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太子他有病>第29章 平息

  奉新县受灾十分严重,几乎所有官员都因此丧生。

  无人管辖,季宴淮来之前,一片混乱。

  他赶来奉新县,先是吩咐士兵将那些活下来却仍徘徊在废墟的百姓带回来,安置在西营,轻伤则带回南营,重伤抬到东营,北营是找不到父母的孩子。

  另一部分人就去废墟里查找是否还有活着的百姓。

  只是,这几天又连有几次地动,被埋在废墟下的人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了。

  以往那个生机勃勃的奉新此时已成了一堆堆废墟,就算偶尔有没有倒下的房屋,也是墙堕地坼,摇摇欲坠。

  看着将士们偶尔抬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从废墟里出来,季宴淮眼神冷静。

  如今已经是第三日了,就算被救出来的人也只剩下了一口气,大都是救不活的了。

  “殿下,求求您救救我儿子吧!”

  突然,一个老妪从旁边冲出来,跪在他的脚下,痛哭流涕,“殿下,求求您了……”

  季宴淮眼皮未动,只将她扶起来,叫一旁候着的侍卫将她带回去。

  夏日炎热,是等不了了。

  倦霜出去打听了一番,便弄清楚了各个营帐安置的都是什么人。

  两人一路过去,听见的都是撕心裂肺的哭声,偶尔帐外瘫坐的人也是满身血污,眼神空洞麻木。

  棠棠心中难受,脚下的步伐快了些。

  突然,裙角被人拽住。

  她回头,就见一个只有五六岁的小男孩,他瘪着嘴,却没有哭。

  只红着眼睛问她,“姐姐,你看见我娘了么?”

  见棠棠不说话,他眼泪猛地流了下来,“我睡醒,就找不着她了……”

  倦霜与棠棠两人,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场景,一时有些哽咽,看着孩子希冀的眼神,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他。

  “倦霜,你将这孩子带回去吧。”棠棠摸了摸他的头。

  “可是,姑娘……”

  倦霜下意识想要拒绝,可瞥见孩子那湿漉漉的眼神,话到嘴里就变成了,“姑娘,您自己一个人可以么?”

  “放心吧。”棠棠朝她笑了笑。

  倦霜只能将孩子抱起来,“姑娘,您先过去,我将这孩子送回去就来找您。”

  棠棠点头,顺着刚刚那个士兵指的路而去,刚一到东营,她便察觉到了这里的不一样。

  若前面还有一丝劫后余生的生机,那东营只剩下了和阎王博弈的险意。

  □□,痛呼,惨叫……

  宛若人间地狱。

  她刚跨进去,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便扑面而来,还夹杂着腐烂的味道。

  熏得她几欲作呕。

  她掏出怀中的面纱系好,深呼一口气,坚定地踏了进去。

  “姑娘,这里可不能随便进!”

  男人神色憔悴,嘴唇干裂,暗色的衣袍上都沾满了血迹,看见她,连忙挥手让她出去。

  “我是大夫。”她道。

  男人一愣,然后迅速将手中的止血药和绷带塞进她怀里,“那边,进门左手边的第二个,两只腿都被砸断了,你去处理!”

  棠棠没想到这男人竟什么都没有问,便将东西塞给了她,一时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去啊!”

  男人满是血污的手将她一推。

  棠棠连忙转身去了。

  她见过最严重的伤是在她十岁那年,白马村的韩大叔为了追那头发疯的小黄牛,从山坡上滚了下去,摔断了腿。

  当时白马村的人将韩大叔抬进他们的小院子,一向斯文的韩大叔嚎得整个桐花村都能听见。

  爹爹将他的裤腿剪开,露出里面血肉模糊的腿,有的地方还见了骨,她甚至能看清那肉里面细细红红的肌理,将她吓得生生往后退了两步。

  可爹爹将她唤到跟前,还一本正经地教着她,“棠棠,你看,你韩大叔的裤子和血肉粘连了,不能硬拽下来,要用剪刀剪开……”

  棠棠白着一张脸仔细看着爹爹手中的动作。

  “棠大夫,您能不能快些帮我处理好了,再教棠棠?”韩大叔疼得都要哭出来了。

  “我教棠棠了没耽搁给你治腿。”爹爹只是白了他一眼。

  看着爹爹手中麻利的动作,棠棠也深以为然地点头,“韩大叔,我爹动作快着呢。”

  “……”

  被韩大叔一打岔,棠棠心中的害怕消了不少,仔仔细细看起来。

  自那以后,若再遇到这种伤,爹爹便让她来处理,他只在一旁纠正她不对的地方,开始,村中的人看着她还有些担心,可后来,随着她越来越熟练,大家倒愿意让她来处理了。

  “姑娘,你别怕,我疼得都不知道疼了。”那躺着的大叔看见她呼了一口气,反倒是来安慰她。

  棠棠朝他一笑。

  而后便蹲下身将他的裤腿剪开,用甘草水将周围的血污洗净,仔细查看伤口内部,见没有碎骨,洒上药粉,便将一旁的木板竖在他腿部外侧,用布固定住。

  将两条腿包扎好,棠棠额头起了一层汗,裙边也占满了血迹。

  那躺着的大叔脸色煞白,额角豆大的汗珠,却一声不吭。

  棠棠心中有些难受,“大叔,等会儿我去给您拿些止疼的药来。”

  “姑娘,多谢你啊。”虽疼得眼睛都睁不开,他仍抖着嗓子朝她道谢。

  自知他此刻最需要的只是休息,她便只点了点头。

  “不错啊。”

  那男人刚处理好一个被砸了脑袋的病人,走过来看见大叔的腿,朝棠棠说道。

  “还有么?”她问。

  男人先是还没反应过来她说的什么意思,下意识看向她。

  对上她乌泱泱的眼睛,立马反应了过来,“跟我来。”

  这已经是第三天了,可因为大夫太少,许多重伤的人都还未得到救治,更别说南营里那些轻伤的人了。

  棠棠先是跟着徐冀处理东营伤重的人,到了酉正十分,去了外面的大夫回了营地,棠棠便又去了南营。

  虽是轻伤,可若拖太久,也有些麻烦。

  棠棠刚刚踏出东营,便看见季宴淮迎面而来,她脚步一顿。

  对面男人一身黑色劲装,头发由玉冠高高束起,明明与在桐花村时的装束一样,却透着一股不近人情的味道。

  她有些不明白,当初奉新县地动,他不顾危险也要前来救灾,为何偏偏她就不能来。

  两人都停在原地,冷冷看着对方。

  “棠棠,你在这里做什么?”徐冀一出来,就见着她在门口发呆,问道。

  抬头又见着不远处的季宴淮,连道,“太子殿下。”

  季宴淮看着并肩站着的两人,忽地冷笑一声,转身走了。

  徐冀莫名其妙地挠了挠头,以往殿下虽也冷漠,可不像今日这般对人不理不睬的。

  “你和殿下认识?”他迟疑地开口。

  棠棠收回眼神,摇了摇头,“不认识。”

  徐冀看她一瞬,真的不认识?

  她也不再解释,朝南营指了指,“我先过去了。”

  奉新县地动第四日清晨。

  曦光还未破出云层,东方只泛着一层鱼肚白,远处的山,近处的草都还浸染着朦胧的湿意。

  奉新县没有升起炊烟。

  只有这块郊外的平地有着生机。

  “太子殿下要将死者全部焚烧!”

  突然,一道带着惊惧的声音如同一颗石头猛然被扔进了他们这潭死水中,激起了一圈圈涟漪。

  渐大的声音吵醒了靠坐在稻草上的棠棠,她先还有些迷糊,不过见着这些人脸上带着惊惧和愤怒就往外冲,骤然反应了过来。

  她试图将人拦下来,可昨日还对她感激不尽的伤者此时只愤怒将她推开,不过眨眼之间,便走光了,留下几个大夫面面相觑。

  听着外面的动静,棠棠连忙跑了出去。

  晋朝虽民风开放,可也秉持死者入土为安的观念,若执意将尸体焚烧,他们便觉得这是挫骨扬灰。

  季宴淮应当是担心夏日炎热,尸体腐败,发生疫病,可百姓这般激动,也不知会不会出什么事情。

  “太子殿下,您这是要将人挫骨扬灰啊,他们是投不了胎了!”

  “是啊,殿下,您不能这么做啊!”

  棠棠远远就见季宴淮被他们团团围住,而身旁的百姓神情激动。

  季宴淮神色淡然,他抬眼看了围着自己的一众百姓,他们衣衫脏污不堪,神情哀痛愤怒。

  “如今夏日炎热,尸体腐败恐要发生疫病,那些尸体定是要被焚烧的……”

  “您别吓唬我们,哪里有疫病?”

  “对!根本没有疫病!”

  “这次地动本就是因你们皇家行事不端,上天降下的灾祸,凭什么要将我们奉新县的百姓挫骨扬灰!”

  “对啊,凭什么!”

  一众百姓神色激动,挤挤攘攘,似想要上前拉扯,季宴淮身边的士兵立马握紧手中的佩剑,一脸警惕。

  季宴淮没有立即开口,而是静静看着他们,他眼神就如那深不见底的湖水,沉静得毫无波澜,却给人极强的压迫感。

  刚刚还吵吵闹闹的人群,慢慢安静了下来,看着那个被一众穿着铠甲的士兵护住的男人,心底生出一丝惧怕。

  看着底下的人群,季宴淮目光一一与他们对视,这才高声道,“孤知晓,那地上躺着的都是你们的家人,可你们看看周围的人,这都是活生生的人!难道你们要为了已经死去的人,不顾众人的安危了么!”

  周围的人?他们下意识地看去。

  “婶子!”

  “阿宝,你娘呢?”

  “孟叔……”

  都是活生生的人,会哭会笑,哪怕那抹笑容带着令人鼻酸的苦涩,可却也是活生生的,与自己有过交集的人,失去亲人的悲痛在这一刻,有了寄托。

  见他们神色有些松动,他继续道,“如果你们不相信孤所说的话,可以问问那些大夫,自你们被救出来之后,就是他们,日日夜夜照顾你们,替你们救活了你们的亲人,朋友……”

  “他们,你们总会相信吧。”

  棠棠就站在那里,望进一双双信任明澈的眼睛里。

  她下意识地看向徐冀。

  徐冀本就是奉新县的大夫,他,是他们最相信的人。

  光辉终于从高天漫射而下,落在奉新县的每一寸土地之上,落在这一群静静等待答案的奉新县百姓的脸上。

  也落到了并肩站着大夫身上。

  他们衣摆上占满了血迹,神色憔悴,眼睛却仍明亮如星。

  “殿下所说是真的,若不及时处理那些尸体,可能会发生疫病。”

  徐冀沉声道。

  虽从徐冀那里听到了答案,可亲眼看着自己的亲人被焚烧,的确难以让人接受,他们仍十分抵触。

  况且,奉新县已被夷为平地,半生的积蓄一分没留下,他们又该何去何从?

  既然没了生的希望,又何必在乎会不会发生疫病。

  季宴淮将眼神从那并肩站着的两个身影上收回。

  望着他们又渐渐麻木的眼神,高声道,“此次天灾,朝廷定不会坐视不理,等今日的事情解决,每家每户可领一两恤银,减免赋税诸事宜待孤返回京都,再与陛下商议。”

  听了他这话,众人脸上才有了其他的神色,似有些不可置信。

  一两,若省吃俭用些,也够一家人用上半年了。

  再加上减免赋税,他们定能撑过去。

  一双双重新有了神采的眼睛定定看着他。

  “孤定言而有信。”季宴淮一字一句道。

  他们日日踩过的土地,此刻成了他们长眠之地。

  一具具尸体被放进了大坑之中,他们的脸上,血迹与灰尘混杂,脏污不堪,有的甚至面目全非,哪怕他最亲近的人在这里,恐怕也认不出来了。

  他们不过是睡了一觉,却再也醒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