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洛雁胡不归>第62章 风起黄沙乱离忧(二)

 

“大爷,我都没吱声,你打他作甚?”皇甫忻满眼的惊异,等薛彦面色不改地拭掉血迹,风青桓才呼了口气,支吾道:“你好心好意地请他,我替你打抱不平,你怎还怨我?”

 

“苏门先生个性疏旷,叔父仰名已久,原本也是私心,薛公子——”皇甫忻陡然一顿,风青桓背后恍若挨了记闷棍,而后周身便无法动弹,“阿忻姑娘,你这是作甚?”

 

“薛公子,这位大爷说话做事没个分寸,你还他一拳,莫要往心里去了。” 薛彦咳了两声,眉头微微一蹙,转身就走。

 

“妹子,你对他这么待见,也不见他给面子,又是何苦呢?快点把大哥我放了——”皇甫忻轻嗤一声,抬手在他背后拍了一下,风青桓愣愣地回头看了一眼,随即脚踩狂云,衣袂带风地走了。

 

风青桓捏着嗓子道:“薛公子,师父他人呢?”心知风青桓有意调侃,薛彦面色不改,蓦地加快了步速。

 

“薛公子,你们修道之人断情绝欲,师父他老人家若是知道,你惹了一个名门家的姑娘,会不会——”

 

薛彦倏地一顿,满眼的冷色,风青桓当他是恼羞成怒,大笑不止,薛彦很快回过了头,默不作声地继续向前。

 

“薛公子,我知道你是正经人,听不惯这等草莽的诨话,你只要搭理我一句,我便不再说了。”风青桓做惯了少爷,尽管亲爹和亲哥爱搭不理的,下人们从来不敢拂面,倘若孙登和薛彦都将他晾着,别说三年五载,十天半月也忍受不了。

 

薛彦只是拎了拎眉毛,依旧不声不响,风青桓气不过,脚底用力一踩,仰天大喝:“师父啊,我师哥看上了皇甫一门的皇甫忻,却没胆去提亲,您——”

 

山林间回声不绝,薛彦一抬手,反身就是一巴掌,风青桓躲得轻描淡写,脚下抹油似的一滑,又到薛彦近前,“师父怎么教的你,敢情就只会这点拿不出手的能耐?”

 

薛彦面沉如水,悠声道:“庸莽之道,杀伐为易,造物为艰。”

风青桓琢磨了半晌,悻悻地道:“我虽然语出不雅,好歹也还公子来公子去,恭恭敬敬的,你这厮若是不待见,直言说了便是,缘何阴阳怪气的?”

 

“入世为庸,蛮横为莽,庸莽之夫本就居多,阁下何故嗔怒?”

风青桓思忖了一晌,自觉会意,随即冷笑道:“你们师徒俩愤世嫉俗,天下之人,无一不是庸夫俗子,看来是在下无缘高攀了。”风青桓说罢,愤愤然转过身子。

 

薛彦本意只想回呛几句,风青桓走得果决,却是始料未及,看他走远才喃喃道:“我方才说的……也不是什么重话,他这心眼未免太小了,日后定然相处不来,还是先行回去禀告了师父,让他老人家自己决断罢。”

 

风青桓走到正午时分,好不容易寻见了山寨里的人家,尽管言语不通,靠着来来回回比划手势,终于讨到了半碗白粥垫肚。

 

可惜腹中空虚虽解,满腔怅然难酬,风青桓呆愣愣地躺在一块青石上出神,心内止不住地叹气,“我还指望跟着孙道长做些惊天动地的大事业,不想他也并非什么高人,只有几分沽名钓誉的本事……可若就这样打道回府,我爹他,肯定还同以往一样……到底如何是好啊——”

 

“大爷,你怎么还没走呢?”

听见皇甫忻的声音,风青桓赶忙收起一脸的失意,打挺坐起,故作轻松地道:“阿忻姑娘,你这么惦记大哥,大哥自然舍不得走啦。”

 

皇甫忻闻言,就地一坐,沉声道:“别贫了,我听薛公子的意思,大爷跟他是同门,为何又跑回来,躺在这么个窝囊地方?”

“妹子说这话,大哥可不爱听,天为铺盖,地为卧席,哪里窝囊了?”

 

“照大爷的意思,这世上不窝囊的,只有那些饥不果腹的穷光蛋,我们这些吃饱穿暖的,却都是汲汲小人了?”

 

风青桓听到“饥不果腹”四字,不久前平复下来的肠胃又开始搅动,闷声道:“不敢不敢,妹子深明大义,俐齿伶牙,大哥我……委实不是对手——”

 

话音刚落,风青桓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噜几下,皇甫忻大笑几声,一把将他拽起,“走罢,既然苏门先生不肯赏脸,拉他的徒弟来凑数,其实差不了太远。”

 

“什么叫差不了太远,我可是风家剑庄的二少爷,跟姑娘也算门当户对了,说不定你家人脑子一热就——”

 

“少废话,饿不死你。”皇甫忻照着风青桓腹部一拳,风青桓吃痛没了言语,任由皇甫忻的肩膀抵上自己的颈窝,不紧不慢地往前拖。

 

离入夜还早,趁着众人在外忙碌,皇甫忻独自潜进了庖厨,不多时就端出了一碗面条,风青还吃得飞快,末了还不忘感慨几句,皇甫忻听着越不对味,狠狠踹了风青桓一脚,而后就抱着碗筷跑远了。

 

“丫头片子,脸皮薄还敢欺负人,那可怨不得我。”

良久,皇甫忻才抱着洗好的碗筷归来,遥遥望见风青桓的痴相,脚下生风似的绕开了。

 

“妹子,你这碗洗得够久,莫不是半路碰见哪个帅小伙了?”

皇甫忻瞪了一眼,愤然道:“看看你这德性,再瞧瞧人家薛公子,哪里像是苏门先生的徒弟?”

 

“苏门先生有什么了不起,我风青桓要做一代大侠,还看不上给他当徒弟呢。”

“得了吧,多少人求着跪着,苏门先生都不惜得看上一眼,你呢,不过是个会点剑法的纨绔,倒还有底气埋汰人家,也不晓得掂量掂量自己的能耐。”

 

“呵,连个丫头片子都瞧不起我,我是得罪谁了?”风青桓说完,蹭地一下站起。

 

“说真的,大爷,你要不把你这胡乱嘴瓢的毛病改改,迟早叫人打断了腿。”

风青桓突然正色,面对着皇甫忻道:“要是没人能打断我的腿,是不是以后不管我说什么,都不会有人爱搭不理的?”

 

皇甫忻被他看得怔住,半晌才道:“倘若身怀无人匹敌的绝技,自然不会再有人瞧你不起。”

 

风青桓沉下脸色,将衣角捋平,皇甫忻不明所以,正要开口相问,被风青桓抢过:“阿忻姑娘,假以时日,我若真的成了无人能敌的大侠,你……你愿意以身相许么?”

 

风青桓莫名其妙的正经做派,本来就让人觉得奇怪,然而突如其来的原形毕露,才是让皇甫忻始料未及,只好叹了口气,哭笑不得地道:“你若成了人人仰慕的大侠,倒贴的红颜知己只怕掰着指头都数不过来,干嘛还要回过头来纠缠我?”

 

“阿忻姑娘,想来在你心中,我风青桓只是一个轻浮的浪荡子,此刻出言要你许诺,无凭无由,说不定又是玩笑,当不得真。可我今日,真的是铁了心要存个念想,你若不情愿,我也无可奈何。”

 

皇甫忻自小扎在男人堆里,自忖从未见过这么厚的脸皮,立时就想回绝,要开口的时候又咽了回来,心道:“他说存个念想,到时如若不成,应该也不会有脸来找我……就算他敢舔着脸来,我二哥两指头也就收拾了他,没什么好怕……也罢,我就遂了他的意。”

 

“那好,我就等你三年,三年后此时此地,你若能来,我一定会在。”

眼前人如缎的黑发迎风展开,风青桓在心中呐喊:“她愿许我三年,我就要许她一生一世。”

 

入夜,整个尔玛寨又是一片灯火通明,欢歌笑语不绝。

皇甫忻早早远了人群,蜷身坐在风青桓白日躺过的青石板上。

 

“怎么一个人蜷着,有什么不开心的,不能好好同叔父讲讲么?”

来人半百年纪,须发尽白,说话有气无力,似已病入膏肓。

 

“没什么……只是有些憋闷了,外面风凉,我这就陪您回去。”皇甫忻站直了身子,搀住皇甫安的臂膀。

“忻儿啊,你跟着叔父这么久,吃尽了苦头,有什么埋怨的话,想说就说罢,说出来,叔父也畅快。”

 

“没有,叔父待我……比待我二哥好得太多,要不是叔父带我出来,我爹已经将我嫁给了那厮,哪还会有眼下的逍遥日子。”

 

“你爹纵然心急了些,可那到底是个好人家,何况你也见过那孩子,长得端端正正的,说话也有分寸,是个会过日子的稳重人,为何非要犟着你爹,跟他过不去呢?”

 

“我要出来,跟我爹和那人都没干系,我跟你学了这么多年止意诀,难不成……您也盼着我早些嫁人生子,庸庸碌碌地囫囵一辈子么?”

 

“什么叫囫囵一辈子?叔父可从来没有这么想过,可你也知道,人心险恶,世事无常,连我都成了这副不中用的模样,一个人飘来荡去的,到底太过艰险了。”

 

“我知道,叔父和爹都是为我好,可我就是想四处游历一番,看遍世上的名山大川,哪怕做不成行侠卫道,好歹也算‘胸中有沟壑,腹里藏乾坤’。”

 

皇甫安不禁失笑道:“年纪不大,口气不小,既然狠话放了,这一年半载可别偷懒了。”

 

皇甫忻搀紧了皇甫安的臂膀,单薄的骨肉令她一阵心悸,暗忖:“也不知薛公子留下的药究竟管不管用,倘若叔父还不见好,又该去哪里寻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