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苹与红杏不过是去准备些热水,随时都可能进来,想到这茬,棠棠慌忙睁开眼睛,挣脱桎梏在自己手腕上的大手,拧身过来离他远了些,纤薄的背不经意撞上身后小几的角上,又没收力,疼得她眉头轻皱。
下一瞬,季宴淮倾身过来,平日里没甚情绪的漆黑眸子里映着暖黄的烛光,倒多了几分温柔缱绻。
“疼么?”
他左手撑在榻上,右手覆在她刚刚被撞的地方轻轻按着,然后侧头问她。
这样一来,棠棠便像是被他半抱在怀中,这会儿又转头与她说话,唇几乎贴近她的耳朵,独属于他的气息将她淹没其中。
一抹不易察觉的红色从她的耳尖蔓延,她不自在地躲开他,摇了摇头,“不疼了。”
其实也就是刚刚撞到的那一瞬间疼,可季宴淮这般紧张的模样,让她有几分不好意思。
听她这般回答,季宴淮便坐直了身子。
目光在屋子里巡视了一圈,前些日子虽也来过,可那也不过是趁着她睡着,匆匆来看一眼罢了,哪里注意到屋中的布置。
檀架上摆着各式精巧有趣的小物,虽不是什么珍宝,却也足见布置这屋子的人用心,细颈白瓷花瓶里插了几朵荷花,上面虽还沾着几滴晶莹的水珠,到底有几分蔫了。
“有些蔫了。”他点评道。
棠棠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早晨采的,这会儿蔫了也没什么奇怪得,便淡淡应了一声。
他眼神又突然落在窗前一个紫檀架子上,那上面置着一个广口折枝牡丹花盆,里面清水漾漾,正浮着一只栩栩如生的大雁,甚至主人还十分巧思地装饰了水草与鹅卵石。
他突然想起昨日得到的消息。
想着,便慵懒地靠在身后的引枕上,下巴微抬,眼神落在那只碍眼的大雁上,“那是什么?”
棠棠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心中有些疑惑,堂堂的太子殿下连大雁都不识得?
可仍老实回道,“大雁。”
瞥见季宴淮射过来的不满眼神,她这才恍然明白,“这叫水上浮,饶州乞巧节应当是时兴送这个吧。”
她有些不确定地道。
毕竟以前在桐花村时,她可没见过这个东西。
“你可知送大雁是什么意思?”
季宴淮眼神瞥过她,忽地瞧见她手上的刺绣也是一只大雁,竟与那盆中的大雁一模一样,心中不由生出几分不快,幽幽问道。
“大雁就是大雁,还能有其他意思不成?”
棠棠疑惑地看向他,见他脸色不虞,心下十分奇怪。
她一副满不在意的模样,倒是显得季宴淮有些斤斤计较了。
可嘴中仍道,“在陈国,这男子只有在下聘时才会送女子大雁。”
棠棠眉头皱得更紧了,“你怎么知道这是男子送我的?”
季宴淮十分了解棠棠,自知她若是直到这大雁的含义,便不会再将这东西放在眼皮底下,这才说了一通。
谁知,竟将自己给绕进去了。
棠棠见他不再说话,哪里还能不明白他是怎么知道的,心中有些恼意,他居然在青府中都派人监视她!
总是这般,好似不管自己在哪里,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被人这般监视,就算是泥人也有三分脾性,棠棠冷哼一声也懒得听他回答了,捻起针继续自己的刺绣。
想来自己也不必担心,他既能在青府安插眼线,想必若绿苹两人回来,他也有法子拖住她们的脚步。
毕竟棠棠太子殿下,怎么被撞见夜闯姑娘家的闺阁。
想通这一茬,她便专心自己的刺绣。
季宴淮瞧着旁边的姑娘生了气,刚刚懒懒靠在引枕上的身子不由坐直了些,他轻咳一声,可棠棠连眼皮也未动一下。
夜色沉沉,清风拂过窗外的繁密的枝叶,发出细微的声响,和着清脆绕耳的虫鸣,像是一首令人欢快的曲子。
“你这俩丫头去了这么久,应当是快回来了吧。”
他盯着她半阖的睫毛,轻声道。
虽知道他不会允许自己被人撞见,棠棠还是有些心虚。
卷翘的睫毛如同蝴蝶般轻轻闪动一下,而后又重新归于平静。
她一生气,平日里娇妍的小脸就多了几分清冷,樱唇微抿,刺绣的动作也比刚刚快上几分,季宴淮看着她粉白的侧脸,脑海中突然察觉到了自己如今的异样。
似乎,他已经很久没有像以前那般失控。
“你还不走?”
棠棠察觉到旁边的人盯着她的侧脸,如同老僧坐定了一般,等了半晌,也不见他开口,忍不住开口催促。
晃晃烛光下,她白皙的脸上似乎蒙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眼含嗔意,如同那画里的窈窈仕女。
季宴淮忽地轻笑一声。
“冥冥之中,自有天定。”
他脑中突然想到这么一句话。
从一开始他落到桐花村为棠棠所救,到如今他想方设法将人心甘情愿将人留在身边,所有的一切,都是早已注定了吧。
“你拿些点心过来,姑娘晚膳时没用多少,等会儿怕是要饿。”
“那你先回去,我再去厨房一趟。”
绿苹和红杏两人交谈的声音渐近。
听着外面的动静,旁边的姑娘虽故作不在意,可时不时飘忽到他脸上的目光,倒是将她焦急的心情暴露无遗。
“不逗你了。”
他收回思绪,笑道,俯身靠近她,如蜻蜓点水般在她柔软的脸颊上轻轻碰了一下。
棠棠知道他的德行,每每见着她,若不占点便宜,他是不会走的,更何况,以往在长宁殿时,他做的可比现在过分得多了,便也不再计较。
脸上甚至有丝松了口气的笑。
瞥见季宴淮打趣的眼神,她这才反应过来,不由得有些懊恼,自己如今面对季宴淮的底线着实太低了些。
“唉……”
她看着季宴淮的灵巧的身影消失在沉沉的夜色里,深深叹了一口气。
“姑娘,水好了。”
绿苹从外面进来,说道。
在湢室里虽有些热,可此时洗完身上不由得松快了许多,此时叫风一吹,夏日夜里的闷热消散了不少,棠棠站在半开的支摘窗前,还要将窗牖推开些,就被进来的绿苹阻止。
“姑娘莫要贪凉,小心着了风寒。”
棠棠瞧着她微拧起的眉毛,也没再勉强,只将绿苹递过来的薄衫子披在肩头。
小几上摆着一盘子精致可爱的糕点。
“这是红杏刚刚从厨房拿来的?”
棠棠拈起一块,不由得问道。
绿苹正替她铺着床,头也没抬地答道,“是。”
青府厨子最喜欢做的便是各种软软糯糯的糕点,可今日,竟是酥脆口的,棠棠觉得有些稀奇,放入口中,轻轻一咬,酥脆的声音便从口中响起。
她手撑着下巴,瞧着绿苹忙碌的身影,眼神突然停在那檀架上的细颈花瓶上,适才还有些发蔫的荷花此刻水灵灵的,哪里还有半分颓意。
绿苹随着她的眼神望过去,不由得惊讶,“怎么过了这么一会儿这荷花竟如刚采的一般?”
棠棠拿出手帕沾了沾嘴角,眼神落到自己面前这盘酥脆的糕点上,今日在外祖母和祖母的屋里,瞧见的都是红豆糯米糕和桂花糕,怎么就她这里是玫瑰酥?
想着刚刚去而复返的人,棠棠心中莫名一悸。
翌日一早,曦光刚刚扑在窗楞上,青荷青薇便到了行止院。
“红杏,二姐姐还未起么?”
红杏眼瞧着眼前一粉一碧的窈窈少女,心下感叹这青府姑娘的容貌,脸上不由得就带了笑,“回四姑娘五姑娘,我们姑娘还未起呢。”
“啊?那你快去叫二姐姐起来,三姐姐都快收拾好了。”青薇略有些失望地说道。
今日乞巧节街上定是十分热闹,可她们晚上还得回府,若不早些去,可玩不了多久了。
红杏见她红唇微嘟,笑道,“五姑娘不必着急,我们姑娘平日里也就是这个时辰醒了。”
“好吧,那我们先去前面等着二姐姐。”青薇道。
倒是平日里性子也十分活泼开朗的青荷今日看着有几分沉默。
听见青薇与红杏告别,这才回过神朝她一笑。
两人走后不就,棠棠便醒了。
绿苹正端着水进来,就瞧见棠棠趿着鞋子正要从床上下来,她笑道,“姑娘醒了?刚刚四姑娘五姑娘已经来过了呢。”
棠棠自是知道她们姐妹俩的活泼性子,只笑了笑,倒是也没有多问,接过绿苹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脸,刚刚的睡意瞬间消散了不少。
等她收拾好,那轮晕着金黄色的太阳已经跃上了云层,棠棠抬手遮在眉间,眯着眼睛瞧了瞧,忽地叹了口气,朝旁边的红杏眨眨眼睛,“我今日不想出去了。”
那云上趴着的太阳一瞧着就十分灼热,到了午间,怕是更热了,到时候不仅额头热出汗水,怕是背上也是湿漉漉的,黏着一层薄薄的衣服,难受极了,哪里还有半分愉悦可言。
“二姐姐不必担心,今日我们游湖,定是不会热的。”
青萝刚刚到了门外,正好听到棠棠这番话,不由得笑道。
平日里二姐姐温柔体贴,没想到还有这般孩子气的时候。
棠棠刚刚跨出来,青萝便上前挽着她的手臂,一路往前边儿去了。
青荷青薇正立在马车前,与一位白衣公子说着话,旁边还站着一蓝衣公子,看着倒是十分眼生。
“穿蓝衣那位是瞻哥哥的表哥,唤作姚谦,他的父亲便是饶州刺史姚甫之。”青萝或是察觉了棠棠的疑惑,轻声在她耳边解释道。
“不过倒是奇怪得很,这姚公子虽与瞻哥哥关系亲密,与我们一道,倒是头一次。”
棠棠听着青萝的话,只含糊应了一声,她此刻只希望阿萝说的是真的,今日的游湖并不热。
前面几人听见动静,便转过头来,玉瞻眼神在棠棠脸上停留了一瞬,便朝青萝笑道,“可就等你们俩了。”
棠棠随着青萝朝玉瞻福身。
玉瞻也回揖了一礼,然后朝两人介绍道,“这是我表哥,姚谦。”
姚谦年龄比他们大些,行为举止也十分沉稳,浓眉大眼,身材高大结实,与玉瞻的青竹挺拔不同,他倒是像一棵粗壮甚至有些粗糙的大树。
见着棠棠与青萝两位娇美的姑娘,没有一丝扭捏,如同见着兄弟一般抱拳,“两位妹妹好。”
声如洪钟,狂放不羁。
让玉瞻忍不住抽了抽眼角。
不过,他这番坦荡的模样倒是让几位姑娘没了刚刚的别扭,大大方方福了一礼,“姚公子。”
一行人上了马车朝今日的目的地去了。
不过马车行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