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禄一人坐在轿中, 随着轿子的颠簸,他的心亦跟着七上八下的。殿下虽已为他安排了多名侍从,但心内仍觉恐慌。轿子颠了半日, 才终停了下来。

  他下轿时,腿都有些发软了。抬眼望了望眼前的宅子,甚是残破荒凉, 但今日他是应了纪娆的约前来的, 现下即便是不想进, 也得进了。才走了一两步,便踩了一个瓦片, 倒把他惊的一个趔趄,一旁的人忙上来将他扶住。

  “退下, 这还用的你们。”说罢仍是挺了挺身子, 朝里头走去了。

  “啊——”才跨了门, 没几步整个人便被一个网子网住了,生生悬在半空中。

  这时纪娆才从里头的破屋子里走出了, 双手环胸道:“叫他们都退出去, 否则我即刻令人割断这绳子, 只怕你脑袋瓜子都要开瓢了。”

  “退退下……”福禄的头垂向地上, 脸红胀着喝道。

  众人只得退了出去, 纪娆上前关上了门。回身笑道:“现下,只余你我二人了,你便实话招了罢,何时送我回灵孚山。”

  福禄央告道:“纪姑娘, 先将我放下来罢,这里只你一人了,我怎么也逃不出你的手心去。”

  纪娆轻笑了一声,便缓缓松了绳子,将他放在了地上,但仍将他捆在麻绳网子中。她缓缓蹲了下身子,斜睨着他道:“现下,可以说了?”

  “姑娘,虽那玉确实是我的,打我生下便在身上了,但我真不知什么神君。”

  福禄说这话时,并不敢看着纪娆,他这两句话中没一句真的,只是遵了殿下的令这样说的。

  听他这样说,纪娆又狠狠抽动机关,他顿时又升去半空中了。

  “姑娘饶命啊姑娘。”福禄颤颤巍巍求告道。

  “你还想诓我,你若再这般不识相,我便今日就让你灰飞烟灭。”说着便又扯了扯线头,将他拉的三丈高,笑了笑,便要松开手去。

  “慢着——”她才抬了手,便听见门口传进声音来。她本来也只想吓唬吓唬福禄,毕竟她还没有敢将天界仙君打死的胆子。听见这声唤,便也停了手,回身时却瞧见竟是单子柯来了。

  “娆儿,你这是做什么?”单子柯走上前道。他原听纪芙说她今日出了城,还约了萧寒身侧的掌事太监福禄,怕她闹出什么事来,误了婚事就麻烦了。

  “单将军,此事与你无关,还请你不要插手。”纪娆还未从福禄口中问出话儿,却来了个不速之客,当下并无心思和他解释许多。

  “娆儿,这是太子殿下身边儿要紧的人,你不可如此对他。”单子柯往前了一步,伸手要去夺她手中的机关盒子。

  纪娆抬臂挡住了他的手,眼神冷冷道:“让开。”

  “纪娆!”单子柯忽然厉声喝道。

  福禄瞧见单子柯,宛若看着了救命稻草一般,忙哭喊道:“大将军,救救奴才。”

  单子柯一手擒住了纪娆的左手,另一只手从她肩后绕过去欲夺盒子,她猛的将右臂曲起用肘顶向身后。他亦未使用蛮力去夺,纪娆虽有两下子,但全然不是他的对手,只用掌往上一挥,便叫她手中的盒子打翻在空中。复将纪娆扯在怀中禁锢住,另一只手伸上去接住了盒子,轻扯了扯线,果将福禄缓缓放下了。

  临落地面,福禄便挣挫着扯开了网子,滚着爬了出来。

  单子柯一面揽着纪娆,一面对福禄道:“还不快走!”

  “姑娘,姑娘我真的不知您说的司姻神君,也无法送您回灵孚山去,莫要怪罪。我我就先走了。”福禄朝着纪娆作了几揖,才回身跑了。

  福禄走了,纪娆却丝毫未有要去追的意思了,单子柯松了手后,她便泄气一般的坐在一旁的石阶上了。她已用性命相威胁了,他仍是咬定不知司姻。或许是她误解了,她转世到凡间带着记忆,并不能证明他们都还带着,他恐是真的都不记得了。

  想到此处,她只得深深叹口了气,他既连自己是司姻都不记得了,如何还能知道怎么送她回去。

  单子柯却是怔在了原处,福禄竟是司姻?!还有他方才说的话,纪娆竟还想着要回去。看来她前几日的应承,只是敷衍罢了。

  纪娆歇了一会子,才疑道:“单将军何以会出现在此处?”自打上次她出了宫门,便迎面撞上他之后,便觉得怪异来。今日之事,她亦未曾往外透露过。他缘何会知道?

  单子柯正恼上心头,蹲身抓住她的双肩,语气微怒道:“你要走?”

  纪娆见他已然听见了,便也不想再瞒:“我是要走的,以后还请将军莫要在我身上白费心思了。”

  见她态度如此坚决,他亦知道是无法拦住她了,只淡淡道:“你当真不能与我作夫妻?”

  “不能,将军与我非同路人。”纪娆声音冷清的回了一句,便起身先出了门。

  单子柯满脸戾气的停在原地,冷笑了一声:我若言明我的身份,你便会同意与我在一处?

  *

  “姑娘回来了,事儿可办妥了?”玉儿见纪娆回来了,忙上前问着,又着萍儿叫人快些将饭摆上来。

  玉儿本瞧着前几日姑娘的心情一直不错的,今儿出门的时候也是心情大好的,想着她去是办喜事去了,便吩咐厨房做了满满一桌子她爱吃的菜来。

  但她自回院子来,便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玉儿将银箸递到她手中,也不见她接着。便轻声唤道:“姑娘?”

  纪娆这才回神,只抬眼干笑着应诺了一声,眼神又黯淡下去,接过玉儿手中的银箸在面前的青玉盘中来回拨弄。

  “姑娘,这可是你最爱的芙蓉豆腐。”玉儿瞧她已将盘中的豆腐搅的不成型,忙拦住了她,关切的问道:“今儿的事竟没办成?”

  纪娆缓缓抬眼看向玉儿,红着眼眶面色颓然道:“玉儿,我许是回不去了。”

  闻言,她心下登时了然,沉吟了半晌,方道:“姑娘别伤心,定还有别的法子,”见纪娆仍垂着眸,又轻声问道:“是寻着那位神仙了?”

  纪娆漠然的点了点头,长吁了一口气道:“可他不像我,竟全都忘了,连自己是谁都已记不得了。”

  见她神情失落,玉儿忙劝慰道:“他是同姑娘一道来这凡间的,应是出了什么茬子他才忘了的,姑娘不妨再想想法子,许能让他忆起来也未可知呢。”

  玉儿的话,给了她几分信心。是了,她不能因此便放弃了,饶是这十多年都熬过来了,自不能在这会儿泄了气。便提了几分精神道:“玉儿说的有理,我定还能想出其他法子来,吃饭!”说罢便复将银箸在桌上顿了顿,预备夹菜。

  “玉姐姐,二姑娘来了。”纪娆才吃口菜,便听见萍儿在门外回道。

  正说着纪芙方进了门,还领着两个丫头,她微微欠身向纪娆行了行礼,复回身对两个丫头抬了抬手,她们便忙将手中的食盒端在了纪娆的饭桌上。

  纪娆下颌向身侧抬了抬,道:“坐罢。没吃的话,教玉儿给你盛些饭。”

  纪芙款款走上前,将两个食盒依次打开了——一份杏仁牛乳盏并一碗琵琶雪梨糖水,“我知今儿你虽然不在,但玉儿定早已安排好了你的晚膳,便只拿了点子我做的点心和汤,你用过饭后再吃罢。”

  见纪娆蹙着眉望向她,忙笑道:“我也是听你们院儿的婆子们说的,说你今儿有事出去了。”

  纪娆抬眼深深看了一眼玉儿,仍是垂眸吃着饭,半晌抬头笑道:“是去办了点儿事,你今日倒是有空给我做这些。”

  纪芙轻嗔了一声道:“瞧大姐姐说的什么话,好似我平日如何待你了似的。”顿了顿,复转言道:“今日的事……还办的顺利?”

  “不算顺利。”她淡淡回了一句。

  纪芙只哦了一声,她过来寻纪娆,是想从她的面色瞧出今日和单子柯相处的如何,再者……似是因上回二哥哥撞见了她与单子柯,竟几日都未再来府上了,便想让纪娆去传个信儿,他定是肯来的。

  “姐姐,我前日间作了首诗,想教二哥哥替我看看好不好。但他几日未来了,不若姐姐信个信儿去宁国侯府?”她终是开了口。

  纪娆将碗中的饭扒拉了几口,接过玉儿递来的帕子,揩了揩嘴又漱了口,才转身对她肃穆道:“纪芙,你若是想让他来府中,该自己去请他,异或去宁国侯府逛逛,也没什么不好的。”

  纪娆此话,无疑是将她的心思剥了出来,当下粉面涨红,喘着气道:“你这是何意?我只当是姐姐,烦你帮个忙而已,你既不愿便拉倒,不必说出这些不堪的话来。”狠狠撂下一句后便甩了袖子走了。

  看她走了,纪娆便令玉儿将她送来的东西收了出去,手轻扶了扶额,如今她也正头疼着。想让宁稚珣再往东宫带个话儿,再将福禄约出来一回,却连他的人影子都抓不住。

  未免他多想,亦不能再专程传信给他了,趁着这回单子柯的事,教他早日断了念想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