的脸颊,道:“当初有临渊那会儿,我知道的时候你已经显怀了。我原以为月份大时孩子闹你,你觉得难受,却不知道原来刚刚怀上的时候日子也是这般不好过。”

 

  “你知道我的不易便好。”楚玥笑道,“若是你们谢家男儿也能生子,我定得也让你生一个,这样才算扯平。”

 

  几人在夫子庙附近逛了一会儿,楚麒和楚麟两个孩子刚开始时兴致挺高,但玩了一会儿就开始喊累。于是青松就带着两个孩子回了王府,只剩谢长歌跟着楚玥继续观光。

 

  “乌衣巷可是在这附近?”两人沿着秦淮河走了一阵,站在朱雀桥前,谢长歌突然发问。

 

  “没错。不过,乌衣巷,今犹昔,乌衣事,今难觅。经历了这么多的战火纷飞,乌衣巷虽在,却已经寻不得当年的魏晋风流了。”楚玥沿着水面看去,一艘乌篷船摇摇晃晃地他们眼前头划过,船上站了一个跨着篮子的姑娘,朝他们挥挥手,喊了一句什么。

 

  楚玥也伸出手,朝着河中挥了挥。

 

  谢长歌问:“喊的什么?”

 

  “楚郎。”楚玥嘴角上扬,露出了几颗皓齿。

 

  “你不是换了身份,他们怎么还唤你楚郎?”谢长歌觉得奇怪。

 

  楚玥回道:“吴地百姓面对他们喜欢的人,都这么喊。若是你,便唤作谢郎。”

 

  “谢郎衣袖初翻雪,荀令熏炉更换香。”谢长歌广袖微展,半调侃似的问道,“我可有当年执棋破淝水的谢郎一半的风姿?”

 

  楚玥从头到尾细细打量了谢长歌一番,带着笑意,轻轻摇了摇头:“就是半分也没有。”

 

  谢长歌刚要回他,便又见那朱唇轻启,道了一句:“可是在我心中,谢安远不及你。”

 

  微凉的西风轻拂而来,一片略微卷曲的枯黄树叶随风落在了谢长歌的额角。

 

  楚玥掩嘴笑起,笑里带了几分戏谑与几分宠溺,走到谢长歌眼前头,伸出两指,将落叶拈走:“莫要得意,我一人之见,算不得什么。”

 

  谢长歌歪了歪脑袋,突然想到了什么,哈哈大笑:“你这一人,担了昭国半壁的山河,占了离国储君的一颗心。如此看来,整个中原,你得了一大半,怕是不会有比你分量更重的人了。”

 

  楚玥斥了句“胡说”,而后随意地攀附在朱雀桥的雕花围栏上,远远眺望两岸的黛瓦红灯,开口说:“故之,中原会有统一的一日吗?”

 

  这是自两国分立以来,每一任皇帝毕生夙愿。

 

  一道天堑隔得了南北山河,隔不住南来北往的百姓的心。

 

  长尾喜鹊扑棱棱地飞起,落在梧桐树的枝头。

 

  谢长歌缓缓回道:“总有一日,这天下山河,或叫你大昭,或叫我大离。但我觉得,还需再等几十年,大概要等到临渊的孩子或者你的侄孙登上宝座的时候。”

 

  两人在水畔的谈话一语成谶,数十年后,离国铁骑横跨半壁山河,他们的后人终是站在了这一汪碧水边。

 

 

  

 

 

 

 

作者有话要说:

  乌衣巷,今犹昔,乌衣事,今难觅。——吴潜《满江红》

 

  谢郎衣袖初翻雪,荀令熏炉更换香。——李商隐《酬崔八早梅有赠兼示之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