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太子殿下今天又在装瞎吗>第75章 失控

  有人击鼓,必得升堂。

  这是衙门口的规矩。

  于是,赵煜没工夫应承沈澈了,吩咐几句,匆忙换上官服,到堂前去。

  ·天上明月高悬,赵大人明镜高悬。

  堂下击鼓鸣冤的,是个女子。

  她头发散乱,半伏半跪在堂上。

  看不清面貌。只是她整个身子都在抖,浑身是血污和泥泞,右小臂更是像刚在血缸里浸过一样,整副衣袖都浸红了。

  “去请高师傅来,”赵煜吩咐道,“先去厢房,给她验伤,然后包扎清洗。”

  这样是没办法问案的。

  再回堂上时,已经过了半个时辰。

  女子脏乱的头发拢在身后,露出脸来,她也只洗了脸,因为伤重失血,脸色格外惨淡。

  赵煜着眼打量,心知她该是个靠双手吃饭的劳苦人。

  她身上的伤大多是摔伤、擦伤,是慌乱奔逃时,不小心落下的,已经处理好了。

  唯独一处,是她右臂手肘的骨缝里,卡着一颗手铳的弹丸,若要取出来,须得用麻沸散让她睡过去才行,待到再醒过来,只怕要明日下午了。

  若是到时,她精神不好,就更没办法问询案情了,是以高师傅给她服了止痛的药物,让她先把案情说出来。

  赵煜细问,得知这女子名叫兰茵,今年三十二岁了,但她一没出嫁,二无父母,只有个住在邻郡的姐姐,一年也不会走动两回。

  这兰茵活得其实相当通透潇洒。

  在她看来,人活一世,不过是孤独的来,孤独的去,找不到好姻缘,便也不去强求,几年前为父母养老送终之后,世上的牵挂便又少了一分,她平日里依靠做零工挣钱,能够维持日常花销,就再没什么奢求了。

  就这样,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日子也算过得省心,她能遇到什么活儿便做什么活儿,洗衣、看家、上门做菜,向来随和不挑拣。

  可也不知怎的,这般好脾气的接活,都让她近来生意萧条。

  眼看日子要揭不开锅,天上终于掉下个好买卖。

  有家镖局,接到出关的生意,在找随队的厨娘。

  说是厨娘,其实就是洗衣、做饭、缝缝补补,什么都需要做。

  听到“镖局、出关”这俩关键词,赵煜眼睛都亮了。

  镖师们一双腿走天下,这些生活琐事向来都能自己照应得井井有条。怎的,现在的镖局开始支持镖师们养尊处优,过得精致了?

  赵煜问道:“是哪家镖局的生意?”

  兰茵摇头,道:“民女当时听了,没记住。后来直到出事,也没听那人再提起镖局的名字。”

  赵煜表示知道了,让她继续讲。

  后来,召她上工那人,问了她一些问题,比如有没有武功底子,行路条件艰难受不受得了;一走便会有些日子,家人放不放心;是否急需用钱,家住哪里,可以中途寄些银钱,回家里之类的。

  当时兰茵只觉得,这镖局管事的,人情味十足,可如今回想,这分明就是试探。

  只可惜,她当时只留了半个心眼,全没想到事情会凶险到让她险些丧命。走镖当日,她更是轻易就信了那人的话——镖局大队已经到了下一站,咱们须得去追。

  她马马虎虎的跟着那人去上工,踏出都城大门,便是她噩梦的开始。

  兰茵随那人往胜遇方向去,途径一片竹林,那人指明方向,说自己要去方便一下,让她先往前慢慢走,不出一里,便有长亭,先行的镖师们在那等着。

  毕竟男女有别,兰茵也不好说我就在这等你。

  便向那人指的方向去了。

  可她没走出几步,就听见身后“砰——”一声爆响。

  吓得兰茵一哆嗦,赶快回头瞧。

  就见介绍她上工那人,手里拿着一只手铳,枪口还冒着烟。

  黑洞洞的枪口,像一只怪物的眼睛,凝视着猎物。

  可不知为何,这一枪很响,钢弹却射偏了。

  二人四目相对,同时愣住。

  下一刻,兰茵反应过来了——他要杀她。

  她拔腿便跑。

  那人紧跟着又开了第二枪。

  不幸中的万幸,这一枪只打中了她手肘。

  万分危急的情况之下,逃生的本能刺激着兰茵的大脑,她不觉得痛,反倒自心底爆发出高涨的求生欲望。

  与这人初见时,她留得半个心眼儿,这会儿成了她救命的本钱。

  她没对这人完全吐露实情——她略通些拳脚。

  兰茵的父亲年轻时做过镖师,在她年幼时,父亲曾教过她一些保命的功夫。在她父亲看来,女孩子不必打打杀杀,但遇到危机,须得有本事自救逃命。

  半日以前,她还在想,得到这份工作,许是父亲在天有灵,冥冥之中助她渡过拮据的日子;半日之后,她因为父亲的有心训练,得以逃命。

  再说那凶徒,两击不中,激发了骨子里的凶性。

  本想抓住她,直接掐死,可发现着实小瞧她了。

  二人在竹林里好一通追躲。

  后来,因为兰茵在土坡前滑了脚,翻进一道深沟,她便将计就计,趴在泥泞里不再动作。

  那人在沟壑边上来回过四趟,吓得兰茵大气不敢出。

  好不容易熬到天色暗淡,兰茵凝神倾听,好半天周围半点声音都没有了,她才悄悄爬上来,往都城的方向狂奔。

  她不敢走官道,只敢走满是积雪和着泥泞的小路,也不知道摔了多少跤,终于,月上中天时,拖着仅剩的半条命,到了城门前。

  城门此时自然是下钥了的,可值守的官军见她这般模样,一身泥、半身血,慌乱着,话都说不清,只是反反复复的说“我要报官……有人要杀我……”。

  实在不像是说谎。

  便将她带到了刑部门口。

  兰茵早就听说,新来的刑部尚书断案如神,一心护佑百姓,便敲击那鸣冤鼓,敲得好像救命鼓一样。

  “这般说来,你该是可以描述凶徒的相貌?”赵煜道。

  兰茵却摇头道:“那人一直带着面具,说是早年走镖时伤了脸,相貌丑陋……”

  得。

  这样一来,对方的相貌绘影,算是做不出来了。

  赵煜正有些失望,兰茵又道:“虽然如此,民女却记得他下巴上,有一颗黑痣,就长在唇下正中。”

  这是条线索,但赵煜却觉得蹊跷,那凶徒有心遮挡面貌,却为何独留下这般明显的面部特征给兰茵看见。

  不合逻辑。

  赵煜还待细问,但兰茵失血伤重,说到后来实在支撑不住。赵煜就叫了婉柔来,让她照顾兰茵起居,护理伤势,也看日后兰茵是否还能想起些什么。

  毕竟此时,很多线索,可能会被忽略,待到她心绪平和下来,或许会逐渐回想起来。

  回到内衙,已是后半夜。

  赵煜累得不愿再动,和衣而卧,倒在窗边的卧榻上闭眼就睡着了。

  正睡得沉呢,就听耳边衡辛的声音跟蚊子一样:“大人……该上朝了。”

  赵煜:“……”

  翻个身牟足了力气,一骨碌起身,在脸上狠狠的撸了一把,黑着脸坐在床上运气。

  赵煜觉得自己两只眼睛都是酸胀的,心里烦躁,但也只得更衣,踏着月色入宫。

  这日朝上,奏本并不多,却有件大事——肃王率兵,在坎泽诱敌十日,将通古斯的一众兵将困于城内,还切断了对方援军。

  城内通古斯将领见突围无望,便以城中百姓性命威胁肃王。三日不退兵,便屠城。

  不想,肃王阵前毫不妥协,坦白直言,说若是对方敢屠城,他便强攻,捉到的通古斯将士通通抽筋剥皮,暴于城门,给城内的百姓报仇。

  待到战胜,还朝复命,便对坎泽的百姓以命相殉。

  这番言论操作,瞬间让士气高涨,又震慑了通古斯城内官军,还着实为自己拉了一波赞誉。

  那通古斯将领见对方的主帅王爷这么豁得出去,硬的不行,改来软的,修书求和,以城内百姓的安全换己方将士全身而退。

  事到如今,其实议合,是中规中矩的结局。

  保全了坎泽百姓,也不至于逼得通古斯孤注一掷。

  朝堂上,皇上本以为此事抛出因果,诸臣会一边倒的同意议合,再从长计议。

  万没想到,朝中的元老之臣、辅国上将,一个三年都不带有本参奏的老爷子突然蹦出来,语出惊人:“老臣听说,通古斯的游牧子们这次所以猖獗,是因为我炎华有叛徒里通外族,将火器私贩出关,议合可以,但需对方交出叛徒信息。”

  此话一出,朝堂上一片哗然。

  赵煜听得直闭眼——也不知这老爷子是不是老糊涂了,他在朝上公然叫破此事,岂非是急功近利、打草惊蛇了么。

  对方若是送个死士过来,硬说是接头人,事情便成死局了。

  沈澈显然也瞬间就想到这茬,出列道:“父皇,此乃皇兄案子的后患使然,那案子虽然已结,但因果尚未公布,才导致朝中有此猜测,不如,便将结案的原委公布了吧。”

  看来他是要舍了自己哥哥嫂子的名声,暂时稳住局面。

  虽然那二人也并不冤枉。

  太子殿下话音落,自然有人附和。

  其中便有右相曹隐,他出列言道:“陛下,此事形貌不全,才会引得有心之人利用,让心性不实之人猜忌,太子殿下……所言……”

  他想说所言甚是,可“甚是”二字,就像烫嘴似的,卡在嘴边,怎么也说不出来。

  突然,他定定的看着沈澈,笑了起来,初时,只是低声“呵呵、嘿嘿”的笑,而后越发放肆,“哈哈哈”的狂笑不止。

  他笑得直不起腰,眼泪都要出来了,倒着气道:“沈澈……你以为老夫要替你说话?老夫偏不!”

  说着,他在大殿上旁若无人的踱着步子,来到太子殿下面前,手更是弹弦子似的不受控,在沈澈面前比比划划。

  也不知他是言论激切,情绪难以自控,还是什么。

  突然,他指向沈澈。

  若非是太子殿下及时向后撤开半步,曹隐非要一胳膊轮到他脸上。

  殿上的文武百官,包括皇上在内,都看傻了。

  一个个瞠目结舌,不知所措。

  见过御前失仪的,可没见过这般御前不要命的。

  可显然,众人的定论还是下得太早了,就听曹隐继续道:“我阿谀你们很久了,受够了,”说着,他转向百官,朗声狂笑,仿佛刚听过什么天大的笑话,“你们可知道,我炎华唯一的皇子,如今已经是个人事不能的废人了吗,不仅如此,他还和赵煜分桃之谊,这样下去,我炎华,大厦将倾,指日可待!”

  ……

  朝堂上交头接耳的、想上来拉住曹隐劝慰的、低声劝太子殿下退开些的,瞬间都定住了。

  寂静无声。

  只有众人的目光,分散在曹隐、沈澈、赵煜以及皇上的脸上。

  赵煜转转脖子,瞬间觉得脑袋长得不太稳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