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满庭堆落花>第1章 第 1 章

夕阳西下,炊烟袅袅,祁阳县的高山绿树和房脊都笼罩在金灿灿的余晖中。牧童们骑着牛的、赶着羊的,边嬉闹着边大声说笑。

山道上有个晃荡的身影渐渐清晰,随着那人走近,隐约听到他哼着曲儿:

“……呀,那山大王喝了酒,把喽罗叫来听令,明儿个员外要过桥,嗝――大刀□□手不离……”

“呀,越长老又来啦!”

有个孩子指着那人大叫一声。那人闻声停下来,立刻又有孩童叫道:

“什么长老?是道长!”

慢慢看清那人,果然一身略显破旧的清布道服,头顶一个髻,插着一只边角磨着发亮的铜簪。

越文七嘿嘿笑两声,回喊道:“臭小子们!可看到你们和襄哥哥了吗?”

有几个孩子停下来愣在原地,与他对视着。

“看到啦!和襄哥哥才刚回家去呢。”

一个孩子答了一句,另一个孩子就紧接着问:“道长,你是找和襄哥哥补衣服呀,还是又来他家混饭吃?”

越文七本来和悦的脸一听这话,立刻两眉倒竖,大喝道:“呀呀呀,谁说贫道是混饭吃,谁说的?谁说的?”

“哈哈哈……”一群孩童笑着,结群跑进远处如画农舍图里。

越文七走到半山腰一个竹木栅栏围成的院落里,三间茅草屋并列坐北朝南,东边那间屋敞着门。院子里放着两盒木盆和一个小木墩,却不见人。

一进到栅栏门内,越文七就立刻没了力气,挪到木墩前坐下来。

木盆里放着一些血糊糊的肉骨头和一小截剁得有些烂的猪蹄。

才喘了两口气就听到脚步声,抬头看到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挑着两桶水进来。

“哥,回来啦!”

越文七懒洋洋地看着他把两桶水放到地上,放下扁担,然后在身边坐下。

“是从郑屠户那拿来的?”

“嗯。”和襄咧着嘴,露出一对好看的虎牙。

“你给他那个傻儿子教书,这都半年多了,他给了你几个子儿?”

“不是还没到年关嘛,他说到时一并给。”

“他那人的话就骗你这傻娃子,我看你也只能拿回这些骨头了。”

和襄只笑,舀了水到木盆里就洗肉骨头,道:“今晚给你炖汤泡白饭吃。”

“什么白饭白饭的,我最讨厌这两个字了。”越文七拿手抓了抓面颊,看着和襄的侧脸,撺掇道:“和襄,哥哥给你找了个好差事,你明天必须跟我走。”

“不成,我不去!”和襄一口回绝。

“你这个傻娃子!”不等和襄说下去,越文七接口与他同时说道:“人无信不立!”然后恨铁不成钢道:“君子讲信,郑屠户是个什么玩意?说好了每月五十文钱的,可至今不见一文,尽拿这些没人要的骨头打发你。他那个傻儿子连砚台都舍不得给你用,哪里当你是先生了。”

和襄面上一窘,道:“即便如此,我们这一年来吃喝都靠这个了,就是专门去买,不也要花钱嘛。”

越文七听出话里有松动,立刻将他一扯,道:“听哥哥的,这回绝对不骗你,是一个大户人家。柳员外――柳员外听说过吧?柳家有个嫡出的少爷,和你同岁――”

“你――”

“你闭嘴听哥说!”越文七打定主意要一口气说完,“日前柳家要给那少爷聘个入府的先生,条件也简单,只要明年让他考上秀才,就能得二十两银子,二十两啊!你在郑屠户家做两年也得不了那么多,对不对?况且还能入府,就是吃住全包。你说好不好,和襄?”

和襄不说话,眼睛上下看了一遍穿着破旧的道长。

“干嘛看我,跟你说正事呢。”

“你这是从哪打听来的?”

“你不信?”

“这话说出去,连六岁的狗蛋都不会相信吧。员外家的少爷,要考秀才,不找书塾里的老先生去,来找我?切!”

“你不信?”越文七瞪大眼睛,“你不信我说的?我可是修行之人,怎会诓你?”

“这话,怎么叫人信?”

“我可是你哥!”越文七梗着脖子说道。

和襄已经失去耐性,低头继续洗着。

越文七还想说,突然想起什么来,忙从怀里掏出一块白玉,拿到和襄眼前晃个不停,“喏喏,你看,这可是柳家二姨娘亲手给我的。”

“玉?”和襄半信半疑直起身来,“你拿人家的玉干嘛?”

“信物!”越文七掷地有声地说。

和襄接过那块如脂白玉握在手心里,仔细看了看。虽然自己穷,以前也是见过的,看得出确是块好玉。

“什么信物?”

突然一阵风猛地刮过来,吹得人睁不开眼,但打了个旋儿就过去了。

“这下信了吧,你是识得玉的。明儿个你拿着玉直接去柳家,自然有人领你进去。以后,你有吃有喝,不比住在这破屋子里,吃着烂肉遭人骗的好吗?哥哥也总算放心了,想远游就远游,不用为你牵肠挂肚了。”

和襄不吭气,看着手心里的玉怔怔的发呆。

 

柳家座落在鱼儿巷,门前一条大道往东一直走就是最热闹的集市,每天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大宅子除了正门还有四个角门,家大业大为了保平安,每个角门都有至少五六个人看守,家仆负责拿棍防暴,小厮负责传音报信。

越文七领着和襄来到西南角门对面的拐角。他伸出脑袋探看,身后的和襄就忍不住退缩了。

“哥,这是哪里,为什么那边大门口那么多人?”

“说什么呢?这就是柳员外家。”

“那你不过去,在这探头探脑。”和襄越说越心虚,感觉是被道长骗了。

“别急啊,昨天柳二姨娘跟我说好,让我一早带你过来,不然角门不好开,就耽误功夫了。”

突然越文七激动地嚷嚷道:“哎,出来了,柳二姨娘出来了。过来,和襄,快跟哥过去!”

角门打开,出来一个妇人,徐娘半老年纪,妆容艳丽,身体绷得板直,走路目不斜视,生怕被下人看低了去。听到下人有礼地叫她夫人,她只傲慢应声,似乎懒得多看一眼。直到下了台阶,看到街角冲过来两人,才失了行止破了功。

“哎呀!越道长!你可算来了。”

“柳夫人,贫道这厢有礼了。”

一到外人面前,越文七立刻化身成为最本真的修行者,腰杆笔直,一手抓着拂尘背在身后,一手竖掌在前。

和襄见惯了他的伪行,见状早已见怪不怪。

妇人着急地问:“不知越道长所说的人可带来了?”

越文七没有回答,只是咳了两声,左右看了看。

妇人立刻反应过来,转身邀请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还请道长随奴家过来。”

说罢,妇人在前引路,将越文七引进角门。院子里有个亭子,内置石桌石凳。妇人一直走到亭子下,又不嫌弃地用袖子拂了拂石凳,然后让身。

越文七毫不客气就坐了。

妇人自然是看见了一直跟着进来的少年,打量了两眼后,眼里渐渐放光。

越文七侧过身,用眼角示意不停。

和襄赶紧上前半步,但不敢越过“道长”去,朝妇人躬身作揖行礼道:“学生和襄见过夫人。”

柳夫人本来没看见这个人,现在见道长示意,少年又主动行礼,眼里再次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看着越文七问道:“这就是道长说的那个小秀才?果然一股书卷气。”

“正是。”越道长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应道。“这少年名和襄,与少爷生辰一脉,八字吻合,是贫道花了几日时间,好不容易才从东边靠山的村子里寻访来的。”

“花了几日时间?好不容易?”和襄腹诽不已,明明每日来家蹭吃蹭喝的。

妇人哪知这二人心思,又问:“那玉可戴着了?”

“玉乃是信物,自然要有缘人随身佩戴。”越文七煞有介事摇头晃脑道。

妇人再不多疑,听话间早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好好好,真是难得,有劳道长费心了。”

说着低下头,手在袖洞里面摸。

越文七伸长脖子看着妇人,冷不丁被后面的和襄打了一下肩膀,立刻收回视线坐正。

“这是奴家的一点心意,就当是香火钱。”妇人笑眯眯地递过来一锭银子,约有五两,放到越文七的手心里。

越文七接到银子,双眼都快发出光来,好在是白天,表情又一闪即逝,只是眼睛也跟着眯成一条缝。“柳夫人慈心,菩萨定会感念到的。”

“多谢道长才是!”

越文七适时起身,视线放在和襄身上,“这位施主无父无母亦无其他亲眷,夫人尽管放心留他在府上。贫道相信,凭着少爷天资聪颖,过目不忘,文才超人,明年此时必定也是秀才。”

“多谢道长吉言!”妇人深深福了一礼。

“如此,贫道便不打扰了,这就告辞。”越文七说着,竖起一掌。

和襄一时着急慌了手脚,要扯他的衣袖,反而被对方眼疾手快,不动声色打开了。

妇人目送道长身影向门口走去,扬了扬手里的香巾问:“我是叫你和秀才好呢,还是和先生好呢?”

和襄差点打出个喷嚏,好在极力忍住了,眼里泛着眼泪道:“二……夫人随意就好。”

“那可不行!”

和襄以为她会说:“这样会失了礼数。”或者:“你是读书人,该敬着才是。”

谁知这柳夫人竟说道:“即便你是少爷的有缘人,也不能乱了规矩。”

和襄听着这话十分别扭,问道:“什么有缘人?我不是府里给少爷聘的读书先生吗?”

柳夫人鼻腔里哼了一声,突然定言道:“那就借个吉言,叫和先生好了。”然后也不理会对方的反应,转身招呼道:“别站这,跟我来。”

连着转了几次弯,进了五六道门,来到一处僻静院子,远远就可以看到敞开的几扇门里闪出青烟,看起来似乎是佛堂之类。

和襄跟着柳夫人跨进门槛,里面供奉的果然是一尊金身大佛,足有丈高,袅袅香烟正是佛脚下供台上的灰坛里燃香发出来的。

佛堂外有两个家丁,一看到柳夫人领着人过来,立刻提高警惕,也不拦着,只在二人进入佛堂时,紧跟了进来。

和襄看了金佛,刚要开口询问,就听柳夫人开口下令道:

“行了,跪着吧。”

和襄不敢置信,以为听错了。

谁知柳夫人不屑地看他一眼,身后两个家丁立刻冲上前来,抓了他的双肩狠狠往垫子上一按,就跪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