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美人若如斯>第12章 

  青姑的直言拒绝,显然与天界有过瓜葛。

  薛鹤脸色一黑,一时不知自己竟然如此不讨喜。

  雀榕上前又是鞠了一躬,礼数尽致,“闯入贵地唐突了,我等确实是来寻人。敢问青姑,那陈府的下人阿四,你可认得?”

  听闻这名字,青姑浑身一颤,她深吸一口气,沉默良久。金步摇头上来回晃动,她明眸相睐,“认不认得,你们找我何事?”

  “阿四跟的陈少爷,前天夜里死了,死相凄惨。”雀榕解释道。

  “前天夜里……”青姑举着金烟斗吸了一口,渐渐吞云吐雾。

  薛鹤继续追问,“青姑可是知道什么?我等二人被阿四在衙门上状告诬陷,我等见他神情古怪,特来查看一番,绝无恶意。”

  青姑凝眸,斜了他一眼,停下手,“我同你讲,你可应承我一件事?”

  “何事?”薛鹤问道。

  “阿四的事,你们想知道的,我皆可以告知一二。不过——”青姑迟疑,缓缓指着雀榕,对薛鹤道,“我帮了这小相公,我要这小相公亦帮我找一个人。”

  薛鹤不解地看着青姑,他们几人来此,就小郎君的身份最为普通,为何偏偏是他?

  “你帮你找。”薛鹤说。

  青姑摇摇头,微微抬起下颚朝着雀榕一点,“我只要他。”

  “好。”未等薛鹤回话,雀榕应道。

  青姑错愕地看着他,“小相公真是好胆识,不问问是什么人?”

  “青姑既然说了,必定是我能找到的人。”雀榕伸手作揖道。

  青姑放下手上金烟斗,释怀地笑了笑,“阿四是我流舍之人,你们想知道些什么?”

  薛鹤看着陈家霖,陈家霖却摇摇头,表示自己毫不知情。

  二人挤眉弄眼,半响没吭出声来,青姑自言道:“其实阿四是个好孩子,自小在陈府给陈少爷做书童。他的父母葬在这里,每逢告了月假,他便会回来看看。可这次,他回来之后就跟疯了似得。”

  “疯了?!”陈家霖诧异道。

  薛鹤觉得奇怪,替陈家霖问出,“他不是好好的么?”

  “是疯了,失心疯。真是个小可怜。”青姑停滞,又自嘲道,“不过住在流舍这种地方的,也没有不可怜的。”

  薛鹤正想追问,雀榕却见青姑拉下了脸,便拦住他,自己替他开口,“可知是发生了何事?”

  这话到了雀榕嘴里,仿佛撒了蜜似得,声音酥软,就连青姑听了也收起脸色。

  青姑微微仰起头,好似在思索什么,“好像是昨天早上,阿四来敲我的门,兴致冲冲,高兴地跟什么似得,说可以带我离开这里了,以后大家都不用受苦。”

  “被人收买了?”薛鹤回过头正巧与雀榕四目相对,“陈府家的少爷死了,陈老爷不出面,管家不出面,偏偏让一个下人来告案,这本就不合常理。”

  陈家霖在一旁辩解:“不!不会的!阿四同我如手足,定是为了帮衬我!”

  “或许要见了阿四才能知道幕后之人。”雀榕对薛鹤说。

  青姑倒是没有听他们谈话,伸手摸了摸自己手上的金器,玉石还挂在她细长的指缝中,她浑身上下,每一件都足矣让流舍这些人安安稳稳过一辈子。

  青姑忽然又低声笑道:“这个傻孩子,要什么金银财宝我没有?”我给他们,可他们不要。

  二人对视许久,像是相识多年的同伴,许多话,尽在无言中。

  薛鹤朝着雀榕点点头。

  雀榕亦是回了一眼,转头对青姑说:“可否带我们去见见他?”

  吸了一口烟,青姑慢慢吞云吐雾,“好。”

  疏忽,一股不知哪里来的力把门边的窗推开,日光浮现,外头依旧黄沙飞扬。

  青姑道:“你们还是在我这小店歇歇脚吧,天快亮了。待午后风沙停了,我便带你们去找他。”

  薛鹤见雀榕一脸疲态倒是疏忽了,点头应允青姑。

  青姑将众人人带到楼上客房去,瞧了一眼陈家霖,只给分了三间。

  楼上客房不比楼下落魄,上头干干净净,算不上豪华,却也是应有尽有的。

  薛言居左厢房最左,然后是雀榕,再往外走才是薛鹤,薛鹤离楼梯最近。

  薛言为薛鹤铺好了床,便回自己房间歇息去了,顺便为他带走了陈家霖。

  躺在床上翘着腿的薛鹤,将手枕在脑袋下,一边用扇沿敲着唇边。他不需要休息,也不觉得累,只是如此躺着确实无聊。

  此时,他也不能去打扰小郎君休息。

  忽然放松下来,让薛鹤更加认真思考了这两日来所发生的所有事。

  先是他追衍鹿至此,在山林中遇到小郎君。那晚连夜大雨,小郎君一人只身冒雨采花回去。他见小郎君命盘奇怪,怕是衍鹿行凶,便随了一路,跟进了邺城,跟着到了他的住处。夜里下着雨,他无处避雨,小郎君给他递了把伞,什么都不说就进了屋。

  随之待到第二日,城里便传出命案,他们二人被衙差带走。

  然后,二人明目张胆“越狱”、夜探义庄、花斋被查。

  再后来,他们就到了这里,到了这个六界不管的流舍来。亲眼见到了冥界动乱,阴差肆意妄为,毫无规矩。

  不见踪影的衍鹿,已故的陈家霖亡魂,失踪的南宫瞿,古怪的药材商陈毅,已死之人余伯,隐瞒闪躲的小山神,下凡的方知云,还有这美艳奢靡的老板却开了个破旧的客栈。

  一桩桩一件件,都很充满了疑点。

  可偏偏,最大的疑点还是那个小郎君。

  冥界拘生魂,他会不会就是下一个?

  想至此,薛鹤隐隐不安。

  “叩叩叩”,房门被敲响。

  “薛公子可歇息了?”门口小郎君的声音软糯。

  薛鹤从床上一跃而起,慌忙之中迅速地梳理一番自己凌乱的衣摆,又一副神态自若的模样,倚在床沿,“进来罢。”

  屋内昏暗,楼道烛光隐隐,纸窗还因风沙沙作响。

  薛鹤见雀榕进屋来,脸上还带几分倦意,“怎么不去歇会儿?”

  望着这张精雕细琢的面容,脸颊似乎比前几日更加消瘦了。

  雀榕摇摇头,关上门,似乎没想要走的意思,“这两日发生太多事,躺下亦是难以入眠。想起薛公子的衣服还在我这儿,索性过来坐坐。”

  “你怎就知道,我没歇下?”轻佻的眉眼上下横扫,薛鹤弯着嘴角打量眼前这个送上门来的。

  “是吗?”侧身走了两步,雀榕将手上的衣物搁在桌椅上,“那就不打扰薛公子休息了。”

  “诶诶诶——”见其转身要走,薛鹤连忙从床上起来,谁知脚下没了分寸,踩着自己的袍子,一个踉跄。

  雀榕听着动静,回头时见他佯装,扇挑青丝,脸上还是欠欠的样子,便忍不住莞尔,故意一副什么都不知情的模样,“嗯,薛公子还有其他什么事?”

  薛鹤拍了拍身后的袍子,轻咳一声以作掩饰,“就,坐坐吧,反正我也是睡不着的。”

  “好。”雀榕笑道。

  直至雀榕入座后,薛鹤还痴痴地站在那儿没回过神来。心想,要是真摔在地上,换这美人一笑也是值了。

  雀榕唤了两声,薛鹤这才归了窍,可那双琥珀色的眸子还直勾勾地停留在那人身上挪不开眼。

  这客栈残破,又是风沙之地,自是没有人端茶递水地伺候。桌上茶壶里的水早空了,没人去提水,两个人就这么四目相对地坐着。

  难得共处一室,眼下无人打扰,薛鹤自然是乐意的。一双漂亮的丹凤眼就这么直勾勾地在人家身上来回扫荡,丝毫不避讳。

  “小郎君想来说些什么?”青丝垂落双肩,薛鹤虽衣冠整整,可看起来却是个没正经的样子。

  “就……”雀榕双眼斜视,说到嘴边的话,似乎又咽了回去。

  薛鹤双手环胸,手上捏着扇子微微仰头,笑道:“小郎君是想跟我家那位星君大人一般指着我骂,‘你这个没用的东西!空有一身法力,这点小事也摆不平,星君府的门面都让你丢尽了!’,还是说,‘天界里头,那么多神官,却没一个似你这般狼狈的’?”

  雀榕错愕,抬起眼,“我未曾想过来看你笑话,亦没什么资格道一句你的不是。”他想了想,又说道,“薛公子即使无作无为,也是个顶天立地的神官,无愧于心,不比别人差在哪里。”

  话音落下许久,薛鹤僵硬地坐在那边一动不动,本是一句玩笑话哄哄他开心,没想到却被较真了起来。

  可这话不知怎么地,让薛鹤记到心里去了。

  向来都是别人眼中那个不成气候、不争气、花天酒地无所作为,靠着祖上福荫白拿了这么多修为的星君府小公子,这个无功无过碌碌无为、本以为一辈子就这么闲云野鹤的薛鹤,头一次被人夸了,被人真心地夸上了一句。

  他笑了,撇过头去瞧着雀榕,“你可是有求于我?不妨说出来,就算想求长生,我亦可以为你去一试。”

  “薛公子真是可怜,听不得别人一句真心话。”当是奚落,雀榕摇摇头,起身要走。

  薛鹤急了,连忙拦住他,“别走别走,有话好好说。既然你真心待我,我自拿真心回报你。他日,若你有所求,只要不伤天害理,我薛鹤定竭尽所能为你办到。如今,只求小郎君莫生气。”

  “我不求你回报什么。”雀榕说。

  “既然对你许下承诺,哪有回收的道理?”薛鹤将手上那寸步不离的金扇子递到雀榕手中,伸手抓起那柔弱无骨的手腕,触碰处,尽是寒凉,“眼下世道,妖魔纵横,不如我将此扇赠你。虽不比那些神兵利器,却也可护你平安一时。”

  雀榕推搪,将手收了回去,“世人皆有一死,既然我命中活不长,那便顺了天意罢。”

  “你这小郎君可真是有趣,旁人都怕死,怎瞧你巴不得求死似的。”薛鹤顿道,又说,“胆子也大,见了鬼神半点惊讶的样子也没有,若不是你凡人之躯,道你是那深山里不曾谋面的仙家我也信了。”

  雀榕知道他有所猜忌,坦言道:“仙家不敢望,只是一具肉体凡胎。薛公子不是还想不通为何我知道那么多吗?其实,我本就是那十年前该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