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天下第一仙门>第42章 

  红澜的点到即止, 给谢秋寒留了许多余地。

  在这丝余地之上, 是少年已经满的要溢出来的心事。

  那心事上全是难言的害怕和不自在。

  他不敢去想。

  月光悄然西移, 虫鸣一重叠着一重。

  谢秋寒坐到桌前,欲书信一封致于云邡, 但提笔忘言,不知该如何下笔。

  不知不觉已然深夜。

  谢秋寒不禁苦笑起来。

  这才睡了几天踏实觉, 怎么又这样了。

  他搁下笔,长长的叹了口气, 揉了揉酸涩的肩膀,还是罢了。

  正在此时,袖中掉下一张轻飘飘的纸条,纸是上好泥金纸,但揉的满是折痕, 不大起眼。

  他委身将纸条捡了起来。

  这是白天在虚怀堂前,与未锦发生冲突时, 未锦偷偷塞给他的。

  谢秋寒早已经看过, 只是“小心”二字, 因而没放在心上。

  小心是自然要小心的,不需未锦多加提点。

  这段日子的变化, 谢秋寒需要适应,未锦更加需要。

  这人心里明白善恶, 不肯屈服于世故,但也不愿意背离现在的位置,因此显得格外挣扎。

  谢秋寒自己都一团糟糕, 别人的事也懒得置喙。

  他捡起纸条,随手一塞,接着起身要去歇息。

  恰在这时,他忽然听见背后传来一些细微的声响。

  那是鞋履踩在细雪和霜露上的悉悉索索声,来自不朽阁外平地。

  这大半夜的,谁来不朽阁?

  谢秋寒忙推开窗,往底下一看。

  只见二人衣着整齐,神情警肃,正一前一后的走着。

  正是红澜和金林。

  原来不是来,而是去。

  谢秋寒心中一紧:是什么要紧的事让这二人夜半出行?

  那二人也听见了开窗的声音,回头看了过来,正对上谢秋寒那双紧张的眼。

  红澜和金林驻足,对视一眼。

  很快,他们又看见楼上的窗户关闭了,少年消失在窗前,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金林迟疑道:“这?”

  “等等他,”红澜淡淡道。

  金林明白,他是打算带上谢秋寒了。

  不过须臾工夫,谢秋寒来到二人面前。

  谢秋寒知自己鲁莽,但心中实在不安,“师兄,真人,二位要去哪里?可是雍州有消息了?”

  他猜的一点不错,红澜也不卖关子,直接答道:“雍州来信,云邡负伤,我二人正要前去。”

  谢秋寒一惊。

  金林忙补充:“但那是白日的事了,我去了信,仙座现下安好,已知会我二人不必担忧,我等只是怕雍州情势有异,故而前去襄助。”

  也同样没让谢秋寒安心到哪去。

  夜色深重,温度骤降。

  谢秋寒穿的一身单薄的布袍子,来不及束发,一头青丝披在脑后,轮廓在模糊的夜色下显得十分柔和,再加上慌张的神情,让人有些不忍。

  红澜道:“去添件袍子,和我们一起过去。”

  可谢秋寒哪里还有添衣的心思,他听红澜说能带自己过去,巴不得现在就飞过去。

  红澜看他这样着急,便不多说,召出一段雾气,将三人都包裹了起来。

  那雾气在黑暗中扑闪了一下,连带着三人一起消失了。

  雍州在西北一地,气候苦寒,且比起山中更多了一份凌冽,扑面而来的寒风都像夹了刀子似的,刺棱的往人骨头缝里钻。

  云邡正卧在帐中,耳听八方的神通并没带来什么良好体验,反而让他听了满耳朵的呼噜声。

  此地简陋清寒,多日来,除了一帮五大三粗的汉子,他就没见过一点娇嫩可怜的活物,再加上两军对垒,孝王一方贱招频出,惹的他满心烦躁。

  这样想想,紫霄山顽固不化的老头们也显得可爱起来。

  云邡正叹气的时候,忽而耳尖一动,听的帐外不远处一阵刀兵相交的金石之声,顿时神情一凛。

  他身随意动,念头刚起,已经到了声源之处。

  只见两个起夜的小兵屁滚尿流的跌坐在地上,兵刀折成两半,掉在一边。

  而让他们瑟瑟发抖的事主就站在前方。

  一行三人,风霜加身,并肩而立,分明是援兵,却活像来踢馆的。

  四面八方亮起了篝火,呼噜声小了,无数当兵的循声而来,高呼着询问情况。

  聂明渊紧随着云邡而来,刚到便见了这幕,立即传令下去,让众人回去。

  旁人见仙座亲昵拉着一俊美少年进账,顿生好奇,小声的问:“这是何人?”

  聂明渊笑道:“都去歇着吧,是仙座家的小公子来了。”

  主帐中,云邡感觉自己现在忒灵了,想什么来什么。

  刚想到多日没见过娇嫩可怜的活物,这小东西就送上门了。

  他拉着谢秋寒坐下,问道:“你们怎么过来了?”

  谢秋寒张了张嘴,金林先代替他说了:“仙座如今身子无恙否?”

  云邡觉得奇了,“我能有什么不好?”

  他眼风一扫,带过几个属下的方位。

  立马有人半跪下,道:“白日仙座与狐王交手,属下担忧,故自作主张传信与魔尊。”

  红澜一愣,“狐王?”

  原来今日云邡倒了个不大不小的霉。

  今日战中,孝王一方派出几名修士,出动雷符,呼风唤雨,普通将士有所不敌,正好云邡来此处多日,整日不是同大将扯淡,就是听属下探子回报,快要淡出个鸟,一听阵前有人要同他挠痒痒,自然是积极的不得了,幻化了紫霄山内门弟子的身份,前去襄助。

  原本的好好的,他一出手,那边节节告退,正要收尾。

  哪知这时,半空中忽然有青丘狐族借道,狐王就在其中。

  那狐王眼睛尖,一看此处有个紫霄弟子,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出手开打。

  云邡一方面的确对青丘有愧,另一面也不愿意泄露自己身份,故而佯装不敌,回了帐中。

  可那狐王似乎就是和他较上劲了,现在就搁孝王军中住着。

  红澜听了此事,思索半响,道:“这是我的过错。”

  云邡摆手,“别说这些没用的。”

  红澜道:“你要如何处置此事?”

  “如何处置?”云邡闻言笑了,亲热的揽过旁边的谢秋寒,“小秋寒,这雍州有道特色菜,叫做热羹,是用五格染炉做器具,下面烧着小木炭,上面五格分别放不同香料,将肉切成薄片,放进格子里涮,入味又驱寒,这要是用上千年灵狐的肉,那滋味更是美的很。”

  “…………”

  仙座大言不惭说要吃涮狐狸肉,已经是第二回 了。

  云邡同谢秋寒靠的近了,才发现他身上传来了一层冰冷的寒意,想必是彻夜时赶来沾的风霜。

  他皱了皱眉,脱下披风,把谢秋寒裹了起来。

  谢秋寒怔了怔。

  他又不怕冷。

  对了,云邡还不知道他悟道结丹了。

  可这披风传来的体温却将他牢牢的桎梏住了,他什么也说不出口。

  连带来路上打的那些腹稿、准备的那些稳重懂事的姿态,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去。

  他静默着,留在云邡身旁,听他和他人说话。

  红澜听云邡的话,虽然是开玩笑,但或多或少有几分不快,还真怕他一个动气把狐族剿了,便道:“狐族此刻出秘境,定是搜集过冬物资,青丘秘境不能长久打开,想必过不了几日就走了。”

  “行,”云邡道,“我就等几日,我就不信他还不回家了。”

  红澜点头,刚好将白日那只落汤狐狸给送过去,也正巧了。

  只是狐王这样横插一脚,却不知是否会影响大局。

  他又问:“如今两方情势如何?”

  “无趣极了,”云邡答。

  红澜最是知道这个师弟的性子,若是碰上难解僵局,他便兴味十足,像碰上天大好事,但要是事情顺利,他就是现在这幅兴致缺缺的样子了。

  云邡没兴趣解析战局,聂明渊便替他说:“孝王筹谋已久,屯兵三十万,凭着河西走廊,一鼓作气拔下了三重镇,但兵马先行,粮草未至,刚到吕梁,碰上冀州守军,便连连败退,如今他们避走榆林,扎营在城外,对着镇北台虎视眈眈。”

  “粮草未至?”红澜侧了侧头,“我来前听说周深派人护送粮草到雍州了,怎么没跟上吗?”

  “跟上了,”聂明渊露出惋惜的神情,“听说不小心丢了。”

  他也是个披书生皮的老狐狸,这个“丢”字意味十分深长。

  红澜心领神会,又问:“我来时见此处不过万人,大军其余人等呢?”

  这便是军中秘报,聂明渊抬眼请示云邡。

  云邡忙着逗谢秋寒。

  聂明渊:“………兵分三路,围榆林孝王军,此时在路上了。”

  红澜点头,知道战况都在掌控中,便不再多问。

  几人又简单叙话几句,他们急匆匆赶来,是听闻云邡负伤,但既然是他糊弄狐王的的,几人便都放下了心。

  他们说话间,那自作主张送信的属下还半跪在地上。

  云邡半点没有让人起来的意思。

  地面寒冷刺骨,聂明渊看了几眼,心有不忍,道:“仙座,夜色已深,是否要去备客帐,请各位歇下?”

  云邡颔首:“去吧。”

  于是手下请红澜和金林出去。

  金林多看了云邡好几眼,想说什么,但顾忌人多眼杂且时机不对,便都按下了。

  谢秋寒也要起身,却被云邡按住,“哎你去哪。”

  谢秋寒看看门口正掀起的帘门,又回头不解的看看他。

  云邡:“你睡我这儿。”

  谢秋寒:“我……”

  他二人从前抵足而眠也是常事,可今日……他问心有愧,便无法再秉平常心了。

  红澜问他是什么心思,他那时不敢想不敢说,可见了这个人,哪里还会不知道答案呢。

  正在此时,云邡忽然抬手按住他肩头,将他一把拉了过来,谢秋寒惊慌失措,对上云邡的眼睛——

  他眸中白光一闪,一点寒星般的劲气越过谢秋寒的肩头直射出去。

  只听得噗通一声,再加上呼痛,一人摔在地上,摔了个狗啃屎。

  这人正是那个下跪的属下,他原本是跟着大流在往外走的,刚到了门口便被仙座一道劲气给击中了。

  所有人都停下动作看了过来。

  聂明渊忽然懂了什么,皱眉细看此人。

  这属下艰难的用手撑着地面,半跪起来,“属下领罚。”

  云邡闲庭信步,走到此人身前,居高临下道:“我哪里罚了你?”

  这人便再磕了个响头,毕恭毕敬的说:“请仙座责罚。”

  “好啊,”云邡说话的同时,抬手一挥,剑意毫不留情的刺了出去。

  他的剑意哪里是普通人能抵挡的,这人怎么也没想到云邡真能下此狠手,面露骇然,弯腰闪躲。

  他的腰向后折,折出了一个寻常人根本不可能折出的弧度,几乎是贴着地面了

  ,又飞快向旁边一滚,那剑意只削下了他半条胳膊,算保了一命。

  云邡的人全都眼观鼻鼻观心,没有一人敢违逆他,替旁人出头。

  只是心中不免觉得此举过于狠辣。

  可正在这时,他们却发现,那人的断肢处没有留下一滴血。

  再定睛一看,这人的身体内部竟然全部是空的。

  这人受了一剑,飞快的往帐外跑。

  只是红澜就站在门口,森然一声:“想去哪?”

  而后黑雾挟带着无数骷髅头,将他一口吞下了。

  黑雾散去。

  一张泥金纸做的纸人轻飘飘的掉了下来,旁边那条断胳膊也变回了一张长方形的小纸条。

  众人这才知道,此人压根不是他们同伴,而是一张法术变成的纸人。

  红澜将纸人招到手中,凝眸细看。

  云邡道:“怎么样,看出究竟了吗?”

  红澜摇头,神色有些严肃,“你知道这是什么?”

  “不知,”云邡百无聊赖的说,“我只是试试他,他就露馅了。我就说嘛,我的人没这种蠢货。”

  红澜无言以对。

  此人故意向他致信,引他过来,动机莫测。

  云邡一个眼神,聂明渊立刻接了纸人过去,几个属下各显神通,念咒的作法的翻书的,要查清这东西来历。

  可他们想尽了办法,却都败下了阵。

  云邡这才支起了身子,挑眉道:“查不出?”

  聂明渊道:“这纸是太武年间出的一批泥金纸,上面附着的却是无根之魂,没了容身处,便立即消散无踪,实在无处追查。”

  云邡若有所思,把那张惟妙惟肖的纸人放在了桌上,细细端详片刻,还真什么也感知不到。

  无根之魂?这是天方夜谭。

  但凡魂魄都有根,连云邡当初给谢秋寒留下的那桃木枝分身,上头都是他分出的一丝神魂。

  魂魄这东西可捏不出来。

  这世上怎么会有无根之魂呢?

  可这东西的确是摆在了面前。

  他们讨论一阵,谁也说不出个究竟。

  最后云邡随手拿镇纸压住了这纸张,摆了摆手:“行了,此事押后再议,都回去睡觉吧。”

  其他人闻言,二话不说都出去了。

  谢秋寒因先前云邡留他,便呆在了帐中。

  帐中只余他们二人,云邡本就上榻歇着了,因谢秋寒几人来到,才让他起了身。

  这时他窝回凌乱的床榻里,打了个哈切,冲谢秋寒招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