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洛雁胡不归>第44章 天涯浪迹觅风流(四)

 

数息之间,风骊渊的裤脚已经添了六个孔洞,却是毫发未伤,也没能跳出崖尖。

 

李九百换了左手,剑势反倒更为迅疾,风骊渊身处绝境,容不得丝毫分神,只能按下讶异揣测,随着李九百的动作上上下下。

 

风骊渊所困之处不及尺余,李九百减了繁复的招式,不管风骊渊如何躲闪,唯有左削右截的劈砍,看似孤注一掷,势要将风骊渊逼落山崖。

 

倘若远了身前的万丈深渊,不管遇上何样强大的敌手,风骊渊自问绝不会生出半分的畏惧,可眼下半只脚已经悬空,另一只还要对付李九百的来势汹汹,顿觉整颗心噎在喉头,吞不下也吐不出,后背登时浸透了冷汗。

 

“小子,动动脑筋,再如先前一般,可是要和你的阿轩弟弟同病相怜了。”

 

李九百不提还好,一提竟激得风骊渊一个趔趄,整个人向后一仰,眼看就要失足坠落。

 

“前辈,您这是……”风骊渊头顶倒悬,好不容易寻回了神智,发觉自己的脚踝还挂在崖上,李九百飞快出手才堪堪扯住。

 

李九百奋力一提,风骊渊赶忙借力,旋即在半空打了个跟头,落在了崖顶开阔之处。

 

眼见风骊渊面色好转,李九百冷冷道:“没眼棒槌,没人稀罕你那没用的晦气玩意儿,现下可明白老夫的用意了?”

 

风骊渊忖了半晌,迟疑道:“原来前辈是有意领我来到此处的……怪不得适才不用杀招,晚辈愚钝,又教前辈失望了。”

 

李九百轻嗤一声,又道:“棒槌到底是棒槌,咱们先前在崖下说的要领,回头便忘得干净,你那两只爪子支棱在外头,难不成都是挂着当摆设的?”

 

想起此前惊险的情状,风骊渊颤声道:“前辈,莫非这几日……都要跑到这儿来?”

 

“怎么,不乐意?不担心你那宝贝弟弟了?”

风骊渊咬了咬牙,终于应道:“前辈一番苦心,晚辈不敢辜负。”

 

李九百嗤道:“嘿呦,又把那酸不溜丢的一套套搬来,老夫可不吃,自己在崖边站好了,咱们再来!”

 

无名山中景色秀美,二人日日跑到崖顶切磋琢磨,一恍已经过了三月。

 

秋风簌簌,总是激起心中萧瑟,风骊渊连着十几日心慌意乱,这日终于按捺不住,想要出山去寻薛珩,哪知山路崎岖,支岔繁乱,来时又躺在车里,根本不晓得如何出入,一个人摸索了半天,迷失在一片云雾缭绕的山林之中。

 

李九百一个人坐在崖顶,眯眼眺望。他虽年过花甲,眼力耳力都未衰退,风骊渊在小路上走到一半,就被他看得清清楚楚。

 

他白日陪着风骊渊习练步法,晚上风骊渊打坐冥想之时,就会胡乱在山中走走,早也摸清了出路,只是忌惮秋塘走前的叮嘱,才不敢随便离山。

 

眼见风骊渊漫无头绪地胡乱走动,李九百觉得极是有趣,一时稳坐不动,定定观望,等那云雾完全遮住了风骊渊的身影,这才急急从崖上奔下,随即潜入林中。

 

此间树木掩映,葱茏繁茂,显是人迹罕至,风骊渊走了几步,脚下已然没了路径,捱不过又饥又渴,便飞身上树,顺手摘了几个野杏,挂在枝头,用衣角随便揩了揩,兀自吃得香甜。

 

等他歇足了力气,刚想跳回地面,枝头忽然压低了半寸,风骊渊骇得一下惊起,回头瞥见是李九百,一时怔得忙乱,急道;“前辈息怒,我就是饿了摘个果子,马上回去。”

 

李九百时常面露凶色,却从有过一脸风轻云淡的神色,风骊渊心下忐忑,颤声道:“都是徒弟的不是,任凭师父打罚。”

 

李九百悠悠开了口:“想必棒槌觉得,眼下本事练到家了,出了山便无人能敌,应该早日甩脱我这磨人的老怪,是也不是?”

 

“我对师父敬之重之,岂敢出言诋毁,只因我弟弟生死未明,还留在乐清山上的鬼窟里,这几日噩梦连连,每每见那妖道,要么将他推落山崖,要么伸手扼他咽喉,还有一次、还有一次,竟将阿珩练成了丹药……”

 

此前看着风骊渊稀里糊涂地绕圈,李九百心中暗笑不止,才憋出一副云淡风轻的脸色,又听风骊渊战战兢兢地开解,不知是无心还是有意,竟然略过了风骊渊改了称呼,忍着笑意道:“那妖道无所顾忌,说不定早将小仙君的脑壳敲碎,蘸着脑髓下了馒头,眼下再去,只怕早也来不及了。”

 

比起之前不痛不痒的玩笑,这次却是狠狠戳中风骊渊的痛处,瞬即心忖:“前辈同李九百是亲兄弟,若他二人有心联手,一头以阿珩为饵,逼得我心慌意乱,好能夺走佛经去寻解药,行至半途发觉佛经是假,为报复我们兄弟二人,先取了阿珩的性命,又将我困在此处,于他阴阳两隔,才知鞭长莫及,如此用心,未免也太过毒辣了……”

 

如此一想,风骊渊眼底渐渐浸出了血丝,李九百看得分明,也觉自己失了分寸,小心走到近前,正色道:“已经耽搁了两个时辰,你若真是担心,就不该有一丁点懈怠荒废,快跟我回那山崖去罢,今日的事情,咱们不再追究了。”

 

风骊渊攥紧了双拳,怒声吼道:“还我弟弟命来——”

李九百见此情形,飞快撤下枝梢,惊声道:“没眼棒槌,适才不还师父师父的,突然发疯作甚?”

 

风骊渊不予理会,追身跃下枝头,冲拳打向李九百面门。磨炼三月时日,风骊渊的轻功委实长进了不少,借着身长很快赶上了李九百,脚下猛力一蹬,拳眼夹着劲风,离李九百后背堪堪差了一厘。

 

如若此时承影在手,方才那全力一击,就会不偏不倚地对穿李九百的后心,李九百催快了脚步,终于甩远了数丈,暗忖:“早知如此,何必劳心费力教他,按着他的癖性,除了练武,别的都不上心,随便哪个高人指点几句,再琢磨个三五年,说不定真能独步武林……孙登啊孙登,原来你也是有眼不识珠,白白荒废了良材。”

 

过了半柱香时分,李九百已经赶到了二人居住的院落,前脚刚刚跨进房门,风骊渊后脚就扯上了他的衣领。二人较量多次,李九百最提防的就是这招,弯下上身,后脚猛力一蹬,正中风骊渊小腹,将他直接踢倒。

 

“小子,为师能教你的还多得很,干嘛那么着急出师啊,呵,你这脸色,是要将为师生吞活剥了?”

风骊渊还是那句;“还我弟弟命来——”

 

李九百气得发笑,勉力回正嘴型,去了口音道:“小子,你仔细瞅瞅,那妖道在这儿规规矩矩,哪里来的工夫对付你的宝贝弟弟?”

 

风骊渊瞪直了两眼,上上下下地打量,李九百又道:“小子,别看了,李九百无父无母,是明尘道长捡到鹤鸣山上的,天南海北这么大,哪能随随便便冒出个兄弟来,再说,李他爹这样的名字,除了他爷爷,还能有谁如此气派?”

 

风骊渊尽管疑色未消,但已经平复了些许,冷声道:“我同那妖道不共戴天,若前辈真的是他所扮,那就休怪晚辈手下无情了。”

 

“哼,不上不下的半吊子,老夫真还怕了你了,要打便打,多说也无用,接着!”李九百将承影用力一掷,风骊渊站得挺直,任由剑鞘摔散在地。

 

“怎么,这就改主意不想打了?”

语声未落,却听扑通一声,风骊渊立身跪倒,神情庄重地道:“人言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承蒙前辈指点,近日进境颇多,但杀亲之仇不得不报,恕晚辈辜恩——”

 

李九百听着听着,愈发觉得不对,插道:“你那宝贝弟弟呼风唤雨的,混得风生水起,走哪都有成群结队的喽啰们跟着,将老夫也唬得团团转,若能奈何得了他,谁愿意陪着个棒槌窝在深山老林里。”

 

与薛珩分别之日的情形,风骊渊还历历在目,然而此前埋下的疑窦实在太多,一时半会儿梳理不清,愣愣地道:“前辈,您真的……将阿珩治好了?”

 

李九百这才察觉自己说漏了嘴,将错就错道:“不然呢,第一眼见到小仙君,就觉得他亲近得很,老夫当年收了个白眼狼,这辈子的声名都毁在他手上,一直想着找个天分好的补回来,才在乐清山上立了门户,翻来找去,始终没能寻到看顺眼的,才专程找了小仙君一趟,除了他的癫疾。”

 

风骊渊稍稍有了喜色,又问:“所以眼下……阿珩还在乐清山上?”

李九百支吾道:“不然呢?老夫给他服下了……万乾回生丹,三两日就变得聪明灵光了,不过因那药性至阳,才把他领到凌霜洞中去发散火气,谁知你个愣头棒槌刚巧冲进来,什么也听不下,只好想法子给你支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