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北斗阑干南斗斜>第61章 第六十一回鹅飞水尽空寂寞,步雪履穿度残生

  锦叆江旁一方再寻常不过的青石墓碑矗立江旁,倒映在蜿蜒婉转柔和淳厚的江水中。

  “这就是王爷的墓碑。”丰烟叹道:“可惜了,这不过是个衣冠冢。”

  沄纚缓缓蹲下身子,将墓碑上枯黄败落的杂草轻轻捻开,伫立良久,才将那半块云烟玉轻轻置于石碑上。

  此后,沄纚丰烟各自道别。丰烟留下替北淳竝守墓,沄纚则继续悄悄打探庆王下落。

  飘荡江湖,谈何容易,好在腹有诗书,才情兼备才侥幸得与丽姬一人作画一人刺绣委身破庙艰难为生。二人作出的东西惟妙惟肖,颇有意境,虽算不得奇珍异宝,却十分难求。可纵然这点子手艺不错,可二人无依无靠可到底辛苦作出的东旭皆贱卖给了些斋宝坊,古倒行,然而二人又不肯多作,如今的日子不过是比乞丐多片瓦砾罢了。

  市集,沄纚拿着一扇花了三月作出的藤蔓屏风去斋宝坊,老板将这布屏风摊开细瞧,颔首满意,“北姑娘这手艺太好了,瞧这藤蔓描绣得跟真的似的,把它裱在屏风上一定好极了。”

  “姑娘说说这要卖多少钱合适?”老板道,一旁老板娘上前道:“好什么好?你瞧这色泽层次晕染都好不够炉火纯青,若是人家从我们斋宝坊买出这样的东西,我们的声誉可就毁了。”

  沄纚深知这老板套路,不过又想变着法子压低价格,这二人一红一白唱双簧又不至于将客人得罪,把生意做绝。

  沄纚轻叹,“既然如此,老板就看着给吧,总不过是少一二两银子的事。”

  “依我看,这东西也就值个五两银子。”

  “好,那就五两银子吧。”沄纚不想多做纠缠,丽姬那满是创伤肿胀的双手还等着钱去看病抓药。

  “怎么就五两银子,我看你是疯了吧。”老板娘喝道:“你瞧这画得也不好,这布织得也不够通透,这又不是什么上好的东西,我看只能给一两银子。”

  如此出尔反尔,沄纚才想拿着东西转身就走,可还未踏出店铺门槛,又叹气返回,如今什么情形?哪里还顾得上这些。

  沄纚拿着一两银子前脚才走,宫里便有公公来了。

  老板夫妇忙将公公迎进店里,这公公开门见山,“那双蝶的东西还有吗?我主子指名要买,那做工那诗意我主子喜欢极了。”

  “有有有,才有最新的绣品。”老板马上应承,将那副绿藤山水屏风呈给公公,公公满意颔首,“还是老规矩,一千两银子。”

  老板二人喜笑颜开,又故作为难道:“哎,公公不知道,我们这幅绣屏可花了好些时日,您看着工艺都是极好的作法。这次可得涨一涨。”

  市集,沄纚抓了些药,正回去路上,突然,几个黑甲青衣的侍卫策马疾驰而过,差点直接从她头上踏过。

  围观人群议论纷纷,“这又是出什么事了?”

  一老叟道:“你们还不知道吧?这是宫里狼牙修的御林军,这狼牙修人无恶不作,这不终于有人看不惯了,昨儿个夜间,听说有人进宫刺杀狼牙王了,这准是去市集县太府门口贴告示去了。”

  “刺杀?”沄纚大惊。

  又有人问道:“此刻抓到了吗?”

  老叟摇头,“不知是哪路的英雄好汉,可千万不要被抓住。”话音未落,须臾之间,一把长刀从天而降,一声风过,老叟头颅遽然滚地。

  众人见状尖叫着四处逃窜,有侍卫策马而来,“你们通通给我听着,若是还有人敢对狼牙王不敬,私下议论,咒骂的,下场如你们方才所见。”

  众人纷纷跪地,“狼牙王万岁。”

  等侍卫离去,沄纚忙往县太府邸而去,此时县太府门口聚满了人,沄纚挤过人群,看到张贴在高墙上的告示,“昨日夜间有两刺客入宫行刺,侥幸逃脱,若有人瞧见这二人的,故意隐瞒者处以分尸极刑,若有消息者,可于县太府举报,赏银一万两。”

  侍卫在人群中反复宣读着告示上的内容,众人惊叹不已,“一万两啊!这什么人值一万两银子。”

  这时又有一黑甲侍卫策马而来,“宫中画师已将暴露面目的一名刺客画像描出,若有人见过此人敢知情不报的,与刺客一律处死。”说着往墙上刷了浆糊,将画像重重拍在高墙之上。

  画像之人,满脸胡茬的男人,身板魁梧,沄纚细细打量片刻,忽然目定口呆,这人,这人好生眼熟,这不是那日在牧峡谷阻止自己寻短见的男人吗?沄纚越想越不对劲,顷刻之间仿佛开雾赌天,突然什么都明白过来。

  沄纚出神想着,那日那个膀大腰圆的男人为何如此碰巧出现在牧峡谷将自己救下?还告诉自己庆王活着的消息。这一切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庆王让他这么做的,一来阻止沄纚去死,二来,告诉沄纚他还活着的消息给沄纚活下去的希望。

  沄纚豁然开朗却又惊心动魄,此刻身体仿若冰火两重天。他还活着,他千真万确的活着。

  荒无人烟处,满脸胡茬,膀大腰圆的男人道:“爷,昨日行刺,我的脸已经暴露了,很快身份便保不住,爷跟我呆在一起只怕连累爷,今日我们便分道扬镳吧,我留下断后,王爷自去。”

  那头男人沉默不语,良久才缓缓道:“不妨。”

  牧峡谷,沄纚悲戚大喊:“王爷,王爷......你为什么不肯见我?我知道你还活着,你出来啊,你出来啊!”

  空荡的山谷声通九霄,沄纚的声音良久才消退而散,可终究不见他。

  住处,沄纚将药替丽姬敷上,木讷无语,丽姬见她失魂落魄,关切道:“姐姐这是怎么了?今日出去后便跟丢了魂似的,可是那店铺老板惹姐姐呢?”

  沄纚摇首,丽姬不再揣测她的心事,只顾垂首绣起绣品来。

  半响,沄纚缓缓道:“我打算进宫。”

  丽姬难以置信:“姐姐说什么?进宫?我看姐姐是脑子糊涂了吧?我们吃了多少苦才得如今隐姓埋名的自由身,虽然日子清苦,可心里却踏实,我终不信姐姐是贪慕荣华富贵的人,姐姐到底是为何?”

  沄纚摇首,“你知道得越少对你越好,我不想连累你。”

  “姐姐以为我还怕连累吗?我与姐姐早已内结骨肉,姐姐此番若去,我与姐姐荣辱共之”丽姬道。

  “我知道你我二人的心,可此次进宫我势在必行,你我皆身为北淳国的女人,如今亡国我如何能苟且偷生,眼看着狼牙修乌合之众□□北星宫,迫害北淳百姓,何况,从前王爷最宠爱于我,如此我有何颜面偷生于此,你就不要再劝了。”

  “姐姐既然如此下定决心,可曾想过将来如何?”

  沄纚苦笑,“如此苟且焉有将来?今生痛失知己明君,早已生不如死,将来不过是鹅飞水尽空寂寞,步雪履穿度残生。”

  锦叆江,北淳竝墓前,沄纚拿起那静静躺在天地间的半块玉,“王爷,可还愿帮我最后一次?”

  沄纚用拿半块玉为丰烟捐了个官,沄纚作为丰烟长姐陈念琴被送入宫中选侍。沄纚本就气质不凡,又有上下打点,才入宫,就初赐了沉侍女的封号。

  荒无人烟处,“爷,不好了,不好了,探顺贵妃进来宫。”壮汉急道。

  “什么?她是疯了吗?”男人心神不宁来回踱步道。

  后宫,初赐封号的侍女皆要在侍寝前在女德宫学规矩,女德宫便是从前中宁宫。

  沄纚和一众被选侍女皆统一由合寝宫的嬷嬷教导,各宫妃嫔闲着无事,便前来瞧瞧。

  王良人行至众侍女中,来回打量,当她的目光掠过沄纚面上时,蓦然定住,探顺贵妃?她惊讶大喊:“探贵妃?”

  沄纚神情泰若。

  王良人径直冲到沄纚面前,指着她道:“你居然没死?探贵妃?”

  沄纚一脸不解行礼:“妾身陈氏沉侍女见过娘娘。”

  “什么?”王良人大惊,对两旁宫女道:“她分明就是探贵妃。”宫女上前细细打量沄纚,疑惑重重,又道:“娘娘她和探贵妃简直是一模一样,可是她的发髻,她的样子似乎又比从前探贵妃岁数小很多,怕是一家姐妹吧。”

  “你再说两句话来听听。”王良人抖着帕子道。

  沄纚压着嗓子:“妾身沉侍女参加娘娘,娘娘金安。”

  王良人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这世上会有如此想象的人,仍疑惑重重,一旁宫女道:“声音完全是两个人的,从前探贵妃说话声音婉转动听,跟百灵鸟似的,那声音都勾男人魂魄。哪像沉侍女长得还挺有福,谁知一开口像鸭公嗓,吓死人了。”

  王良人才有些放下心来,反应过来方才宫女言语间对探贵妃的夸赞,一脸怒色,宫女失言捂着嘴忙跪下身来掌嘴:“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王良人撇了撇脸色又问沄纚:“沉侍女家是哪里?家中都有什么人?”

  沄纚回道:“家父早年病逝,家中有一弟兄陈风砚在朝为官。”

  王良人道:“哦,瞧你也不过年纪不大的样子,你弟兄便年纪轻轻在朝为官了,你弟兄官从几品?”

  沄纚道:“家弟从文九品。”

  众侍女一阵讥笑议论。

  这时,陆充依早已赶来,王良人见了她忙道:“陆妹妹来得正好,快跟探贵妃叙叙旧。”

  陆充依舌桥不下,“探贵妃?”

  沄纚笑道:“听娘娘如此说,妾身高兴得很,妾身能长得像探贵妃真是前世修来的福份。”

  陆充依沉默良久,缓缓道:“是像,不怪王良人认错人。”

  王良人疑惑道:“你怎么知道本宫是认错人?”

  陆充依笑道:“这声音也忒难听了,还有这身形也不像,你瞧陈氏多丰腴。”

  王良人突然想到什么,对下人道:“去帮我的狗芭蕉抱来,有时间这畜生有畜生的好,鼻子嗅味可灵着了,兴许姐姐骗得了人,可是未必能骗得了狗。”

  沄纚背后冷汗淋淋,她差点忘了芭蕉如今养在王良人身边。

  不一会,太监便将芭蕉抱来,沄纚看着如今毛发暗淡,精神萎靡的芭蕉心扎的很痛,她心提到了嗓子眼,呆会芭蕉看到自己会扑过来?还是?这可如何是好?

  “来,把这畜生放下来。”王良人道。

  太监将芭蕉放下,沄纚死死看着芭蕉,大气也不敢出,芭蕉缓缓抬起眼皮看向沄纚眼睛闪烁,它兴奋得有些抽喘,怔怔的看着沄纚良久,却始终没有贴近。

  沄纚暗舒一口气,芭蕉啊!芭蕉!你怎么这么聪明?知道我如今不便相认,知道我眼神中刻意冷漠。

  王良人见状,只得作罢,毕竟狗是不会骗人的,畜生未必有如此心思。

  众人散后,王良人吩咐人叫来另两个同学侍寝规矩的侍女,赏了些钱,“ 替我好好盯着那陈氏。”

  侍女荣不自胜,“能替娘娘办事,真真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过了几日,两侍女将沄纚的家书交给王良人,“这是在陈氏房间找到的家书,请娘娘过目。”

  王良人打开家书细细过目,不过皆是些寻常问候弟兄之间的话语,并无任何可疑。

  沄纚此番用心良苦隐藏身份,只是为了在后宫重复自己的势力,既然前些日子的行刺他失败了,那便一定会卷土再来,到时自己与他里应外合照应着才不枉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