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寤寐>第15章

  肃喜追着问皇上在信中说了什么,还翻来覆去地控诉我酒后无状,听到最后实在忍无可忍,我夹着火气:“你作为我的近侍眼见我喝醉了为何不拦着点儿?”

  肃喜的眼眶顿时红了一圈,委屈中带着愤懑:“王爷在京中时明明千杯不醉,怎么来了西北就这么容易喝醉呢?”

  我被怼得语塞,甚至开始后悔冲肃喜发火。

  肃喜沉溺在自己的悲伤中:“我知道是我太笨了,从来都读不懂王爷的心思。”他跺跺脚,狂躁地揉揉头发,拔腿跑出去继续消沉。

  安慰的话都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刚伸出的手尴尬地抓着空气,怏怏地重新回到后背。

  那封信被我贴身藏了三日,终究没狠下心将其投入火堆,最后保持着未拆封的样子被我放进一直随身携带的木匣中,再加上一把铁锁。

  我与季项、秦广昭商定要在进入隆冬前再一次重创羯赫,待军备粮草准备充足后,西北军继续西进。

  走到半道,初雪就急匆匆赶来迎接我们。

  季项在马上接住飘落的飞雪,瞥着我道:“这是近十年来下得最早的一场初雪了。”

  毋庸置疑,这是赤明明白白的嘲笑。

  “我记得九年前我们与羯赫打仗时,就遭遇了羯赫五十年来最寒冷的冬天。”

  我好心好意地纠正他:“不对,你把时间因果都搞错了。是羯赫回回经历了五十年来最寒冷的冬天才开始南下,侵扰我国边境。”

  “说起来当年羯赫人也是想找个温暖、水草充足的地方生存……”

  肃喜突然大吼一声王爷,吓得我差点没把自己舌头咬断。回头一看,季项早已习惯我的胡言乱语,神色如常,秦广昭就——有点难说。

  正在自责言语轻率,季项突然道:“我记得当年老王爷说过一句‘你要活下去我也要活下去,有话好好说,动不动去别人家打秋风,就别怪别人把你打得屁滚尿流!’”

  我一辈子纠结在放下与拿起之间,把自己绕进名为矛盾的迷宫,论到通透,当真是拍马都赶不上父王:“这话除了粗俗一些,没别的毛病!”

  “老王爷还说过一句‘我是当兵的粗人,粗人自然话糙!’”

  “季将军,你要是少开几次口,凭你那张脸也不至于到现在还找不到媳妇。”这话是秦广昭说的,看到季项因震惊而错失反击之机的吃瘪模样,我只想拍手称快。

  羯赫并不想坐以待毙。那夜,我军因雪势转大决定暂避风雪,正在手忙脚乱地安营驻扎之时,羯赫骑兵长驱直入地闯进我军营地,如旋风般肆意奔袭,烧杀掠夺。在我军组织起反抗之前,又如涓滴之水,在阳光的照射下无声无息地隐匿无踪。

  三日后,羯赫又如法炮制,我军正在安营扎帐,羯赫骑兵高呼着疾驰过我军阵地,见人就砍、遇马则杀,看见军备粮草必定放一把火。一旦我军组织起反击就立即撤退。

  两次突袭后,效果立竿见影。西北军内人人枕戈待旦,一刻都不敢放松,生怕羯赫人突然出现,多数士兵还有一部分军官迅速憔悴起来。有时候强悍的敌人不一定可怕,但强悍的敌人突然变得恼人便加倍可怕了。

  第三次突袭发生在七日后的正午,我军刚刚抵达鄯善城下。城墙上没有一个士兵,瞭望台上也空无一人,整个城池安静得像座坟墓。我、季项、秦广昭三人正在商量是否进城,一望无垠的沙漠上羯赫军队卷起狂沙,兵分两路地追赶我派出的左右两路斥候骑兵。

  不出所料,来时的方向上传来闷雷一般的声音,扬起的沙尘几乎能够遮天蔽日。羯赫打算三路合围我军,一旦我军抵挡不住进入城内就等于被切断粮草军备补给,而且在前两次的偷袭中我军粮草损伤惨重根本撑不了几日。如果我军抵挡住合围,羯赫人估计又会立即撤退深入浩瀚沙漠,过不了几日再神出鬼没地出现给我军予以打击。

  看来羯赫终于发现城池战,还是西北军更擅长,斟酌再斟酌,想起来还是在马背上的游击战更对游牧民族的脾性。

  但是,羯赫人忘记了“今时不同往日”这个道理。

  我军即刻改换阵型,左路改右路由季项率领,右路改左路由贺真率领,左右中军变为左右前锋。我与秦广昭率领中路大军,中路殿后变为中路先锋。我们从中军分三个方向飞驰至各自的阵前,率领着虎狼之师扑向三方敌人,利用迅速反应的时机差异打破敌人合围的意图。

  羯赫见局势逆转,左右两路军队立即企图与中路汇合,季项与贺真奋力阻扰。而我率领的中路大军强攻羯赫主力大军,将其往东驱赶,季项与贺真配合着将我军中路的后背露出。战场一空出来,羯赫左右两路军队立即合成一股,直扑我军中路后方。这时,秦广昭立即调转后方大军的火力,季项与贺真从左右包抄贴近,羯赫左右两路大军恍然大悟自己落入我方圈套。羯赫主力见势头不妙,立即向北逃去。

  我一路对羯赫主力穷追不舍,在苏照发生激战重创羯赫。之后羯赫统领苏摩王与贤主均含王分为两路兵马,利用熟悉地形的优势在茫茫瀚海中与我军玩起猫鼠游戏。我率军追击苏摩王,季项负责追击均含王,在战斗中溃散的羯赫残部则由贺真率领的军队负责。羯赫每退守一处,都会杀光烧光带不走的牛羊及粮食,而轻骑带不了太多的粮食军备,羯赫因此盯上我军补给线。经历过几场险之又险的偷袭后,我将保护维持补给线的重任交给了秦广昭,他机动性不够,但论起谨慎稳重,西北军中无人能出其右。

  苏摩王移动的路线飘忽不定,我最先在鄯善西北的苏照遇见他,五日后又在鄯善东边的石门袭击他,十日后在鄯善北边的敕勒河,七日后又在鄯善南边的赫仑山,之后一路西追。在这期间,我与季项逐渐断了联系。

  追到喙峰峡谷时,我军遭到苏摩王大军的伏击。艰难打通喙峰峡谷,出谷一看,均含王陈军戈壁正守株待兔呢!我军被均含王与苏摩王一前一后夹击,活像季项最爱吃的一种面食。腹背受敌了小半天,季项才终于出现接手苏摩王大军,与贺真配合着断其进路与退路,反将其困在喙峰峡谷之间。要不是看见季项在谷口留下的暗号,我才不会进谷。不过季项与贺真这算盘打得贼溜,轻轻巧巧地就把我这一军主帅当成诱敌深入的肥肉送出去了。

  均含王见苏摩王被困在峡谷中,更加凶狠地扑向我军,企图撕开我军的防线。不过我军队里的士兵不知有多久没被这样痛揍过了,正是一心雪耻、斗志最盛的时候,均含王的几次强攻都被我军打退。出于礼尚往来的原则,我也抓紧时机组织起兵力反击。均含王眼见几次强攻都失败,而苏摩王被困在峡谷中已经发出三次求救信号,慢慢心浮气躁起来,对战局的把握开始失控。我军的反击一击即中,均含王损失惨重不得不决定北逃。

  此战后,苏摩王被俘,但是拒不投降。

  季项继续西进到得羯赫国界最西边的饮洄,扫清羯赫残部,至此我朝终于完全掌控鄯善饮洄一线以南的西域地区。

  我追击均含王深入漠北,越往北,天气越酷寒。战场上的积雪常常湮没小腿,一夜醒来铁枪上似乎都结上一层冰,根本不敢用手直接去碰触,坐在马背上,常常觉得自己的四肢百骸失去知觉,要不就是指尖脚趾火辣辣的疼……很多受伤的士兵来不及转移至后方就被冻死了……

  一场大雪封山,宣告隆冬正式来临。均含王递出和书请求和解,我当着使臣的面将和书扔进火堆。

  鉴于苦寒日渐削弱士兵的战斗意志,我调整策略,将追击改为偷袭,主要针对羯赫的粮草。偷袭卓有成效,羯赫粮草损失惨重,冬日未尽,就已经开始短缺。

  隆冬刚刚开始动摇,春风还含羞带怯的,我就迫不及待地脱下厚重的棉衣,展开最后一次追击。

  一直追到阿勒泰山脚,均含王终于递出降书。

  被囚在宁羊都护府的苏摩王听说均含王投降,愤而自尽,羯赫王室推举出新统领递交降书,归顺我朝。

  困扰中原近百年的羯赫之乱终于落下帷幕!

  护送这均含王及羯赫降兵回到宁羊都护府,一路上都异常安静的士兵们突然爆发出震天动地的呼啸,这呼啸从点连线最后结成片,被风吹向荒漠戈壁的四面八方,这呼啸含着喜悦带着痛苦,最深沉的是这一年积压下来的郁结。这场战役,我方二十万大军,最终只剩下九万……

  我很早就说过,有些事由自己开始,却由不得自己结束。

  我还有一句没说完的话,我期盼每个国家民族的人民生活安宁,但侵我河山者,决不轻饶。

  庆功宴上我喝得酩酊大醉,倒头睡足三天四夜。睁眼后,望着屋梁,发现心里不知道被谁挖开一个黑幽幽的深渊。

  睡眠像是干涸的泉眼,涌不出丝毫睡意。我日夜晃荡在宁羊都护府,犹如一具丢了魂的行尸走肉。

作者有话要说:  郑重声明:本文出现的所有地名、民族、国家全是作者胡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