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满庭堆落花>第9章 第 9 章

突然身体失去依托,直直下坠。直到啊的一声喊出来,这一切终于停止了。和襄缓缓睁开眼,从梦中醒来。

渐渐从模糊中清醒,视线内的是已然熟悉了的那间柳家厢房。一动头就疼,口干舌燥的,浑身也倦乏得很,却是睡不着了。脑子里只记得昨日一杯接着一杯,到后来是怎么结束的,怎么回来的都不记得了。

吱呀一声有人推门进来,一个小身影靠近床边。

“先生?”是茜儿的声音。

和襄睁开眼,看到茜儿满脸探询。“什么时辰了?”

“先生醒了?”茜儿把手放在和襄眼睛前面晃了晃,“已经辰时三刻了,老爷等着先生呢。”

“什么?”和襄一惊,用胳膊肘支起半个身子,明明很着急,发出的声音却如同蚊虫般小。“老爷……又要罚少爷了吗?”

犹记得柳员外一看到柳隽修就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怒相,除了打就是跪,就是罚。

茜儿摇头道:“老爷就是想问问,昨天先生和少爷在宋府的情况。”

“少爷呢?”

“少爷在老爷那边回话去了。老爷想找先生过去,少爷说宋公子与先生一见如故,所以先生才喝多了起不来。老爷好像不太高兴,就叫我过来看看。”

和襄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半晌以后才说道:“我现在就起来梳洗,你先出去等着吧。”

茜儿道:“好,我去给先生端热水来。”

柳员外喝着茶,还在静静地等着。柳隽修自然陪在旁边。柳员外想起什么就开口问,柳隽修便回答。

“宋家嫁女,从此与知府关系铁定。以后他宋家便是一枝独秀,无人能及。”

柳员外艳羡、惋惜、衔恨,一口茶喝得,当真是说不出的苦涩。想自己半生竟没养个女儿,好不懊恼。有个儿子却不争气,还反过来让人操心。

柳夫人躲在一旁大气不敢出,且不说自己没被扶正,单是这不能扶正的原因就让她理亏不已。虽说年轻,可入门六年竟无所出就让她气的牙痒痒。

和襄来了。即便是秀才,说到底他还是个孩子,又无依无靠的。自打以教书先生的身份进了柳家至今,还不曾得到柳员外的正眼看待,虽有柳夫人引进门,又有柳隽修立据,可毕竟是柳员外才是一家正主,没他点头首肯,这先生的身份总是尴尬的。

“拜见老爷。”

秀才不跪在柳家似乎没人在意,柳员外再客气,跪了就是跪了,和襄得自个儿咽下这口气。

“和先生坐。”柳员外语气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昨天我不在家,隽修和你出门的时候,也没来得及叮嘱。不过你们昨天下午回来了,隽修是衣衫不整,你也喝的烂醉,实在是不像话。”

这话说的轻,和襄却猜到不像话三个字必有其他未知内幕,至少自己确实是不像话的。醉酒而归的先生,着实不尴不尬让人难受得紧。

柳隽修一脸自在,显然是又过了关,心里无需防备。

柳夫人也突然扮起了目不斜视、伺候茶水的角色。

和襄咽了咽口水,肚里饥肠咕噜。来时茜儿已经端来了早饭,两个包子,一碗黄小米粥,一碟鸡丝菠菜和一碟酱豆腐。他担心柳员外等得太久太失礼,于是匆匆过来。

“不过难得你与宋韬玉有缘,以后若在与他见面,千万记得体统。和先生莫忘了提点隽修,失了分寸。”

提点隽修没错,不过失了分寸――是谁失了分寸,也是提点隽修用的,还是说让自己这个当先生的记得别失了分寸。

柳员外又说:“玩也玩了,今日读书照旧。”起身后补一句:“晚上回家查问功课。”

书房里,不管和襄如何装聋作哑,柳隽修被四宝五经捶肩揉臂伺候的声音阵阵入耳终是让和襄忍无可忍。

“够了!出去,都给我出去!”

四宝五经立刻停下来,收了手。面面相觑后,都转向自家少爷。

柳隽修道:“先生说够了,你们到外面等着吧。”

四宝五经出去,往门槛上一坐。还不放心地回头看看,就看到先生那张怒意满满的脸。

“他该不是要把老爷发给他的火,转过来再发到少爷头上吧。”

“难说……”

“及正考父佐戴、武、宣公,三命兹益恭,故鼎铭云:‘一命而偻,再命而伛,三命而俯,循墙而走,亦莫敢余侮。饘于是,粥于是,以糊余口。’其恭如是。”

柳隽修看着和襄的眼睛,熟练地背诵着春秋中的段落。

和襄一开始没觉得在与他对视,渐渐便不自在起来,转开了眼。

“敢问先生,学生可有背错?”柳隽修煞有介事地谦虚问道。

“没有。”和襄认服道。

柳隽修往后一靠,立刻变脸质问道:“那先生这脸是给谁看呢?”

和襄无语,愣在原地。

柳隽修趁势又说:“还请先生专心授学,今晚学生可还要应对父亲抽问功课呢。”

和襄大窘,坐在桌后安定心神以后,开始娓娓叙述,释毕惯问:“对于这一段,你有何感想?”

柳隽修冷笑着,直截了当道:“这鲁国厘子即便位高权重,历经三朝,也当真是改不了穷酸书生本性。”

这话似有指桑骂槐之嫌,和襄本来酒后头疼,即便有气也发不出来,好一会儿才有气无力地问:“这么说,你是看不起文人的?”

柳隽修道:“学生绝无此意,只是厘子之举过于严苛,实在不必走墙根、鼎煮粥,刻意为之,反倒有哗众取宠之嫌。”

“你――”和襄刚要喊,就感觉头痛欲裂,不得不以手抚额。安静了好一阵子,也不见柳隽修有什么动静。他抬头一看,那人正专心致志看书。表情专注,双眼放光,很是异常。

柳隽修看得都要钻进书里去了,猛然有个声音在头顶响起。

“你在看什么?”

一抬头,看到和襄一张覆满冰霜的脸。柳隽修一挑眉,道:“你不是看到了吗?拜将军书。”

和襄气得赤手就抢,哪知根本不是柳隽修的对手。柳隽修不仅反应迅速,就连抓住他手腕的力道也远远超过了想象,生骨仿佛是被铁钳夹住一般,牢固且痛入骨髓。

“你――你放开!”

柳隽修本就不欲与他冲突,当即放开他的手腕,拿起书护在怀里,道:“想是先生糊涂了。我看兵书并不影响先生授学,该背的我会背,该写的我会写。父亲那边交代的功课,只要先生不藏着掖着,我自然也应付得。不过你要是管得宽,恕学生直言,吃亏的可是先生自个儿。”

这话说得头头是道,和襄竟无法反驳。

柳隽修便又坐下来继续看。

这就像个约定,两人都坐在书房里。授学结束后,和襄看自己的书,柳隽修看自己的书,互不干扰。

和襄看的是书架子上的典籍,那是自打第一天来到这里他就心心念念的万般不换之宝。

柳隽修看得自然是最喜爱的兵书,有时看得不过瘾,就到外面练拳脚。别处是不敢去的,也不是不敢,就是防着柳员外知道,既然是念书,自然是待在书院最好。

当少爷在房内看书,四宝五经就在门口打坐;当少爷在院子里打拳,他们就在旁边茶水伺候,一人捧书,一人摇扇,极是周到用心。

这种默契在无外界因素干扰下,一直维持到年底新岁来临。

柳员外忙完生计奔波,又开始忙人际交涉往来,有时少不得把儿子一同叫去。这么一来和襄倒落得个清静,索性白日也不回住处,早出晚归的就在书院里打发时光。先生做得好不好暂且不论,腹中诗书竟是渐渐丰实着,让人颇为安心。

 

转眼到了十一月下旬,柳家上下准备柳隽修的生辰,在前院正堂摆桌子,宴请的正是柳隽修平日交往的那几位公子。

由于这些公子哥个个都有来头,所以柳员外也很重视。他虽不全程出席怕饶了年轻人的兴致,背后却是亲自打点不教下人因考虑不周而失了颜面。

孤零零守在书院的和襄早已忘记生辰一事,直到看到春云送来饭食。食盒里葱香肉末拌的长寿面、写着红色福字的白面炊饼,还有两个荤菜。

刚把菜摆好,秋芫和茜儿也来了。“修少爷在前面热闹,襄少爷生辰也不能不过,不如就咱们几个给襄少爷庆贺吧。”

“多谢你们!”和襄抑制不住激动,说话都带着颤音。

谁知还没开始乐呵呢,外面传来热闹的呼喊声。仔细听后,茜儿先叫出来:“好像是在喊襄少爷。”

迎出去以后,果然看到一群人呼唤着和襄的名字,进入院子来了。

“哈哈,果然另一个寿星藏在这里!”说话的是宋韬玉。

和襄这才看清,来者是宋韬玉、卫柘,还有明阳诗社的苏秉昀和石玉。后面还有跟着伺候的小厮,手里提着食盒。柳隽修站在旁边一言不发。

和襄把人让到书堂里。几个丫鬟不等吩咐立刻搬来能坐的椅子和凳子。

卫柘看到桌子上的饭食,笑道:“既已吃上长寿面了。”

和襄脸颊红透了,局促不安地说道:“我过生辰也不宜张扬,是春云她们有心。”

苏秉昀道:“和襄的生辰也在十一月二十六,居然师徒同岁啊,实在是难寻的缘分。既然来了,不能当做不知,理应让和襄随我们一同到前院去热闹热闹。”

卫柘连声附和,又道:“不知隽修为何要把先生藏着掖着,难不成怕我们会吃了他?”

和襄愈发窘迫,说道:“你们别这么说,我在这呆着就很好,怎么好打扰隽修少爷的生辰。”

“这么赶人可不行,和襄难道忘了我们是客?”苏秉昀不依不饶的说。

突然柳隽修上前一把抓住和襄的手腕,转身对着众人说道:“此处太小,实在不便热闹,不如一起去前院吧,还有菜没上来呢。”

一群人又嘻嘻闹闹回到前院正堂,果然桌上有上了新菜,酒香四溢,气氛正好。大家坐下来,自然又是拿和襄说事。

石玉道:“看起来,和襄作为隽修的先生,真是个绝妙的缘分。隽修性子烈,讨厌规规矩矩地念书,整天只喜欢练练拳脚,跟我们这样的称兄道弟。和襄呢喜静,可以书院为厢,以丫鬟为友,真正怡情怡性。”

卫柘道:“闲话少说,先让寿星干了这杯。”说罢一杯酒就已经递到和襄面前。

和襄犹豫,不知该接不该接,“我……我酒量差得很——”

“这酒可不能不喝!我卫柘诚心敬你的。”

宋韬玉想起什么,连忙抬手劝道:“算了吧,你忘了上回在我那,你们比武让和襄替隽修领罚,才三杯他就倒了。今日高兴就好,不必非要喝酒。”

苏秉昀不乐意了,起身走到和襄身后,说道:“上回我不在,你们可玩的高兴。怎么趁我不在,韬玉兄还护起人来了。不成!”

“你们……”宋韬玉不好再说。

卫柘趁机把酒杯递给苏秉昀,道:“第一杯酒,免不了。”

苏秉昀也不客气,扶着和襄的背,就给他灌下去。

看着和襄咳嗽,宋韬玉赶忙说道:“好了,总算趁你们的意了,快坐下吧。”

石玉打趣道:“灌了一个寿星,还有另一个呢?”

卫柘哈哈大笑道:“你敢灌他?你不被他塞到酒罐子里就不错了。”

“哈哈哈……”几个青年都放肆作笑起来。

柳隽修眼见着和襄被灌酒,阻拦也不是,坐在旁边看着也不是,这会儿轮到自己说话了,斜眼说道:“你们哪个是省油的,不如大家比试比试?”

“哪个怕你!”几个人一人一壶酒,都自己给自己倒上。

和襄又被卫柘和苏秉昀拉着灌了几杯,很快头就晕晕乎乎起来。后来也不知是怎么回去的,第二天睡到日上三竿方才清醒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