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军的密报要传到朝廷,单钰就知道时机已然成熟。

  许义继续说道,“沈阉还真是会干这种贼喊捉贼的蠢事?自己在粮草上懂了手脚,到头来还要把这些污水泼在其他人的头上,达到他们坑害忠良的目的,真是死一万次都不足惜。”

  单钰点点头,沉吟了半响,坚定道,“所以这次一定要把他们彻底打倒,永不翻身。”

  许义挺直了胸膛,“我今日前来就是想同你说这件事,现在粮草有了方向,我得亲自去找出来才安心,大营这边目前没有外患之忧,其他人我实在不放心,我打算先暂时交给你处理。”

  单钰了然,“参将放心,我知道了。”

  许义重重地拍了拍单钰的肩膀,留下一句“保重”。

  单钰沉吟半响,忽然想到什么,走出了营帐,径直去了大营的牢房。

  说是牢房,其实也是由军帐搭建起来的,守着军账的小卒知道单钰,简单作了登记以后便放行了,帐内阴冷黑暗,只有一盏煤灯幽幽亮着,隐约看到刑具一应俱全。

  单钰的眼神暗了暗,许义为人坦荡,多半都是在前线带兵,未曾处理奸佞之事,想必这些东西,都是沈天顺自己那里带来的。

  营帐里最黑暗之处,有个人蜷缩着,听到单钰的脚步,略微动了动,见到来人,满脸轻蔑不屑,狠狠地“呸”了一声,“阉党的走狗!”

  单钰也不恼,微微笑了笑,“人家沈督军要你撰稿,干嘛不听呢?”

  “放屁,他要我胡编乱造,污蔑忠良,我袁瑞决计做不出这等丧尽天良之事!”

  “你若不去做这丧尽天良的事,有的是丧尽天良的人去做。倒不如自己去做。”

  “什么意思?”

  袁瑞双颊深深凹陷,一头乌发里参杂屡屡花白,想必在牢房的日子也不是很好过,但他一双眼眸灼灼,闪耀着不屈的光芒。

  “倒也不妨告诉你。总归都是寻死的人。”单钰面色冰冷,“沈阉私吞军粮,坑害忠良,他要自取灭亡,何不再推他一把?”

  袁瑞眼珠转了转,不解地看着单钰。

  单钰微微屈身,问道,“沈天顺要你撰写什么?”

  袁瑞嘴唇动了动,他的瞳孔倒映着满脸冰霜的单钰,那股狠厉的气势压得人抬不起头来,他虽然不知道单钰准备做什么,但出于本能的害怕,也将话语吐露出来。

  单钰闻言之后,微微一笑,脸色愈发阴沉,漂亮的眼眸中酝酿着一场风暴。

  从牢房出来之后,他没有回到自己的营帐,而是去了沈天顺的营帐。

  由于要撰写密报,沈天顺营帐门前重兵把守,单钰端着上好的汤药前来,守门的太监单钰都是打点过的,见了他也有个笑脸。

  “不好意思单大人,督军大人现在公务繁忙。”太监表面上带着歉意道。

  “不妨事。我也是关心督军大人身体,特带了点乌鸡参汤来。烦请公公通报一声。”说着,他从善如流地从怀里掏出了银子塞在他手里,“下官有件要紧事通报督军,兹事体大,望公公见谅。”

  太监幽幽地看了他一眼,把玩着手上的银子,嘴上却道,“咱家通报可以,可是督军大人他老人家要见不见您,那可就两说了。”

  单钰自信地笑了笑,“公公只需把话带到即可。”

  那太监满意地将银子收下,一个闪身便进去了。

  不过片刻,他又出现,皮笑肉不笑道,“单大人,请吧。”

  单钰回他一个微笑,进了营帐,营帐内沈天顺端端地坐在主位上,身旁依旧是一堆小太监细心地侍候着,在军营里短短数月,其他人都为战消得人憔悴,沈天顺可过得滋润的油光水滑。

  他不动声色地环顾四周,已然有些文官趴在桌案上细细地撰稿,那些人以前都是在他的指令下做事,现在见风使舵又跑向了沈天顺这里,看见单钰走进,他们也侧目打量着单钰。

  单钰收回了目光,将乌鸡参汤举案齐眉,毕恭毕敬道,“督军大人操劳了,下官熬了好些时辰的汤药,请督军大人赏脸品尝。”

  沈天顺鼻子里“嗯”了一声,目光还是放在文稿之上,也不叫单钰坐着,单钰耐心也是极好,规规矩矩地站在那里,面色沉静如水,完全没受沈天顺不给他下面子的影响。

  直到沈天顺自己受不住参汤的香味诱惑,才慢悠悠地将文稿给一旁的小厮,单钰见此,将参汤递给服侍他的小太监,自己又毕恭毕敬地站着。

  沈天顺喝了两口参汤,看着单钰气也顺了些,“说吧,找咱家有何贵干呢?”

  单钰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头重重地磕在地上,“烦请督军大人对下官网开一面。”

  文官和阉党自古势不两立,单钰和沈天顺也是缠斗了好些年,沈天顺断不可能因为这段时间以来单钰的乖觉和妥协就放过他,如今文官式微,武将打不出漂亮的仗,自然是阉党独大。

  沈天顺眯了眯眼睛,单钰早不来晚不来忽然上门,只可能得到了消息,他阴测测地笑了笑,“你倒是耳目灵通。”

  单钰抬头,露出个讨好的笑容,“下官这里还有一个消息,若是督军大人不嫌弃,下官乐意奉上。只是...”

  沈天顺看着他为难的样子,颇为自得地勾了勾嘴角,“若你提供消息可靠有价值,咱家也不是那么不通情达理之人。”

  如此一说,众人看着单钰的目光更加不屑,其中的文官之前对他有多钦佩,现在看他就有鄙夷,但也不乏投机之人投以羡慕的,毕竟是不人人都能得到有价值的情报献媚。

  单钰故作面露喜色,踱步走到沈天顺身边,俯身在他耳旁轻言说了几句,沈天顺的目光一开始是惊疑,后逐渐变成了惊喜。

  在场的悄然竖起了耳朵,无一不想知道单钰说的什么,然而单钰对此有所防备,声音压得极地,一丝音色都未曾泄露。

  沈天顺瞪大了双眼,颇为惊讶,“此话当真?”

  单钰重重地点头,“千真万确。”他顿了顿,又道,“若是公公不信,大可将此交于下官之手,下官一定办的漂漂亮亮。”

  沈天顺张了张嘴,忽觉背上有人轻轻地戳了戳,将差点就答应的话又收回嘴里,他斜斜地撇了一眼,只见旁边的小太监略微地摇了摇头。

  沈天顺了然,轻咳了下,道,“此事,咱家让其他人办,你就不要插手了。”

  单钰面上故作失落的样子,却将两人的互动收入眼底,心里不由嘲讽此人自作聪明。

  若是让单钰着手办理,以后他也很难脱身,但现在很有可能改变,那以后事情闹大了就怎么都怪罪不到他头上,也正是算计到沈天顺疑心重这点,方才故意出头。

  末了,他带着一脸失望和满身的嘲讽,躬身退出了沈天顺的营帐。

  直到帘幕放下,转身离去,他方才收起了脸上表情,微微勾了勾嘴角。

  沈天顺,你自作错明,造孽深深,早晚要遭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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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南战情牵动着朝廷上下。

  作为大晟的头等要事,自晟军出征之日起,关于西南的战情每日都会快马加鞭,换马不换人地送来。

  这天清晨,朝廷要员们都已经整理好了衣冠,在殿堂上站好,照例向庆云帝请安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听西南的情况。

  西南的战报文官负责草拟,由督军负责将其送到朝廷,由于上次吃了暗亏,沈天顺变得格外谨慎,所有的战报人对人点对点层层送到沈昌辉手中,由沈昌辉亲自校对之后,方才在朝堂上念出。

  其间绝无一丝纰漏可钻。

  如今的沈昌辉就是西南前线的眼睛,朝廷上下只有通过他,了解西南战情,因他地位特殊,又考虑他年事已高,庆云帝破例赏他座位。

  此等殊荣连阁老都未曾有过,让一众文官颇为眼红。

  小太监毕恭毕敬将一份卷轴递交到沈昌辉手中,他如今已垂垂老矣,松弛的眼皮无力地耷拉着,进出都是有人小心搀扶,给人已弱不禁风的模样。

  但朝堂上却没有哪位对之不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小心应对,若干的教训告诉他们,只要稍有不慎,就会落入此人的圈套之后,折磨得连骨头都不剩。

  阁老去后,文官凋零,仅剩的几个有骨气的,为了保留士族的火种,也只能管住自己的嘴,敢怒不敢言。

  沈昌辉徐徐将卷轴打开,看到卷轴上的字后,忽然双目圆瞪,双手似是筛糠一样地抖动着,喉咙里甚至还发出虚弱地喘息。

  庆云帝看着他这幅模样,不顾自己身体不爽,掀开面前的垂帘,前倾着身子关切道,“这是怎么了?”

  沈昌辉一张橘皮似的脸皱成了一团,看着奇丑无比,他欲语泪先流,将卷轴交给了一旁的小太监,自己颤巍巍地伏下身子,凄厉道,“咱家...实在是不知怎么读,恐污圣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