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天下第一仙门>第53章 

  谢秋寒睁大了眼, 听着云邡的话。

  这样惊世骇俗的说法, 他还是头一回听见。

  可这话从仙座嘴里出来, 却不可能作假。

  这样说来,修士岂不是像贪婪的无底洞一般, 源源不断的汲取着天地灵气,连带其他人的份都抢走了?

  修士自己自然未必有这样的意识, 修仙求长生,是每个人孜孜不倦的追求, 哪里知道会祸及苍生。

  谢秋寒飞快的理着这理论,“我还记得,当时空冥说,天道不予修士飞升的机会,并降下灾祸, 收割这些人的性命,所以他才要灭天道, 按这样看, 天道要对付大能, 是不是也有这缘由在?”

  其实旁人是不大敢在云邡面前提空冥的,也就是谢秋寒而已, 云邡笑了笑,道:“你怎么比我还信他。”

  “什么叫天道对付大能, ”他反问,“你难道觉得天道是有意识的吗?”

  谢秋寒认真思索一阵,应当是有的吧。

  否则怎么会给人添加暗示呢?

  云邡却道:“所谓天道, 只不过是禹帝在王鼎上所刻的千百条法条,万物都按照这法条的意思来运转而已。归根到底,那只不过是一堆密密麻麻的小字,这里头为什么会生出一个能主动跳出来给修士添乱的意识呢?”

  谢秋寒道:“那你的意思是,空冥等人不是受天道暗示而死,而是有其他解释,说不准是有旁人作祟,只是他们自己到死都不知晓罢了?”

  谢秋寒是诚心发问,云邡却摇了摇头,道:“这可是你说的,我没说过,我也不知道。”

  谢秋寒:“………”

  云邡:“我也就随便一说,你别太往心里去了,我去看看师兄,你自己坐会儿。”

  谢秋寒匪夷所思,眼睁睁的看着他话说一半,走了。

  他仿佛陷进了一团乱麻里头,处处都是线索、也处处都是死结。

  可始作俑者却不肯再多说了。

  缺德不缺德啊他!

  云邡慢悠悠踱步到了河岸边。

  他其实在懊悔自己说的太多,过界了。

  平常人修道,只会按着师长的法子拼命苦修,苦苦琢磨着玄妙大道的一点蛛丝马迹,哪里有他这样随口把禹帝和九鼎挂在嘴边,还直接同人说:别当回事,天道不过是一堆法条而已。

  他站在自己的高度上,又想要对谢秋寒倾囊相授,但又不想他跟着瞎操大人的心。

  这幅苦心,也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他这样想着,抬眼一看,正见着红澜。

  当年红澜对他应当也是这样一副心思了。

  云邡看着红澜的背影,脸上的戏谑之意散尽,多了几分斟酌和犹豫。

  他思量一阵,踱步走到红澜身边,陪着站了一会儿。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才听见红澜喃喃自语的说了一句:“云邡,你说这世上的事,怎么都那么难?”

  云邡本要相劝,可听了这话,亦有同感,只能说了一句:“有所求,有所苦,本就是这样的。”

  有求,则有求不得、不可求。

  求得,又有了可以失去的东西。

  尽管“有”是烦恼之始,可谁能停下追求想要的东西呢?

  二人简单一句对话,便同时沉默下来。

  云邡偏过头看看红澜,知道他在为什么事情情伤。

  红尘里翻滚一阵,走过穷途末路,他六根皆净,什么都能放下,只是心上还安置着一个人,不依不饶的在他心上重演着那些甜蜜和煎熬,成了他唯一的烦恼根。

  彼时红澜去往青丘时,云邡正在北川学剑,刚好错过了红澜的这桩情/事,但他后来从其他人的口中,也听说过这段故事。

  红澜和空冥偷窃蚩尤神墓,被看守所伤,坠入青丘秘境中,分头躲避追查。

  天珑身为狐族祭司,却把窝让出来给红澜这个盗墓贼做藏身之地,还替他疗伤,为他遮掩,堪称被卖了还帮人数钱的极致。

  后来红澜伤愈,离开青丘,作为回报,答应带天珑出秘境,领他去瞧了一遍人间的新鲜。

  二人朝夕相对,情愫暗生。

  红澜是个极有分寸的,人狐有别,他再喜欢也就按在心里,不肯表露。

  这故事本该截在这里,日后再回头,不过是一份可以怀念的悸动。

  但他偏偏遇上的是浪漫奔放的青丘狐族,而身边这位,就算在狐族里算,其任性妄为也是很出类拔萃的。

  红澜心里本就惦记着人家,推三阻四加起来也就是个七,天珑主动起来可不替他数数,他怎么可能招架的住呢?

  就这样,交许了一生一世。

  只是那好日子实在不长,堪堪几年罢了。

  在修士的千百年岁月里,这不过是吉光片羽的一隅,如果做成一副画卷,可能一打眼就掠过去了。

  之后余下的,都是漫长无尽的挣扎、煎熬、悔恨。

  云邡觉得自己虽然也吃过一些苦头,可这样极致的爱和恨、这样让人甘之如饴的情/事,他恰好是没有尝过。

  所以他尽管知道红澜此时心中不是滋味,但又不知道怎么安慰合适。

  他绞尽脑汁的搜刮出了几句烂大街的说辞,刚要开口,却忽然瞧见红澜的斗篷忽然动了动。

  随后一个小脑袋探了出来。

  小东西极具灵性,似乎知道红澜难过,自己从储物空间里扒了出来,舔了舔他脖子,郑重其事的表达了自己安慰。

  红澜微微一怔,估计是刚想起来自己把人家揣兜里憋了许久。

  他低头同狐狸对视一眼,又伸手要把它按回去。

  这小东西哪里还肯再回黑漆漆的储物空间,马上机灵的歪头避开了。

  红澜和它对视了片刻,默默的由它去了。

  云邡看了这互动,认出这是窝在穷奇洞里那只青丘狐,穷奇的事他也不大管,也不晓得穷奇是从哪、什么时候找来的这样一个小伙伴。

  云邡道:“怎么还随身藏着只狐狸,不送回青丘了?”

  红澜惜字如金:“嗯。”

  说着,他把恃宠而骄直往他脑袋上爬的小狐狸拉下来,规规矩矩的放回怀里。

  云邡看着有趣,也伸手想去摸一把,可那小狐狸怕生,一下躲进了斗篷里,好像避着什么洪水猛兽似的。

  云邡若无其事的收了手,又看了鼓鼓的斗篷一眼,随口道:“为什么不送了?”

  其实红澜有许多次机会可以送回去的,可也不知怎的,他心里隐隐有些抗拒,便把这小东西留到了现在。

  大约是因为可怜这小东西吧。

  红澜道:“这狐狸是个半妖,送不去其实也不大好。”

  云邡这才有些惊讶,又瞧了小东西一眼,“半妖?”

  红澜道:“我查过青丘百年来新添的子嗣,没有哪家丢了孩子,但南陂玉家有个生性叛逆的大姑娘,在凡间诞下过一子,本想带回族里,但被拒之门外,仔细想来,大概是因为生了只半妖,狐族不认吧。这位玉家大姑娘如今不知去向,我派人去找,只知道她最后一次露面是在岭南青城。”

  “哦,青城,”云邡凉凉道,“原来如此,那一定死的只剩骨头了吧,没想到有人比我先吃上了狐狸羹……嘶!”

  他手上多了三道红色抓痕,始作俑者蹲在魔尊肩膀上,全身炸毛,怒气冲冲的瞪着他。

  云邡匪夷所思:他怎么了它了?至于吗!

  红澜顺手把狐狸塞回去,一副防着云邡还手的样子,“那兴许是它生母。”

  行,云邡想,就当他嘴瓢了。

  不过他和红澜也都心知肚明,他说的虽不中听,但确实是大实话。

  青城这地方,什么都吃,尤其爱扑捉灵兽开荤,三百八十道工艺加工,煮出来的灵兽香喷喷。

  当初穷奇就是在那儿落难的,母狐狸掉到那儿,也基本没什么生还的希望了。

  红澜道:“它母亲恐怕已死,父亲又是凡人,狐族并不接纳它,即便送回去,它在青丘也没有家,所以我才没送回去。”

  云邡则心想:你和我解释什么?

  他顺着红澜的意思,识趣的提议说:“那你就留下,做个伴,当儿子养了。”

  红澜刚要点头,立马觉出这说法的奇怪之处,停住了。

  同一时间,云邡感觉到什么似的,敏锐的扭头一看,谢秋寒果然看了过来。

  云邡:“…………”

  迎着风,他奇异的读出了那眼神的意思:整天居心不良想给人当爹就算了,居然还去怂恿别人?

  谢秋寒走到他身边,硬邦邦道:“原来是这样,多谢仙座教养之恩,可给仙座当儿子,我还受不起。”

  ……臭小子,给他惯得。

  云邡皮笑肉不笑道:“不敢,你哪里是我儿子,明明是个小祖宗。”

  谢秋寒深深的看他一眼,没有回嘴。

  反正怎么说,他都不会懂。

  云邡看他闷了起来,还觉得莫名其妙,他又没说重话。

  这时,那原本缩在红澜怀里的小狐狸忽然探出了头。

  它看了看谢秋寒,似乎也看出他不高兴,颤颤巍巍两步跳到了他怀里,又舔又蹭的,简直比仙座大人还懂事。

  谢秋寒被小狐狸吸引了注意力,很快忘记了刚才那点小别扭。

  红澜瞧见了,也觉得这小东西有意思极了,伸手去摸了摸。

  云邡默默的看着他们,心想:我也想摸一下。

  仙座在这个问题上,还真就兜不出去了。

  于是他坚定决心,出手如电,趁其不备,结实的摸了一把毛。

  ……摸上了!

  仙座捻了捻手指,毛绒绒的触感还留在指尖,他煞有介事的在心里评价:也就那样嘛。

  正当这时,谢秋寒的一声惊呼打断了他的自得——只见那才巴掌大的狐狸从谢秋寒怀里跳了出去,一下跳到了前方的河流中,岿然不动的踩在水面上,冲他龇牙咧嘴。

  当真是凶得很。

  云邡:“…………”

  矛盾浮出水面,仙座和狐狸互不相让的较着劲,红澜终于发现了这点,忍不住笑了起来。

  红澜上回这么笑,可能得往前追个几百年了。

  他眉眼疏淡,眼梢平齐微垂,笑时眼头会有个下勾的小涡,不是惊人的明艳,而是一种山高水长的舒朗和愉悦,看多久都不会生厌。

  河水清澈,水面仿佛撒了无数碎金,盈盈一水上,白狐也歪着脑袋,呆呆的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