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流寇右带刀>第7章 第 7 章

  耀王此次来访,商讨了有关北国与伪燕国之事。隔着纸窗,花岛依稀听见北国商船似乎与渔民起了争执,事务有待东海侯处理云云。

  没留一天,耀王便动身回去了。

  青灯卫重归平静,花岛也重新回到田地。

  和泽城已经入冬,转眼间又是一年。

  花岛清扫落叶,扫帚忽碰到一双皮靴,抬头,是个陌生面孔,长相刻板,配合着一脸阴沉,不像什么善茬。

  “你就是那天蹿到台上去的人?”对方居高临下。

  花岛坦然:“是我。”

  “你与队长是什么关系?”

  关系?

  他迷惘。

  不过是些虚妄的水月镜花罢了,一个不愿说破,一个不敢追问。彼此压抑着,揣摩着,谈不上有什么关系。

  “为什么耀王殿下会指名你去做队长的小姓?”那人看来是盯上了,又逼近一步。

  其实不奇怪,自耀王来访后,落在花岛身上的目光就不知不觉多了起来,就像一根根细针,对天生脸皮厚的花岛来说谈不上刺痛,只是扎得人不舒服。

  这回被直接找上门,还是头一次。

  “可能——他看韩队长不爽吧,故意找个添堵的过去。”往自己脸上拍拍灰,说不定对方也就放过了。

  不曾想,扫把瞬间被打飞,衣领紧接着被揪了起来。

  “少在我面前油嘴滑舌,你的那些龌龊事我清楚得很。”

  花岛带了些脾气,轻浮一笑:“是吗?”

  “我认得你,以前就是街上的混混。”

  “哟,小哥,这么关注我呀?”他微微眯眼。

  “不知用的什么手段进了青灯卫,走后门吧?”特别强调“后门”二字,表情已经狰狞:“走了谁的后门啊?爽吗?还是说,那些人走了你的后——”

  话音未落,花岛一拳头击在他的高鼻梁上。男人朝后一个踉跄,捂脸倒在鹅卵石小路中央。

  偏触及到了最敏感的神经。

  “原以为这里都是些文化人,没想到还有讲话这么不干净的。”他正了正衣领,抄起脚边扫帚:“你不是不服吗?来啊!”

  “队内规矩,屯所里不许动手!”

  “去他妈的规矩。”花岛向他走来,秋风扫叶。手起,眼看着就要落下——

  身后一人精准地握住了他的手腕,毫不费力地微微一转,随一阵骨节扭裂声,顷刻间,扫帚滑落,被那人一把接住,以木棍赐予双膝猛一记重锤,花岛便扑通跪在地上。

  玄青色衣摆擦他脸颊而过,两道雪白的缎带,携在身体右侧的刀。

  韩径夜。

  花岛只感觉手腕处一阵生疼。

  “你,哪一组的?什么名字?”他对着率先挑事的男人问。

  站起来,拍落灰尘:“第二组......段载希。”

  “晚上和你们组长一并来找我。”

  那名队士显然没有料到情况会变成这样,脸色惨白,但还是响亮地答:“是。”没有推脱的意思。

  韩径夜转向花岛,他仍跪在那里,深呼吸平复心火。

  “知道规矩吗?”他说:“擅自于屯所内动武者,五日禁闭。”

  “是他先......”花岛不服。随后心思辗转,咬住话舌。哼一声:“罚吧!”大义凛然。

  暗堂。

  暗堂如监狱,四面冰冷。

  遇事,花岛不去怨谁,论他如何进的青灯卫,说到底还是自己理亏。这五天禁闭,就当赎罪,这么想着也就随遇而安。

  在菜园里能玩得不亦乐乎,在暗堂里,照样一箪食一瓢饮,不改其乐。这是流寇本性,再肮脏的地方也能把日子过滋润喽。

  哼着小曲,观察蚂蚁入洞,几片叶子被寒风捎进了屋里,也送来了韩径夜的消息。

  五天到,允准释放,司徒老头捧着只木盒来接他。

  “司徒叔,还带了礼物过来啊!太客气啦。”花岛伸个懒腰,重新沐浴在阳光之下,眼睛有些疼。

  老人将盒盖打开,露出一只崭新的护额:“队长给你的。从今往后你就是第四组的正式队士了。”

  “啊!真的?”

  “你不是一直想上街巡逻吗?这回可以了哦。”

  花岛接过护额,铁片光洁明亮,不像韩径夜的那只遍布刀痕。

  队长这人吧,打他一巴掌给他一颗糖,作。

  两人走过庭院,梅花正开,池水冰冻。司徒为他佩戴护额,这就意味着,他要准备承担性命之危了。

  /

  年关将至,大红灯笼满街,和泽城有了细微的变化,电线杆子多了,茶铺里吃茶的人换了一批,那些提着金丝雀鸟笼儿端着大烟枪的家伙也看不见了。

  花岛扶正护额,第一次跨出屯所大门。

  袖带江南雨,

  眉梢漠北霜。

  归来亦是客,

  未老莫还乡......

  老乞丐竹杖芒鞋,敲击节拍高歌而过,声音千回百转,牵着夕阳斜落到了那树梢头。

  花岛纵身钻入大街小巷,从前那份如鱼得水却再也找不回,一路行人睥睨,指指点点。

  “瞧,那个青灯卫。”

  “新来的?”

  已没有人记得流寇花岛。

  正大洋行门口,散乱地倾扎着几辆黄包车。车夫们如疲倦的归鸟,一径瑟缩在羽毛里,不指望新生意上门。只有白狗坐得笔直,头剃得光光的,很显精神。

  花岛一眼把他瞅了出来,双手背后,做出一副很有气派的模样走过去。

  官靴停在眼前。白狗条件反射地一跃而起:“老爷,老爷要去哪里?”

  “抬头。”他扬了扬下巴:“连哥都不认识啦?”

  这声音、这语气,听着似曾相识。但穿着青灯卫队服的,又会是谁呢?

  “我是花岛呀!”

  白狗恍然,使劲揉搓眼睛。

  “瞧这一身,我穿好不好看?”花岛笑容灿烂,给了他个脑瓜嘣:“傻的啦?说话呀!”

  “你真是花岛?”白狗终于完全抬起头,冲他使劲瞪了一会儿,总算把他认了出来。“你走了大运了!混进青灯卫了!”

  “嘘。低调低调。”

  “你他妈的一年没有一点消息。”

  “这不是在队里‘操练’着嘛。”花岛美化了种地的事实。

  白狗直勾勾望着他的队服,很羡艳的模样,抿紧嘴唇,不说话。

  “这个送你。”花岛从身后抽出一包洋香烟,“答应过你的嘛。”

  对着夕照,烟盒上几个金色英文字母闪闪发亮,安静躺在白狗满是油污的手中。

  没有露出欣喜的表情,反而有些呆滞了,一动不动地楞在原地。随后,眼眸低垂下去,地上拖出一道狭长的阴影。

  “谢谢哥。”他说。

  花岛跨步跃上洋行台阶,神采飞扬:“你知道吗?现在我加入了巡逻队,每周都能出来找你。对了,菊屋怎样?老板身体还好吗?”

  “嗯。”白狗点头,“都是老样子。”

  “那走啊,我们一起去喝酒!”

  白狗支吾,瞟了眼钟楼上的时间,好像在盼着什么人。

  洋行对面的裁缝店,门把上风铃忽叮当一响,踏出一双碎花小布鞋来。

  发髻乌黑,耳坠玲珑,眼眸盈一弯笑意,隔着街朝白狗招了招手。

  “她叫阿宁。”

  姑娘挽住他的手臂时,他羞怯地说道。

  于是便抬起头打量花岛,内双眼,很灵动,面颊因营养不良而略显蜡黄,不过仍是清秀可爱。

  “这是......”花岛摸不着头脑。

  “我要成亲了呀,哥。”晚霞映在他的面颊上,漾着腼腆的幸福。与此同时还有一丝自卑,笑容辛酸而灿烂。

  “都要成亲了啊......你小子。”他哽住。

  时过境迁之感猛烈袭来。

  “我们打算明年春天办酒,就在菊屋里办,再请几个老熟人。”白狗挠头:“哥要是能来那便太好了。”

  “我当然要去。”花岛点头,又低声重复一遍:“我当然要去。”

  落日余晖洒在阿宁长长的睫毛上,她目光望定白狗,微笑着露出两只小酒窝。白狗俯身,贴在她耳边一字一句大声道:“他就是我说的花岛哥——现在是青灯卫啦——!”

  闻言,阿宁便笑得更开心。花岛看着她一双灵巧的素手在空中飞舞比划,随后由白狗翻译出来:“阿宁说,她很高兴我认识这么厉害的朋友。”

  那个瞬间,花岛的内心像被什么撼了一下。

  这么漂亮的姑娘......

  却是个哑巴。

  阿宁继续比划着,仿佛在织一匹无形无影的丝绸,全世界只有她和白狗能够看到。

  “阿宁希望你一定来吃酒。”

  过了许久,花岛提高声音:“白狗是我最好的兄弟。我一定去,我帮你们办得热热闹闹的,让整条街的男人女人都羡慕十年——!”

  一群白鸽腾起,扑向天空。

  六点整,钟楼敲响,余音笼罩。

  白狗扶阿宁坐上黄包车,蹬地,布鞋抓起泥沙。花岛随他一起跑,车铃叮当作响,跑到第二道岔路口,他知道自己该停下来了。

  白狗转身挥别。

  小小的黄包车消失在火红的云天边。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支持,希望能有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