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锦衣夜带刀>第52章

  二十年前,李观镜糊里糊涂地来到了这个世界,后来在因缘巧合之下,得知同年同月同日生的李璟与自己来自一个时空,那时李观镜还在想,这世间怎么会有如此巧的事?也正是因为这份巧合,李璟对于李观镜一直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无论李璟做什么,李观镜觉得自己总归都能包容,因为于李观镜而言,李璟不仅仅是好友,他还代表着那再也回不去的远乡。

  阎惜的重生让李观镜第一次对这份“独一无二”产生了怀疑。

  “我要去找她当面问问。”李观镜站起身,打算在阎惜承认后,顺道问问未来会发生什么。

  杜浮筠赞同道:“也好,她既然预知到了你会遇险,不如再问得细致一些,我们也好提前防着。”

  李观镜口上称是,心里却不敢确定,他虽从未来而来,可却不是这个世界的先知,自然也无法知晓去躲避即将发生的事会不会产生所谓的“蝴蝶效应”——历史是就此改写,还是会换另一个方式去往相同的结局?没等李观镜想明白其中的因果关系,敲门声蓦然响起,紧接着便传来卫若风的声音:“杜学士在么?”

  杜浮筠眉头微皱,看向李观镜。

  李观镜想起自己的事还没做完,于是示意杜浮筠赶走卫若风。

  杜浮筠便道:“我正在换衣,不知卫郎中是否有急事?”

  卫若风道:“确实有几分着急,不过也不急在这一时,大学士先更衣罢,我去大堂等着。”

  杜浮筠温声道:“有劳你了,我马上就来。”

  “应当的,没有打扰到大学士才好。”

  “自然没有。”

  李观镜在一旁听着他俩你来我往,一副没完没了的样子,忍不住眯起眼睛。杜浮筠看了他一眼,不再与卫若风客套,卫若风稍稍等了片刻,见杜浮筠没有其他的话了,这才转身离开门口。

  杜浮筠见人走了,开口问道:“你现在不出发么?”

  “看卫郎中这架势,我是走不了了,而且我方才想了想,现在并不是回去找阎惜的好时机,阎家恐怕还是有人在盯着,不如我写信给她,之前看阎惜的态度,她将来应该与我有些交情,想来不至于置之不理。刚好郗风不好与我们同行,让他送去便是。”李观镜此时已经冷静下来,他走到桌边,打开郗风带来的包裹,只见其中瓶瓶罐罐不少,幸好李观镜平日里没少给郡王妃买胭脂水粉,因此这些都难不倒他。

  杜浮筠有些惊讶地看着李观镜翻翻捡捡,嗅嗅闻闻,很快便选中其中一枚小小的瓷盒打开,然后意味不明地冲自己笑了一声,转瞬便凑到了他的面前。

  李观镜方才在挑拣的时候,眼角瞥见杜浮筠面带惊愕,他便想着出其不意地凑近去吓唬杜浮筠,没想到后者巍然不动,李观镜急忙刹住,才险险没有碰到杜浮筠的鼻尖。两人四目相对,屋内好似渐渐升温,李观镜觉得脸上有些烫,垂下眼睛不敢再看,默默往后挪了三寸,道:“这太阳晒起来怪热的。”

  杜浮筠微微一笑,道:“太阳已经落下去了。”

  “是么?”李观镜抬起头,发现窗外的光果然只是晚霞的余焰,屋内此时其实是有些昏暗的,按照他这几天的经验,一刻钟之后,天就会彻底黑下去,因此他不再迟疑,低头用手沾了些胭脂,道,“你别动,我稍稍给你加点好气色。”

  杜浮筠眨了眨眼,听话地坐着没动,由着李观镜发挥。

  李观镜手指伸到半空,不由顿住,他看着自己的无名指,暗自打了打气,才继续往上,轻轻按到杜浮筠的唇上,强自摒除杂念,将口脂均匀抹好后,稍稍退后一点,将右手藏入袖中,稍显浮夸地点了点头,道:“这个颜色正好,就像你平日里的唇色一样。”

  杜浮筠挑了挑眉,道:“镜天好手艺。”

  李观镜轻捻右手,方才柔软的触感仿佛还停留在手边,让他一时有些恍惚,没有注意到杜浮筠在说什么。

  杜浮筠短促地笑了一声,不再多言,起身道:“出去罢。”

  李观镜回神,问道:“嗯?脸上不要抹上一点?”

  “不必。”杜浮筠推开李观镜的手,淡淡道,“烛火之下,也不会看得那般真切。”

  李观镜再迟钝,也察觉到杜浮筠的变化,他瞥了杜浮筠一眼,暗自思忖变脸的原因,等到两人出门时,他感觉自己终于窥见了一丝端倪,于是试探地解释道:“我阿娘一贯爱美,平日里要是惹她不高兴了,去买些最新款的胭脂水粉,哄起来事半功倍,但是我阿耶这人又不愿在这些东西上花心思,所以就交给我做了,因此莫说寻常男子了,便是大多数女孩家也没我知道的多。”

  杜浮筠温声道:“余杭郡王夫妇伉俪情深,是长安城出名的神仙眷侣,着实让人羡慕。”

  李观镜顺势道:“我生在这样的家庭,自然从小耳濡目染,也是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

  杜浮筠停下脚步,看向李观镜,顿了片刻之后,看模样是想说什么,但还没等他开口,卫若风出现在楼梯下,扬声道:“杜学士,我在这里!”

  李观镜不由气结,探过身子去看卫若风,企图以眼力杀人,可惜大堂虽有烛火,却照不到二楼走廊,卫若风只能勉强认出冒出来的人是李观镜,他忙道:“镜天也在,那正好,快请下来罢。”

  杜浮筠在卫若风的注目下实在无法再说什么,只得示意李观镜往楼下走。卫若风见两人并肩而来,除了他一贯熟悉的贵公子气韵,这次似乎又多了点其他东西,他一时说不清道不明,待两人到他面前时,他才反应过来——眼前的两个人比起从前而言,多了几分默契,明明三人俱是同僚,此刻的自己却因着他们的默契而显得有些多余。

  三人落座后,卫若风犹自呆呆的,也不开口,李观镜便提起茶壶为卫若风满上,卫若风这才回神,道:“多谢!”

  杜浮筠问道:“方才卫郎中所说急事是?”

  “啊!是这样,颜侍郎来信,道江南河在余杭县那段出了点事,工地缺少主事,恐会延误工期,因此我们今晚就得出发,力求初五之前赶到钱塘。”卫若风说到此处,有些无奈,“水路看风,太依赖运气,所以是不能走了,我们从此地过淮河,然后行马过去罢。”

  原本他们定在十月中旬之前到钱塘,若是路上不耽搁,差不多能提前两三天到,现在忽然将日期缩短一半,哪怕换成陆路,也十分难以实现,何况陆路全靠骑马,他们这群人无法日夜兼程,再加上杜浮筠身上有伤,这样长途跋涉肯定是受不了的。李观镜略作思量后,道:“郎中,鸡蛋莫要放到一个筐里。”

  卫若风一愣,问道:“这是何意?”

  “若是顺风,水路其实更快。我们不妨兵分两路,你带着一批人走陆路,杜学士带着余下的人按原定计划走,你看如何?”

  卫若风看向杜浮筠。

  杜浮筠点了点头,道:“镜天此话在理。”

  卫若风略作沉吟,道:“那便如此行事,我去安排人,你们也回去收拾收拾罢。”

  李观镜道:“我们的行李也没有拆,马上就能走。”

  “如此甚好,就有劳杜学士带着户部的度支员外郎和两位度支主事按原定路线走,我带着其余的人从陆路走。”卫若风站起身,走了几步后,又折了回来,问道,“镜天,你最近感觉如何?能与我同行么?”

  “啊?”李观镜不由愣住。

  “若是身体不适,你走水路也可以。”

  如果卫若风真的愿意让李观镜走水路,他就不会多此一问了,李观镜在工部呆了大半年,对衙门里的人情往来自然不陌生,他能争取到让杜浮筠走水路已然满足,便道:“卫郎中放心,我可以的。”

  卫若风松了口气,这才转身离去。

  杜浮筠眉头锁起,问道:“为何不与我一起?”

  李观镜见杜浮筠挽留自己,更加坚定了要与他分开走的心,俗话说远香近臭,两人经历了这么多事后,李观镜在杜浮筠心中必然已有一席之地,到了这个阶段,李观镜与其一直耗在杜浮筠的身边,倒不如离开几日,好叫杜浮筠也念一念他的好,于是他说道:“你这么聪明敏锐,难道看不出来他的想法么?卫郎中做这个巡察使也不容易,我虽然不算他直系下属,但大家同在工部,我总归要给他几分面子。你且看那几个人,谁是愿意吃苦的?这时候我若站出来,其他人也没什么理由去拒绝了。”

  杜浮筠在官场多年,连李观镜都能看明白的道理,他又怎么会不明白?话已说到这个份上,他只能放弃劝说,道:“那你一路小心。”

  李观镜拍了拍胸口的玉坠,道:“你放心!”

  回房后,李观镜找店家要来笔墨,匆匆写下信交给郗风,他见郗风拿了信便要走,连忙止住他,道:“这不是急事,只是信的内容不能被他人知晓,因此要劳你亲自跑一趟,现在已经宵禁了,你好好休息两天再出发。”

  “我早些去,就能早些去钱塘与公子汇合。”

  李观镜坚持道:“你的身子又不是铁打的,后面还要长途跋涉呢,就听我的罢。”

  郗风皱起眉头,听外面脚步匆匆,沉默了片刻,问道:“既是宵禁,你们怎么走?”

  “卫郎中这么安排,必然是得了县官的手令,这些你就别担心了,会有人安排的。”

  郗风见李观镜要出发了,最后问道:“公子,需要阎小娘子回信么?”

  李观镜略作思索后,点了点头。

  郗风为李观镜配好防身的武器,一路将李观镜送到渡口,直到他们的船离岸了,郗风犹在渡口目送着。

  夜雾很快将郗风的身影淹没,李观镜在船头站了片刻,心中难免有些分别的惆怅,他轻轻吐出一口气,回过身去,发现杜浮筠不知什么时候也来到了甲板上,李观镜想到这艘船将他们送到对岸后,自己也要和眼前的人分离,忍不住又是一口气叹出。

  杜浮筠失笑道:“你见到我就这么难过?”

  李观镜摇了摇头,也不知怎么了,他的脑海中蓦然出现前世看到的一句话,如今他与杜浮筠已不算是初见,但他当下却实实在在感觉到了何谓“离别的隐痛”,按照那句话所说,自己必定是爱上杜浮筠了(注1)。想到此处,李观镜忍不住说道:“等到了钱塘,我有件大事要说与你听。”

  杜浮筠挑了挑眉,好奇道:“什么事?为何现在不说?”

  “怕吓到你,且给你些日子做足准备。”李观镜心道,也让自己做足准备才好。

  杜浮筠心有所感,默然看着远方,过了片刻后,缓声道:“好,你在钱塘等我。”

  离别在即,两人的情绪都起了变化,李观镜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可是就在这一瞬间,杜浮筠的态度让他产生了一个想法:或许自己并非一厢情愿!

  船头沉默了一瞬,下一刻,都水监丞姚歌行拂开帘子走出,道:“杜学士,李员外,夜船行得慢,船夫估计还有一个时辰才能到对岸,卫郎中请两位先去船舱内休息,好养足精神赶路。”

  李观镜忙道:“有劳姚监丞,我们这便进来了。”

  此后一直到李观镜离船上岸,他再也没有找到与杜浮筠独处的机会,连道别都是混在人堆里说,待周遭终于安静下来时,船已经载着杜浮筠和几位户部官员远去,卫若风带着李观镜、姚歌行,以及都水使者章询,在几个随从的帮助下入住驿站,只待天亮便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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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注1:任何一种环境或一个人,初次见面就预感到离别的隐痛时,你必定是爱上他了。——黄永玉《沿着塞纳河到翡冷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