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天下第一仙门>第58章 

  狐王本就疼爱幼子, 又是死别重逢的场景, 最后自然是被云邡结结实实的坑了一把。

  他来时是气势汹汹, 把几人丢进后土鼎,去时却委身成坐骑, 载着几人回到了镇北关。

  云邡回去时,聂明渊刚好接到他送来的流民——数万流民魂魄, 装在一个半透明的瓷瓶中,上下浮沉, 神态安详。

  聂明渊与鲍成一同从郡府中出来,没想到云邡后脚就到了,一愣,赶紧迎上去:“仙座回来了。”

  云邡匆匆点了个头,横抱着谢秋寒进去, 放回房中,嘱咐人看好, 才转身出去。

  二人跟过来, 聂明渊关心道:“小公子如何?”

  “没事, ”云邡道,又一顿, 问聂明渊,“有情道的记载找到了吗?”

  聂明渊苦笑:“哪有这么快。”

  云邡略一点头, 转向鲍成:“战况如何?”

  鲍成道:“您不在时,敌军攻城两次,一次夜袭, 一次白日,都被打退了,这三日未再进犯,不知孝王营内出了什么乱子……”

  云邡听他说一阵,心里很清楚究竟是什么乱子,便打断说:“这个,你拿好。”

  鲍成一愣。

  云邡手里捏了块铁牌,锈迹斑斑,悬在日光浮尘里,却闪着经久不变的微光。

  一将功成万骨枯,埋骨处只余一淌不知悲欢的忘川河。

  人屠鲍成,凶名浸透史册,却跪倒在地,泣如小儿。

  云邡当年查众位师祖逝世真相,追查到一场千年前的献祭。

  彼时国境艰难,外有四面来犯,内有地狱恶鬼频频出世,太武帝周吞机征召天下谋士,举出数位修士,秘密用上万活人献祭后土鼎,修补鼎上裂纹,收复恶鬼;同时集修士气数于一体,达成无上大能境界,四海之内唯太武帝一人为尊,震慑八方,吓退外敌,大庇天下安定。

  周吞机感紫霄山众修士之恩,封紫霄山为皇家道场,修筑九宫八观,大兴修行之风,后周吞机飞升,称太武大帝,受人供奉。

  次年,紫霄山原仙座在不朽阁坐化。

  九位参与献祭的先人也很快跟上步伐,阖然离世。

  彼时空冥尚为无知少年,一颗仇恨的种子在心中发芽,错误的指向了天道——所谓天道诱人寻死,不过是紫霄山祖师们跪拜天地时许下的承诺:紫霄山之人,但凡勘破境界者,必献寿于大鼎,只得坐化,不得飞升。

  紫霄山被叫第一仙门,是因为恒以明王道,致太平为己任,是因为几位先人身死社稷,化作春泥更护花。

  紫霄山当得起第一仙门的名头,也受的起万民供奉。

  只可惜那数万献祭的兵士们,生的无名,死的无名。

  .

  云邡诸人在镇北关逗留了几日。

  这日云邡和周鸿正扯着淡,突然见天边赤金青三色交映,灼目非常,当即二话不说闪身离开,抛下一堆神情各异的王臣将士。

  他回到房中,掀开床上帷幕,看躺在上面的人。

  少年额上魔印渐渐消褪,赤红色印记里,添了几笔青色的花纹,象征着青丘狐族的效忠。

  与青丘狐王结契,足足用了七日,方成。

  云邡伸手,指尖轻轻勾勒谢秋寒额上印记,面露一丝诧异。

  这不是一人一兽的主仆契,而是上古命契。

  他意味不明的往一旁看去,狐王坐于半空中,身下旋转着青色圆盘符咒,正打坐恢复元气。

  狐王兀自打坐,回答不了他的问题。

  九尾狐为上古遗兽,与天地同寿,地位尊崇,命契结成,青丘一族皆俯首称臣,谢秋寒已然衰亡的命格自然又被续上。

  ——谢秋寒打一开始,就是早亡的命格。

  他十二岁时,便坠进悬崖,几乎死过一回,被云邡救回来,强行剜出了穷奇的契约填给他。

  凶悍无比的穷奇竟然也只罩了他不到五年,他又闯妖兽谷,撞上蚩尤金丹,简直是克服一切困难、全面利用机缘的往死路上狂奔。

  他这命,要多倒霉有多倒霉,回回冲着死去,可若侥幸生活,却又机缘大破天,

  穷奇打一开始便对他毕恭毕敬,狐王受胁迫与他结契,却主动升级了一份命契出来。

  他的命格究竟特殊在哪里?

  云邡在狐王那里找不到答案,便轻轻拍了下谢秋寒。

  谢秋寒眼睫微微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云邡心里松了口气。

  谢秋寒眼睛里蒙了一层雾气,还恍惚的厉害,茫然的看着云邡,“这是哪?”

  ……难道想装傻蒙混过关?

  “你杀了九宫长老,冲撞了后土鼎,记得吗?”

  谢秋寒嗯了一声,只是刚醒来脑子里东西太乱,理不清而已。

  他要坐起来,被云邡按住,没好气道:“别动,躺好,还想干什么你。”

  ……明明他才是伤患,仙座乱发的什么脾气。

  谢秋寒又闭了闭眼睛,眉心皱的紧紧的,脸色苍白,很有些可怜的样子。

  云邡心软,伸手轻轻替他揉着太阳穴。

  谢秋寒渐渐回神,想起来之前发生的事情。

  他受了后土鼎启发,沟通生死,识海中真气爆涨,重拓经脉,识海内灰豆子长成了一个小人形状,想必是冲破关卡进了一阶。

  那时他恍惚有种感觉——忘川所在,为他识海所在,后土鼎所载,为他心意所载,故而他心意一动,那几个九宫长老便立即被剥脱了生机,坠入死海。

  可正当他要依样画葫芦,把神霄之名抹去时,有一股意识隔断了他与后土鼎之间的联系,后土鼎重新独立,将他视为侵犯者,降下神罚,他不得不以命折抵,才达成了去意。

  这样,也正好合了他对云邡说的那句:真恨不得用命还给你。

  他睁着眼睛,四下看看,知道回到了镇北关的郡府之中,处境安稳。

  谢秋寒开口,嗓子因为几日的昏迷而显得格外,“你又是怎么救我回来的?”

  “又?”云邡听出里面的埋怨,不由得挑起了半边眉毛,“你现在翅膀硬了是不是?”

  云邡攒了好几天的担忧焦躁,正一肚子火正没地方发呢。

  这个臭小子,说的好好的让他在剑上等,可才一转头,他竟然就出来逞能,还往后土鼎上撞,他嫌命长?

  云邡压着火道:“打的好好的,你为什么不能好好听话,偏要冲出来找死?一回就算了,上次杀阵出来我没骂你,你还一回生二回熟了?”

  谢秋寒听他发火,瞳色更深沉,只偏开头,“……若死了,刚好还命给你。”

  他这样说话,真是火上浇油,云邡当真来气了:“就因为我给你喝两口血,你就要跑出去送死,那你吃的穿的用的那样不是我的,你都吐出来?”

  谢秋寒觉得他说的也很对,便点头道:“好。”

  好?

  “好什么好,你还来劲了?”云邡拧眉道,“我看我是惯得你找不着东西南北中了,你喜欢幽冥?那我就把你留幽冥去反省,你说好不好?”

  谢秋寒一愣,扭回头:“凭什么?”

  凭什么不带他回去?

  云邡冷笑:“怕了?那你就在这里反省,什么时候把脑子里的水控干净了,什么时候回去。”

  “你……!”

  “你什么你,还顶嘴!”

  两人大眼瞪小眼,各自窝火。

  云邡是存心要治他,回回关键时刻不听指挥给人添堵,说玩命就玩命,不教训还了得?

  谢秋寒是觉得不可思议,云邡凭什么发作他!?

  谢秋寒率先生气的别开了头。

  他移开的视线正好落在一旁,狐王静坐一旁恢复元气。

  狐王似有所感,睁开眼睛,似笑非笑的回视了一眼。

  谢秋寒突然心跳漏了一拍,像被人窥视了似的。

  他看见狐王额上旋着一个金色螺纹,纹路复杂,隐隐有股莫名的熟悉感,他有种感觉,只要自己动意,便能进入印中,操纵此物。

  正当此时,狐王瞧着置气的二人,悠悠出声道:“他说是你。”

  谢秋寒不明所以。

  万万没想到,下一刻,狐王竟然惟妙惟肖的模仿起了他的语气:“因为鼎上有神霄二字,我才以命换命去救你,你训我就罢了,还要把我丢在幽冥……啧,我本将心照明月,奈何明月不开窍,真是委屈死了。”

  谢秋寒窘极。

  这分明是他心底的想法!

  “你胡说什么!”

  云邡有些诧异的看向谢秋寒。

  是看见他的名字了?

  倒也是,紫霄山献祭大鼎,如今他是修为第一人,“名列前茅”是应当的。

  谢秋寒自知露馅,他被这样直截了当的戳破了心思,羞恼极了。

  而且他何止是委屈呢,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好像总是在自作主张,弄巧成拙,明明……

  狐王:“你明明想救他,却反过来害了他,反正在他面前,你做什么都不够看。”

  谢秋寒:“!!!”

  这货怎么他想什么学什么!

  云邡目光放缓,已然明白了。

  妖兽和人结契之后,依照妖兽的特性,或有心意相同的连接。

  他见谢秋寒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心里忽而多了重滋味,伸手把少年的脸掰回来,轻声道:“让他说,不如你自己说。”

  还说什么?谢秋寒破罐子破摔的想,狐王不是都说出来了吗?

  少年眉目低垂,眼睫颤抖,看起来想用不动声色来掩盖内心的窘迫,可是功夫不到家,从心口到皮肉都烫人的厉害。

  云邡将手搭在他后颈,感受他微微的颤抖,忍不住把他按进了怀里。

  他先前还想着,妖兽谷,杀阵,幽冥,这小子接二连三的找死,到底是犯了什么太岁,可现在想想,分明是犯了他这个英明神武的仙门首座。

  谢秋寒僵硬的靠在他肩头,不知该说什么。

  他知道这样埋怨自己的想法太过偏激,只是自尊心作祟,以命换命的做法也同样笨拙的不行,可当时也想不了更多。

  这些道理他比谁都清楚,原本他只想自己心里气一气就行了,可偏偏狐王要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往外泼,这世上还有比这更窘的事吗!

  他正尴尬的不行,忽然听见云邡轻轻的说:“要不我送你回家吧?”

  谢秋寒猛地抬起头,他眼底血色还未褪去,目光像是椎心泣血的拷问。

  “瞎说的瞎说的,”云邡赶紧叠声道,“要你,我要你。”

  狐王看仙座一副被治的死死的模样,一阵大笑,推门出去,室内只余二人。

  谢秋寒还盯着他,仿佛那话还不算定心丸。

  “我没有不要你,真的,”云邡自作孽不可活的哄道,“我只是不知该拿你怎么办,我对你好,不是让你还的。”

  “你记不记得,有一回,周文宣欺负了你,你回来和我吐苦水?”

  谢秋寒:“嗯。”

  “那回我就想,等我回了天宫,也将你惯成那模样才好。”

  “……”谢秋寒无语道,“你这是强人所难。

  “是强人所难,”云邡叹气,焦头烂额的认了。

  他发现自己的确是不擅长此道。

  他能上天下地,翻手云覆手雨,却弄不明白该把谢秋寒放在心头哪个位置才妥帖。

  这孩子实在太要强了,根本不肯安安分分的躲在他羽翼下面。

  他总要趁人不备,去趟一回疾风暴雨,每每淋得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回来,惹得人心里疼的要命,想去责怪他不懂事、自作主张,回过头却发现——其实正是大人的自作主张,才把他置于了这种境地。

  他是头狼崽子,亮着稚嫩的獠牙,冲着敌人龇牙咧嘴,云邡却想要他做一个天真浪漫,受人庇护的小瓷人。

  的确是强人所难。

  可……到底要拿他怎么办呢?

  云邡发着愁。

  谢秋寒那边还牵挂着他说要把自己送回家的事,试探道:“你为什么想送我回家?”

  “口不择言,”云邡叹着气,“你又为什么偏要跟我呢,我身侧的位置不好站的。”

  谢秋寒紧张道:“你不想带着我了?”

  云邡:“………”他觉得自己脑仁疼。

  “罢了,你既然想跟我,日后要跟紧了,别叫苦。”

  谢秋寒茫然点点头。

  虽然不知云邡这是在确认着什么,但他下意识知道这一刻他必须抓紧了。

  仙座这边……他觉得自己被碰瓷了。

  唉,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教育问题令人头疼。

  为他愁个一百年,就当心甘情愿吧。

  .

  明泰十年,漠北之役,庄亲王得仙门襄助,大胜。

  孝王倒施逆行,祭万鬼,害人伦,与党羽吊死于镇北关,曝尸城门下,

  仙门诸人回山,仙姿飘飘,引万人跪拜送行。

  此役后,庄亲王率军长驱内向,沿豫青徐三州北上,斩三王与马下,江北五州自此宾服,不再设藩王,直归帝京统辖。

  又一年春,镇北关外,漫漫黄沙褪尽,立起无字碑文无数。

  不知从哪迁来四万流民,造林万亩,点起一株又一株的——万古长青。

  ——第二卷 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