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秋风席卷,原本含苞的桂花如同得了命令一般,齐齐绽放在枝头,叫风一吹,那熏熏的香味便萦绕在鼻尖,连衣裳都似沾上了香味。
王海候在永安帝身后,耳朵听着淑妃娇嗔的笑声,眼睛却下意识地往左边瞥了瞥。
那里站着一个金黄色的身影,正负手而立,脸色平静。
他喉咙忽地一阵发痒,“陛下,太子殿下已经等候多时了。”
“是么?”
永安帝回头,眼神落在不远处的季宴淮身上。
“去将太子叫过来。”
恰好淑妃涂满豆蔻的纤纤手指中捏着一颗葡萄递过来,他摆了摆手,“你今日先回去,朕与太子还有话说。”
淑妃手中动作一顿,可在永安帝看过来时,脸上带着柔和的笑,“那臣妾就先告退。”
她这般听话,永安帝便拍了拍她滑腻的手。
淑妃娇羞一笑,恭敬地后退两步,这才转身离开。
路过季宴淮身边时,便顿了顿脚步,柔声道,“太子殿下。”
季宴淮抬眼,眼神漫不经心落在她脸上,似这才发现这里有她这么一个人一般。
“淑妃娘娘。”
偏偏嗓音温润有礼,让人觉得刚刚不过是错觉。
淑妃瞧着他那张俊美的脸,袖子里的手忽地捏紧了帕子,宁贵妃已经压了她一辈子,死了也不消停,她绝不会让自己的儿子一辈子也这般被季宴淮压住!
季宴淮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倒是身旁的福喜瞥见淑妃眼中的不甘,悄声道,“殿下……”
他话还未说完,便被季宴淮打断,“无事。”
福喜要说什么,他能猜到,左右不过是让他提防淑妃罢了。
趁着他去饶州,淑妃不知从哪里找到一个高人,能招人亡魂,听说那观尘法师在钟萃宫召回了宁贵妃的仙魂。
他乍一听到,还以为是宫人胡乱说的,谁知问了陛下身前伺候的宫女太监,说是那日,钟萃宫仙气缭绕,仙乐绕梁,陛下又哭又笑,眼神痴痴对着宁贵妃曾经最喜欢的秋千说了一下午的话。
等到那奇景消失,陛下也清醒过来,嘴中喃喃说着,“别走别走……”
从那之后,观尘法师便常伴陛下左右。
季宴淮哼笑一声,什么仙乐,什么仙魂,不过是江湖术士的把戏罢了。
这淑妃倒是有几分聪明,知道陛下对宁贵妃执念颇深,这才找来这观尘替他造了这么一场转瞬即逝的幻梦。
比起往前永安帝对她不冷不热,如今这位淑妃娘娘倒得了几分宠爱。
据他所知,虽宁贵妃已逝多年,淑妃提起她仍咬牙切齿,如今忍辱负重唱这么一出,想来藏了大动作。
“来了为何不叫人来报?”
永安帝瞧着人过来,淡声道。
季宴淮收了思绪,回道,“见父皇与淑妃娘娘相谈甚欢,便没来打扰。”
永安帝手搭在石桌上,仔细打量对面站着的季宴淮,眼尾上挑细长,肤白如玉,神色清冷,的确像极了自己记忆中的那绝色美人。
他心中忽地一软,便放缓了声音道,“今日来找朕,可有什么要紧的事?”
“倒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儿臣此次去饶州,得了一方端砚,那日听父皇说,御书房那砚台总不趁手,今日便特地来将此砚呈给父皇。”
季宴淮招招手,身后的福喜便躬身将一木盒双手呈了上来。
王海瞧见永安帝点头,连忙从福喜手中接过,“陛下。”
他将盒子打开,呈到永安帝面前。
永安帝拿起那方砚台看了看,满意道,“不错,太子有心了。”
季宴淮一笑,拱手道,“父皇喜欢就好。”
他言语虽冷淡,嘴角却带了一丝笑,恍若一个得了父亲夸奖的儿子。
永安帝神色慈爱,上前拍了拍他的肩,“明日便是中秋佳节,你刚从饶州回来,那溧阳郡郡守之事便叫底下的人去查,你趁空也好休息一日。”
季宴淮垂眸,“是,父皇。”
宫中的中秋宴,早在一月之前便已经着手准备,皇后如今形同虚设,淑妃自得了永安帝的青睐,便将这事接了过来。
这算是她进宫十多年头一次操办这等大事,自然不遗余力做到最好,好让那些在背地里笑她被宁贵妃压了一辈子的人,仔细瞧一瞧。
宴席设在清陵池的登月阁。
登月阁四面临水,坐北朝南,一条长长的木桥从岸边直连接登月阁,上面饰以无数嫦娥奔月宫灯,长案上也各置着白玉花瓶,里面斜插着几支开得正好的桂枝。
男女左右分席。
秦霄悄声对秦夫人交代了几句,又朝棠棠道,“棠棠不必紧张,若陛下问话,只要记得嬷嬷这几日教的便可。”
棠棠点了点头。
他这才朝左边去了。
“走吧。”
秦夫人朝身边的两位姑娘轻声道。
今日来的都是四品以上的官员,平日里各种宴会都是见过的,今日瞧见秦夫人身边跟着一位眼生的少女,容貌昳丽,举止也落落大方,不由得有几分好奇。
坐在她们身旁的夫人便探身过来,好奇道,“秦夫人,这位姑娘是?”
秦夫人转头,见是兵部尚书的夫人,便客气道,“白夫人,这是我的侄女,棠棠。”
说完,也不去瞧白夫人脸上惊讶的神色,朝棠棠招手,“棠棠,过来给夫人问好。”
这还是棠棠头一回站在京都各位贵人面前,秦筝有一丝担心,可棠棠安抚一笑,便起身朝白夫人走去,“夫人好。”
白夫人瞧着她这般规矩,更是惊讶,回神瞥见秦夫人带笑的脸,连忙道,“好好好,棠棠长得真是可人。”
棠棠闻言,矜持一笑。
有了白夫人开头,不论是平日里与秦家交好还是不交好的世家夫人都过来打听一番,起先还有些人不在意,听秦夫人说是宫中特地点了名将人带来的时候,脸色抑制不住的惊讶。
毕竟连她们这些消息灵通的世家夫人都不知这秦府找回了一个姑娘,这宫中又何时知道了这等小事?
觑见少女眉目之间与先前的秦雨霏多有相似,便记起了十多年前的那桩旧事,难道,陛下有心要补偿这秦家?
想到这茬,与秦夫人说话时,便带了几分正色。
一时间,秦家这边倒热闹起来。
“那是谁,怎么那么多人?”
柔静坐在静妃的旁边,瞧着那热闹的场景,不由得好奇问道。
旁边的宫女仔细瞧了瞧,小声道,“似是秦夫人。”
柔静也与秦筝相识,闻言往那边一瞧。
忽地见着一个眼熟的少女,着一身青白宝相花纹齐胸长裙,臂间茶白色披帛慵懒随风,月眉星目,浅笑间似春光乍现。
“她怎么在这里?!”
柔静喃声道。
“谁?”
静妃正与一旁的人说完话,转头就瞧见柔静一副惊诧的模样,又闻她口中所言,不由问道。
柔静回神瞧着自己母妃欲言又止,平日里太子哥哥虽对她较旁人亲近,可她如今也摸不准事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到了喉咙的话便这么咽了回去,勉强笑道,“无事,母妃,我瞧见阿筝了,我过去与她说说话。”
不等静妃反应,便起身走了。
“公主何时与秦家姑娘这般交好了?”
旁边的嬷嬷疑惑。
静妃没有搭话,朝秦家看过去,眼神也落在那张芙蓉面上,刚刚柔静说的话她听清了些,难道柔静之前见过这位姑娘?
柔静平时左右不过都在皇宫之中,是在哪里见过这位姑娘?
脑海中突然想起几月前,关于东宫的传闻。
静妃心中一跳。
耳边好不容易清净了些,棠棠便与一旁的秦筝咬着耳朵。
“阿筝。”
一道清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棠棠随之抬头,瞧见是柔静,下意识地就要站起来行礼,却突然想起,自己如今应当是不认识柔静公主的。
正为难间,旁边的秦筝站起身行礼,“柔静公主。”
棠棠也连忙福身。
秦筝觉得奇怪,平日她与这柔静公主并不相熟,她今日怎么还专程来与自己打招呼,正猜想,才发现她的眼神落在旁边的棠棠脸上。
想起棠棠曾住在长宁殿,她转念便明白了。
“这位姑娘倒眼生得很。”柔静盯着棠棠一字一句道。
秦筝略上前一步将棠棠护在身后,笑道,“这是我表妹,棠棠。”
柔静自是也瞧见了她的动作,又见棠棠神色自然大方,正怀疑自己是不是瞧错了,忽听一太监高呼,“皇上驾到!”
“淑妃娘娘到。”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淑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诸位平身。”永安帝淡声道。
皇帝坐在高位之上,便对底下的情形一览无遗,柔静自然不好再问,悄悄回到自己座位坐下。
“柔静,不要多事。”
静妃忽然道。
柔静一愣,侧身瞧见母妃严肃的神情,抿了抿唇,不再多言。
永安帝眼神在四下扫了扫,不见太子,便问道,“太子还未到?”
王海便仔细瞧了瞧,悄声道,“许是有事耽搁了。”
话音刚落,从那木桥过来一个金黄色身影,玉冠束发,俊美无涛,恰一阵风将他身旁两侧宫灯轻扬,他神色清冷淡漠,宛若从夜色中走来鬼魅,勾人心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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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阿宴:孤这般俊,棠棠定看呆了。
棠棠: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