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天下第一仙门>第29章 

  云邡虽不太明白谢秋寒这黏糊糊的、九曲回肠的性子的打哪学来的, 但其实又觉得没什么不好。

  他讷言敏行, 纯良正直, 无论对着谁都是不卑不亢的样子,唯留了一丝孩子气放置在他这里, 更让人心甘情愿的想疼他。

  身边的人来来去去,留下来的不就只有这个怪粘人的小孩吗?

  这样想着, 云邡冲他招了招手,“你随我来。”

  谢秋寒跟过去, 心里还嘀咕着他葫芦里卖什么药。

  云邡牵着他往摘月台上走,九宫八观乃至远处的城镇汇集成了一片流淌在暗夜里的星河,万物的窃窃私语被风裹挟着在半空飘零。

  江山不朽的牌匾正挂在他们身后。

  二人凭栏远望,谢秋寒心驰神往,觉出天地之无穷。

  云邡却抱臂看了一会儿那牌匾, 开口道:“我常在此处,心怀忧思, 想江山不朽, 究竟是怎么个不朽法, 想着想着就知道……净是瞎扯淡。”

  谢秋寒扭头看他。

  云邡见他望过来,诚意十足的把话题拐了个弯, 冲他道:“这些年瞒着你,是我的不对。”

  谢秋寒一愣。

  尽管眼前这诚意很像是云邡从哪台戏上扒拉出来的, 看着很是分裂,但他还是回答说:“没关系,我不介意。”

  设身处地的想, 云邡不瞒着,难道还要大声嚷嚷吗?他的确从未在意过此事。

  云邡挑起修长好看的眉毛:“那你这到底是同我别扭什么?”

  “………”谢秋寒接不住直球,只能含混道,“这几日大起大落,只是有些不习惯而已。”

  云邡却心想:这小子真没出息,他已经不能够更和蔼可亲了,怎么还端着?

  但同时,又觉得他别别扭扭的还怪可爱的。

  他拍了拍谢秋寒,示意他去看那江山不朽的牌匾,道:“太武写这东西的时候,心是好的,只是未料到世事无常,而你说的大起大落里,我师父翘辫子了,师兄跑了,我就更知道,恩爱无长久,人和人的关系是会变的,故而你和我之间,也的确不能如当初一般了。”

  谢秋寒就听懂了一句“你我之间不能如初”。

  他明明早已接受,但还是免不了心下一沉,只能飞快的一眨眼,盖掉那些失望,道:“我自然知道……”

  可云邡紧接着又说:“但你需知道,我待你的情分与旁人是不同。”

  谢秋寒的话音被掐住,那份扎根在苦涩里的懂事也跟着被掐住了根茎。

  他浑身一震,无措的抬起眼睛,那样子竟有些茫然和可怜。

  云邡道:“我刚见你时,你才那么丁点大,如今都快和我一般高了。我无意收徒,更不想寻道侣,这样想来,能让我瞧着长大的,天上地下也就只会有你这么一个了。”

  说着又忍不住抬手拍了拍他背,安抚说:“你全不必这般妄自菲薄,今后只要你不去学我师父去诛天灭地,你做什么我都替你揽着。”

  谢秋寒先是被兜头来的一句“天上地下就你一个”给砸了个不知所措,而后又被他的承诺弄的满心酸涩,眼眶倏地红了一圈。

  他自然是学不来诛天灭地的,他学得会的只有担惊受怕和深明大义,可云邡这话把那些东西都融化成了滚烫的岩浆,涌流进他心口,莫名其妙凝固成了……一份委屈。

  云邡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也没法往下说了,一身鸡皮疙瘩收拾着行装正准备游行抗议,可他见谢秋寒又红了眼睛,一副一言不合就要掉眼泪的样子,感觉不做点什么又不太行。

  他想来想去,最后还是勉为其难的张开手揽住少年,嘴上还不忘警告:“你不准哭。”

  说着,他听见耳侧传来的细碎呜咽声。

  “……哭可以,别擦鼻涕。”

  谢秋寒心里一团酸涩,但又被立刻屈服的仙座弄的破涕为笑,悲喜搅成一团,带来了奇异的安定。

  他明白过来,自己介怀的究竟是什么。

  他不在意这个人的身份,不在意究竟住茅草屋还是不朽阁。

  不管神霄还是云邡,仙座还是画灵,他只是……想要回那份可以全心依靠和信任的情分罢了。

  没了这情分,他就像没了落脚的地方,一颗心在半空中起起落落,虽然咬紧牙关拼命的想要维持一点体面的姿态,却总是露马脚,弄的尴尬狼狈。

  他需要一颗定心丸,里面裹得不是荣华富贵和鸡犬飞升,而是一句——“我待你如初”。

  那夜繁星闪烁,注视着小楼里的失而复得;月华如洗,静默无声,照拂着江山不朽下的人间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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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秋寒在江山不朽阁里安心住下,不朽阁里其实并不热闹,这小楼遗世独立的置在最高峰上,旁人只敢瞻仰,不敢靠近。

  云邡刚回天宫,忙的脚不沾地,出入小楼从来都是天黑,谢秋寒有心等他,但常常等到睡着,不过第二日起来看见身上已经盖了薄被,他心里知道云邡来过,又会莫名其妙高兴起来。

  好在童子们并不怕生,除了洒扫换香,还爱谢师兄长谢师兄短的叫,给小楼添了不少生气。

  这样的日子,足足过了大半月。

  有一日,谢秋寒晨起练剑,见檐上滴水成冰,四处一片白茫茫的严霜,这才知道,已然立冬了。

  他收了剑往回走,正见岫玉抱着药罐经过回廊,往他房间走。

  谢秋寒出声道:“岫玉。”

  岫玉回头,“谢师兄,你回来啦,今日又是这样早。”

  下半年日头懒惫,天亮的迟,谢秋寒晨课时总是一片灰蒙蒙的。

  岫玉心里很敬佩他的勤勉,换成自己,一定是天天抱着仙座的大腿吃喝玩乐,不睡到日上三竿不够本。

  谢秋寒笑笑,从岫玉手里把药罐接过来,进了屋,自己倒了两碗药,干脆利落的喝了一碗,剩下的温着晚上喝。

  这是金林开的那副药,他原本只是装模作样的配合喝药,但慢慢的发现,这药的确管用,他再无惊悸怔忡之症,心平气和与往日无异,识海内蠢蠢欲动的魔丹安分了下来。

  金林真人陶冶此道多年,还是有真功夫的。

  是他误会真人了。

  岫玉接过了药罐抱在怀里,当成个手炉用,“谢师兄,仙座去哪了?知妙说王八壳又用完了,药引子也只剩三日的了,让我请示仙座,把药材补起来。”

  “去北川了,”谢秋寒道,“听传闻,今日便该回来了。”

  岫玉听见北川,夸张道:“紫霄山都这么冷了,仙座在北川肯定冻成冰棍啦!”

  谢秋寒一笑,刚要说话,便听见脚步声和说话声从门口响起。

  这人笑骂道:“谁在背后诋毁本座。”

  岫玉一看正主来了,赶紧抱着脑袋溜了。

  云邡倚在门口,一身落拓,笑骂间神采飞扬。

  谢秋寒迎上去,一打眼看他,觉得他与几日前去时无异,但细细看发现他眼下的一抹疲惫。

  谢秋寒知道他是去北川做什么,没有多言,拉着他坐下,替他泡了壶热茶。

  云邡修到这境界,早不惧严寒,不知饥渴,但需要归需要,喜好归喜好,他御剑千里,越过刺骨寒冰回到同样清冷的山中,此时在温室内捧上一杯热茶,总是能让他心里安定一些的。

  他刚坐下,抿了口茶,便听见楼底下的童子又嚷嚷起来:“仙座,你又捡人回来啦!”

  原来岫玉去到楼下,竟见着一个冰雪捏成的小童子,那童子怯懦的往带他的人身后缩,很怕生。

  谢秋寒以眼神询问。

  云邡道:“老师身边那童子,叫小鱼。”

  谢秋寒明了。

  剑圣终究没有熬过这个寒冬,在北川冰河降下第一场雪时,阖眼离世。

  他死后许多宵小偷偷潜去北川,想看能否摸到些好处,但却碰上了守在那里的仙门首座,于是也都把大好头颅永远交代在了那场雪里。

  云邡在那里送了剑圣最后一程,逗留几日处理后事,带着他的遗孤回了紫霄山。

  他年少时,曾同北川一脉起过意气之争,红澜替他百般道歉讨好,如今剑圣身死,身边守着的却是他,还向他托孤。

  可见这世上的事,哪有定数呢。

  云邡捧着茶,静静的出了会儿神。

  热气渐渐稀薄,热茶冷了下来。

  谢秋寒陪在他身边读书,从蚂蚁字上移开目光,瞧了一眼,又换了杯新茶塞进他手里。

  云邡放下茶杯,呼了口气,伸了个懒腰,又扯起懒洋洋的笑,“放着吧,今天带你出去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