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死生>第92章

  他一见那风光霁月四字就知道是给谁的了,真娘夸的不是,倒不为了什么勤恳,不过是他荧荧小虫般的心思在里头,这风光霁月四字便染上了他自个私心,不那么正大光明了。

  在阿雪那小小的心里,这四个字可不只是为了陆照阳而存在的么?但又因这四字,是他小意私心藏起来的,因此照在身上便如同照妖镜,时刻煎熬着,忍着不现出鄙夷的原形。

  可这点小小可怜的心思也于事无补了,自那沐浴一事后,他心中风光霁月的人便从此离了他,更是因如此,只见了他卑微凝视,其中一股子说不清的缠绵,哪里控制得住?

  至此便是火里去冰里来,日夜伤感,惶惶不安中度过,心道如今不过暂且厚着脸皮,熬过一日是一日,只要他不说我便不走,还在这赖下去。

  这想着身体愈发瘦了,缠在卧榻上,更是一步下不去床,旧的烦恼还未去又因这状况凭空生了更多的烦恼,倘若他看过书,便知这民间有个离魂记,讲的便是如他这般痴心醉情的人,最后无不枉送了性命。

  陆照阳看在眼中,从不知自己心是这般硬的,只因是要庄重待他,便不如以往亲密,束手束脚起来,又恨阿雪为何这般看自己,亮亮的眼如同一把刀子割着他的心。

  他心自想如何是引来阿雪这段情,而叫他折磨?折磨得只那么一点气力,可越想越是觉得可气,分明罪魁祸首从来不是他,一时两下心思,一面是叫亲昵另一面则是愤恨疏远,是浸满了恶意的毒汁,只叫阿雪学乖了,从此远了他这般冷心冷面的人,不要任何期待,如此便不会伤心。

  可饶是如此阿雪这也受了,谁也不知这瘦弱身子里哪来的娇蛮的情。

  这二人便是在这凝结住了,互相绞着力,看是谁胜了,胜的人便能踩着败的人的尸身获胜。

  可终究阿雪固执透了,明知胆小行事,怕人怕事,这到底藏不住情,更何况又不是那妓馆里头廉价几金便可买的欲情,而是天生开了窍后,胆小怯弱叫人怜的幽情,藏在了深深的水底下,叫岸边的人见了无不想湿了鞋子,掬上一捧水。

  如此一来更是让陆照阳心生了胆寒,正如他一漂泊无定之人,如何得知未来?又如何知晓这可贵的情不过是一时花迷了眼,酒醉了人,那水下的龙宫一般,是个幻影?

  他又怎能凭着这股令他自傲的情,索性得了人,再做那日后打算?

  种种顾虑终是让他失了这天地的也不怕的倨傲,倘若阿雪知道,便不会再认他是什么风华霁月的人,而是得了好处,鲜活起来后又不想做出回应的胆小之辈。

  这夜,同一床被子底下更是离得远的两人,再不见往日同吃同住的亲密景象。

  比从前还要比不得。

  一夜过去,尚来不及伤感,这刘哥便上了门来,是来瞧瞧他,若不是邹家上不去,早来瞧他了,顺便这要过年了,问问可是要与他们家一块在除夕夜吃个年夜饭,免得他二人伶仃寥落的,看得怪可怜见的。

  不想进了屋子便觉得不对,总比以往冷清了许多,一见这虚弱模样,当下急得不行骂道:“还道那邹家是个好人呢,怎么将你养成这幅样子!”

  阿雪伸手摇摇,说是不怪他们,他们是好人。

  刘哥四面看了看,烘了炭,又问:“陆照阳人呢?怎么不见他?你这都病得什么模样了。”

  听了名字阿雪不觉含了一股热热的泪,只他在屋,陆照阳便只在外头或是厨房待着,分明二人同在一个屋檐下,却连面都见不着。

  “他这别是又骂你了?”

  阿雪缓缓地摇头,缓住了泪,倒还有出息,没叫留下来出丑,心里发笑,也叫陆照阳知道自个能憋泪了。

  刘哥试着温度,一瞧也不是烧了,如何成了这模样,一想便狠心拉起他道:“你这也不是办法,老躺着,也不去外头走动走动。不若我带了你去镇上松落松落,也好换个心情。”

  阿雪垂目,本不想去,却从一撇中见了院中的人,油然生出不要见他的念想,便点头应了。

  这陆照阳见了二人出来,刘哥哼了一声怪他照顾不好人:“我带他去外头玩,兴许便在我家睡下了,你也别恼,这还不是你的错,瞧瞧连个人都看顾不好!”

  陆照阳只拿眼瞧着阿雪,阿雪不愿抬头望他,他就瞧不见那双湿润的眼,也就说不出那些体己话来,叫他小心些,叫他多穿些衣裳,一时酸涩茫苦之味涌上心头,动也不动,目送了他们出去。

  这路上刘哥是真的要带他去散散心,叫他开心些,阿雪不好拂了他的面子,倒也随着人群四处看看,处处银装素裹的,又总是冒出新鲜耀眼的红色来,混着刚煮出来的浆糊味,十分香甜。

  他这才晓得,这过年前的味道竟和春天里头的花似的,有多醉人他这心里便有多望景生哀,倘若——他们二人还是往常那般,兴许也与这些人一般,该是准备在长条红纸上写上吉庆对联,上头是陆照阳锋利饱满的疾风之字,比这的要好看上百倍。

  可如今却不能了——阿雪紧抿着唇,方才还不想见到他,到头来不过分开片刻便是念想万分,每走一步惹上一片尘埃,那尘埃便是自个踩在脚底下不得超生的倾心,恨不得即刻插翅飞回去,这般迅速似的回暖立马失落下来变作早春早雨,碎了满空的云。

  刘哥正兀自叫他看街上热闹,自个也看得入迷,偏巧几个小童呼啦跑过来,不留神撞到了阿雪,刘哥回头先是训他们毛毛躁躁也不知看点路,又见了阿雪被撞了更傻了的模样,还要其中一小童搀扶着起,摇了摇头,这生个病人都傻了。

  那扶起阿雪的小童正是东娘子的弟弟阿钟,此刻眼睛一亮,这不正是陪自己翻过风筝,还生了好大的病的小兄长么!

  “哥哥,你可还好?还记得我么?”

  阿雪道记得,这阿钟更是开心了,携住他的手笑道:“哥哥手好冷!但是跟我们跑跑就不冷啦!”

  突如其来的阿钟叽叽呱呱,像个小炮弹,一点也不像东娘子稳重,到是冲散了点阿雪的愁绪,刘哥顾着阿雪体弱,哪里是这些调皮捣蛋的对手,可别把被拆得七零八落的!

  阿钟不管刘哥黑着脸,定要阿雪陪他们去巷子里玩捉迷藏,刘哥挥手瞪眼:“你们这帮小顽蛋,也不看看他哪里经受得住你们磋磨,还不赶紧自个玩去!”

  阿钟正想争呢,却不想阿雪点头了,阿钟拍手跳起,得意地看了眼刘哥。

  刘哥又说小孩子才玩捉迷藏,你都多大了!

  “哥哥怎么不能与咱们一道玩了?”他向阿雪告状,说的是刘哥嘲讽阿雪老了。

  如此牙尖嘴利的模样也不知怎么教导出来了,阿雪想起东娘子,怕是平日也没少伤脑筋。

  如此一想便突然明白这世上各家有各家的愁,任凭是谁只要不是这家的人便怎么也不能理清,便如他与陆照阳之间,刘哥只见他二人与往常般闹别扭,却不知这里头真正的缘故,不知是阻了人探头张问免了尴尬还是愈发深了独自咀嚼的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