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洛雁胡不归>第88章 求不得兮弃悲欢(四)

 

良久,风骊渊察觉屋外有人,打更人也将将路过,恍惚已是亥时。

 

“……大娘,叨扰多时,我……”风骊渊欲言又止,皇甫忻却不看他,只冷然道:“不妨事。”

 

说不出是心惊还是心虚,风骊渊慌慌忙忙地走了,险些在门槛前跌了个踉跄,方才清醒些许。

 

本该是自己再亲近不过的人,却令风骊渊从未有过的心寒,不巧这日王三水竟也折道回府,一脸焦急地跑到他面前,“轩翥哥,黄掌柜说你今日一早出门就没回来,我还以为你走了。”

 

风骊渊摆摆手,两眼出神地道:“有阿珩的消息了么?”

 

王三水喉头一凝,很快恢复如常:“我回来正是要告诉轩翥哥,正音阁三日之后,要在建邺立一家分阁,地方在临照大街中段,离这儿不到一里路。”

 

风骊渊眸色一冷,“你打听到的只有这些?”

 

“我还没说完,据我安插在正音阁中的密探来报,三日后的揭牌仪式要办成一场武林盛会,由苟晞将军牵头,品评江湖名侠,按技排次,随后会挂出猎雁榜,兹事体大,薛珩他一定会到场。”

 

“他现在双腿行动不便,正音阁中的人到底存的什么心思,又搅出这等泥水来。”风骊渊焦躁难耐,随即喃喃自语道:“不行,就这几日,去找薛前辈根本来不及,她就算真的是铁石心肠,我也得死缠烂打地泡化了。”

 

“轩翥哥,你适才说……什么前辈,什么铁石心肠?”

 

风骊渊连看也无暇看王三水一眼,失魂落魄地上了楼,王三水望着不屑回顾的背影,眼中的阴翳旋起一阵波澜。

 

翌日拂晓,玄晏馆的小厮一推门,看见门前跪着一个黑漆漆的人,一动不动,整个人不由得往后一缩,恰巧被整理药方的皇甫忻看见,冷声询问道:“什么人在外面?”

 

小厮连着喘了几大口粗气,索性大着胆子走上前去,想看看跪在门前的人长相如何,无奈这人一直不抬头,过了许久仍然怔在原地,皇甫忻只好自行走来去看。

 

单看脑后凸起的枕骨,皇甫忻便断定是风骊渊,“你自己爱跪便跪,别挡着后面看诊的人。”

 

尽管难以启齿,风骊渊还是开了口:“是我食言在先,还请大娘宽宏,我来……有个不情之请。”

 

皇甫忻冷眼一瞥,默不作声地进了医馆。后面的人声渐渐嘈杂起来,风骊渊提起衣摆,跪走到一旁的屋檐下,就此又低着头一动不动,任凭进进出出的人指指点点。

 

到了正午的时候,屋檐下的阴凉尽数退了,日光毫无遮蔽地直射下来,一身黑衣的风骊渊只觉浑身发烫,即便如此,心头的严寒始终不曾退却。

 

一整日不吃不喝,跪到第二天天明,风骊渊强撑着不闭眼,然而腹中空空,此刻手足冰冷,渐渐地攥不出一丝一毫的气力。

 

倘若放在平常,兴许三五日滴水不进,他也能熬得过去,可最近他一直食欲不振,夙夜难寐,心头还有放不下的思虑,只这一日的折磨已是让他经受不住,终于还是昏厥过去。

 

“你求我帮你做什么事?”风骊渊甫一睁眼,就听到皇甫忻冷言冷语的质问。

 

“我想请大娘帮我救一个人。”

 

皇甫忻冷哼一声,“倘若已经病入膏肓,我是断然不会搭手的,这儿可什么不是寺庙里的祠堂,求神拜佛成不了的事,到了我这也别想有什么指望。”

 

察觉皇甫忻有松口的意思,风骊渊赶忙道:“不是不治之症,只是服用了五石散所致的麻痹之症,我听人说……大娘的祖——”

 

许是为了避免难堪,皇甫忻不等他说完便打断:“原是这般……这病倒也不算棘手,但医馆这边我不能离身,要真想治好那人,你得自食其力。”

 

风骊渊回味了好一阵,仍然没想通皇甫忻所言“自食其力”究竟何意,皇甫忻不等他出声询问,兀自说道:“我这儿有与他症状相同的病患,明日他来,你可在旁边看我施针。”

 

“那样……会不会太慢了?”风骊渊眉头一蹙,满腔的不忿呼之欲出。

 

“那也在你不在我,悟性差不上心的,纵然给个一年半载也不够用,要是不愿学,那就另请高明罢。”皇甫忻说完,衣袂带风地走了。

 

风骊渊紧攥着衣襟,苦闷难消,然而思来想去,眼下根本就不知葛洪身在何处,要想倚靠薛彦,更是远水难解近渴,倘或随便找个郎中,薛珩行踪未定,处境未明,也没有让人赴险的情由。 

 

 风骊渊反复在心中默念着:“她虽然不认我,但总归是我娘。”

 

临梓阁中

 

“轩翥哥到底去哪儿了?”

 

掌柜连同一众侍女,纷纷跪在堂屋正中,此时已近晌午,临梓阁仍然没有开门营业,风骊渊消失了两日王三水才归来,等了一整夜不见人,洒扫的仆役一露头,王三水就扯住仆役的衣领,一个接地一个开始拷问。

 

堂屋之中一片肃然,惊鸿十九姝中最年长的阿央推门进入,望见王三水横眉冷目的神态,赶忙上前道:“公子千万息怒,轻嫣已经带人去找了,那人身无分文也没有坐骑,这才几日的工夫?一定走不远的。”

 

王三水抬手甩出一记耳光,“你知道什么,轩翥哥的轻功岂是你们能比的?”

 

阿央捂住半边脸,低垂着头道:“公子教训的是,但既然此人忘恩负义,毁诺出走,公子更应该保重身体,不应为这种小人置气。”

 

王三水闻言更怒,抬手正欲再打,却不防半空之中被人截住。

 

“三水,不要再打她了,是我要走的。”王三水一听是风骊渊,一时间怔得言语不能,只听他又道:“我之前欠了玄晏馆的大夫一个人情,不得不还上,却是忘了传个口信回来,委实是我的过错,你莫要责骂他们了,开门迎客要紧。”

 

其实来来回回,风骊渊根本谈不上报恩,都是受了皇甫忻的接济,可要说出是为了薛珩才去,只怕更会触怒王三水,如此一说,王三水阴沉的脸色果然缓和不少。

 

“轩翥哥,我知道你信不过我,但之前我拿五石散给薛珩,为的也是好好令他开解一番,不是有意要害他。”王三水顿了顿,“眼下这时辰不早了,咱们快去临照大街。”

 

若不是因为顺路,风骊渊原本也不打算跑这一遭,这两日研习下来,总算弄明白下针深浅如何,而身为习武之人,穴位经络又是再熟悉不过的,皇甫忻还传了他几个施用内力的诀窍,眼下尽管没有十成十的把握,但将薛珩治好个七七八八总是无虞。

 

只要薛珩此次能够毫发无伤地回到自己身边,不管王三水此前做了什么,奔着什么打算,风骊渊都可以避过不提。

 

起落之间,风骊渊没有刻意放缓步速,王三水竟能游刃有余地紧随其后,心中难免闪过有些诧异,但未过须臾,望见不远处阁楼上的青衫缓带,这点于他无足轻重的变化且都视而不见了。

 

“轩翥哥,且慢!”就在风骊渊准备飞身腾跃之时,却不防身后的衣摆被王三水扯住。

 

“三水,阿珩就在那里,你拦我作甚?”

 

“轩翥哥,你就这样上去,若是被他身旁的侍卫误会成不怀好意的刺客,到时你当如何?再者说,单凭你我二人之力,与这一众护卫相抗衡,你有几成把握?”

 

风骊渊不由自主地探向腰间,这才发觉手无寸铁,眉间一凛道:“是我思虑不周了。”

 

语毕,王三水略略展颜,开口仍然冷涩:“轩翥哥,我事先不晓得薛珩的来头,但看眼下的情形,想必他就是传闻中那位正音阁的阁主了?”

 

“现在已经不是了,他把统令正音阁的印玺给了别人,是我亲眼所见。”风骊渊说完,仔细定睛看了看,发觉立在薛珩两旁的,不是秋塘、秋啸、秋籁中的任何一个,好不容易平复的激动和忐忑,即刻又有些按压不住。

 

王三水见他神色有异,“怎么了?”

 

“没什么……既然来时太过仓促,可否劳烦三水助我一臂之力?”

 

“请说。”

 

“眼下一应整肃,我要贸然上去,必会成为众矢之的。”风骊渊喉头一凝,似乎有些难以启齿:“能不能请临梓阁中的几位姑娘出面?只要她们来此将局面搅乱,我便能有可乘之隙。”

 

王三水一抿唇,“自然是可以的,但……轩翥哥要先答应我一个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