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奇本是在门外候着,却只见许映颜突然从房中出来,脸上没什么表情,可他总觉得她看上去心情不太好的模样。
他低头行礼道:“夫人。”
许映颜脸色淡淡,点头。
“您不跟世子一同回府上吗?”
“不必了,我还有事。”
她说完便直往侧门而去。
随后不久,赵羽舒也踏出了房门。
赵奇小心翼翼道:“世子爷,夫人刚刚已经离开了。”
赵羽舒:“知道了。”
“夫人身边好像没有人跟着,平日的贴身丫头小燕也不在身旁,您看是不是要派人跟着?”
赵羽舒此刻心思全然不在许映颜身上,只是一心记挂着那本《集灵传》的作者。
今日本是来寻作者,可这文渊书坊的老板好似是因为他跟许映颜的关系大为受挫,竟丢下他这客人一个人独自走了。
他实在是不懂。
这也怪不了赵羽舒。
他虽自幼聪慧,才气过人,文采斐然,有过目不忘,下笔成章之才能,可除此之外,在众人眼中,他却是个自我、不通情理的人。
只做自己想做之事,只专注于感兴趣之事,对旁的人事,皆未放在心上,且不在他的思考范围之内。
对于男女之事,就更是不通。
在他眼中,为儿女私情忧虑惆怅的人,都是异类。
京中,他是无数闺阁女子的倾慕对象,外貌能力家世俱是一等一的。
许映颜从书坊出来,便去了茶馆。
如今,民风开放,女子出入戏院茶坊已不再是稀有之事,更不会被人投以异样的眼光。
除了男子常去的教坊,专为女子开设的男色场所也兴起不少。
此种生意开始之时,还遭到了男子的强烈反对。
根深蒂固的思维,男人怎么容许他们的同类去为女子服务,这对他们来说似乎是极大的羞辱。
许映颜对此也有所耳闻。
一帮人叫嚣得厉害,可松泉馆老板做的是合法合规的买卖,并无半点差错。
眼见着挑不出毛病,一群人便开始四处散播谣言,把松泉馆的老板描述成十恶不赦,包藏祸心的恶人,还号召着去松泉馆门上闹事。
就因此,还闹出来一场笑话。
因此前,叫嚷着要去松泉馆门上抗议的声势越发地大了,听说一帮子人定了第二日去闹事。
当日,众人都伸长了脖子等着看热闹。
心想着几百人把松泉馆团团围住的场面,可等到正午,也只来了三三两两的人。
可笑地是,他们本是抬首挺胸,目中无人的模样,可到地方一看,并无他们的同伴,原本想喊的口号立刻被吞了回去,四下看了看,便又灰溜溜地离开了。
松泉馆的丫头出来轰散人群:“若对我们这里的公子有兴趣,我们欢迎,若是来看热闹的,便散了吧。”
无热闹可看,人群也很快散开。
那日,许映颜恰好经过,便见着了这一幕。
她本是闲不住的性子,在父母亲面前,自是礼数周到,温婉大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大家闺秀,但心思可是活跃。
许映颜自幼博览群书,什么志怪小说,鬼怪轶事,亦或是男女欢情,皆有所涉猎。她不受常规礼教束缚,思想更是开放,因身份所限,不能肆意地活着,只能将心中所想化为文字,诉说她脑中奇思。
对第一个开设男色场所之人,许映颜也是极有兴趣。
那两个丫头见人群散去之后,在门口便说起话来。
“主人果然料事如神。”
“是啊,主人说那些叫嚷着要来闹事的人只敢嘴上说说,那些人今日竟真的没有出现。”
“害我还担心好久,生怕出了大事。”
“我也是,还问菱儿姐姐要不要多派些人手,可菱儿姐姐只说不用。”
“原来都是我们多虑了。”
“主人因为自己是男子,所以才如此了解男子吗?”
“应该是吧?”
两个丫头感叹了几句,便进了门去。
许映颜把她们都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对松泉馆幕后老板更加有兴趣了。
本以为是个女子,才能如此了解女子的喜好,没想到竟是个男人。
许映颜今日来茶馆,一是因不愿跟赵羽舒同回府上,二是因听罗章所说,最近《集灵传》大火,市面上的书册早已售空,还改编成了剧目,在戏院上演。
茶馆的说书先生每日也是七八场,场场俱是爆满。
她自然是要来凑凑热闹。
因今日要出门,许映颜特意换了身轻便些的衣裙,发髻也十分简单,看上去就像个普通人家的姑娘。
她随意进了个茶馆,一进去便被位于中央,被团团围住的说书先生吸引了目光。
“话说本朝,就在这京城城郊,有一奇怪的铺子,诸位可知道这铺子是干什么的?”
人群中讨论声四起,各有各的想想法。
“铺子不就是卖货的?”
“不然就是客栈?茶楼?”
“还是青楼?”
众说纷纭,可那说书先生却频频摇头。
“众位说得都不对。这间店铺确实可称之为客栈,可这其中所住的人可不是跟我们一样有手有脚,看得见摸得着的活人,而是各种各样冤死的鬼魂。”
“啊!”
众人一阵惊呼。
说书先生继续道:“每晚子时,若是你从此处经过,便能听到此楼中传出的凄厉的哭声,足足能持续一刻钟。”
许映颜也听得兴起,本就是志怪小说,被说书先生以此种方式讲出来,吊足了胃口,效果比读书更是好了几番。
“今日我们所讲的便是真实发生在这座奇怪的客栈里的离奇故事。”
说书先生讲得是唾沫横飞,底下人听得也是津津有味,正到关键之处,却被一突然的男声打断。
“什么人在此胡言乱语?”
此话一出,众人皆回头,朝着说话之人望了过去,许映颜也如此。
只见来人一身青色圆领长衫,上绣翠竹,腰间是玉石腰带,身形清瘦,面容清秀,一看便是出身不凡。
但眉眼间还透露着些许稚气,看上去也才十五六岁的模样,比许映颜小了好几岁。
“这是哪里来的毛孩子?你懂什么?赶快走,不要在此捣乱。”
“你敢说我是毛孩子?你可知道我是谁?”
“我管你是谁,别打扰我做生意。”
许是从未受过如此的对待,少年涨红了脸,气愤道:“我哥哥说了,世上不存在什么鬼魂,你要是再胡言乱语,我就……”
“你就如何?你哥哥算老几?他说什么就是什么?赶快一边去,不要在这里捣乱。”
“我哥哥的名字说出来可是要吓死你们的,他就是……”
少年刚想说话,便被旁边的随从小声地提醒道:“公子,大人嘱咐过了,您在外不可随意报他的名号,更不可倚仗自己的身份胡作非为。”
少年的脸色变了又变,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
说书先生继续讲,众人也没再关注这个少年。
可他却是十分委屈,脸都要皱起来了。
看到他的表情,许映颜没忍住,偷偷笑了一下。
没想到却被发现。
那少年朝她走来,皱着眉头,一脸不满道:“你笑什么?”
不能再打击孩子了。
许映颜正色道:“我觉得这个说书先生说得很有意思。”
少年却不信:“才不是,你是不是在笑我?”
“没有。”
少年狐疑,上下打量着许映颜,却在看到她腕间手链时,变了脸色。
“姐姐,你不记得我了吗?”
“啊?”
许映颜着实惊了一下,她什么时候多了个弟弟。
她是家中最小的,前面只有一个姐姐还有兄长。
少年一脸喜色,拉着许映颜的手,道:“天盛书院,四年前。”
天盛书院是她曾经读书的地方,跟普通书院不同,在此学习的皆是官员子女,所请的老师也是从宫里退下来的。
眼前这个少年……
许映颜终于想起了。
当年她入学之时,其他人都是同龄,只有一个少年,比他们小上几岁。
同龄的少年都嫌他年纪小,不愿跟他一起玩。
他时常独自一人孤零零地看着其他人一同骑马射箭,眼泪汪汪的,委屈得不行。
许映颜便陪着他,跟他一起。
初次,许映颜问他时,他还十分硬气:“我才不要跟你一起玩,我是男子汉,跟你一个女子在一起,被人看到,太丢人了。”
两人熟悉之后,他成了天天扯着她的袖子叫她姐姐的模样,许映颜笑,小孩子都是这么口是心非吗?
后来,她学成之后,便离开了书院。
手上所带的手链,还是他送的。
许映颜有些怀疑地道:“贺钰?”
贺钰笑道:“姐姐你还记得我!我送你的手链也还在,太好了!”
许映颜看着眼前清俊的少年模样,实在难以跟四年前动不动就哭鼻子的男孩联系起来。
眉眼已张开,比她还高出了半个头。
“对了,姐姐,你嫁人了吗?”
“什……什么?”
许映颜少有地结巴了。
被一个比自己小的少年,在多年后重逢的场面上,第一句就被问成亲了没有,是什么样的感受?
许映颜第一次体会到了。
“你问这个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