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倾城>第87章

  我一把拽下头上的凤冠,狠狠掼在他脚下,又“蹭”一下站起来,将桌上的糖果糕点悉数摔在地上。

  我像疯了一样见什么砸什么,见什么撕什么,只要是红色的,只要是喜庆的,我便容不下它。哥哥只默然站在一边,一言不发,任我发作。我见他手边有一尊红烛,伸手就要抢来毁掉,哥哥先我一步挡了上去,一开口,语气近乎哀求:“只留下这一件好吗?”

  我歇斯底里朝他吼道:“那我呢?你有给我留哪怕一点余地吗?你都能做出来这种事,我同你还有什么情面可讲吗?我是一件东西吗?我是个人啊,我是人啊!我也有心,我的心也会疼啊,你知道心会疼是什么感受吗?”

  “我知道……”哥哥小声争辩着。

  我斩钉截铁打断他:“你不知道!你的心冷得跟石头一样,你冷漠得根本不像一个人,你根本不择手段,你永远这样,你永远这么自私,永远见不得光!除了你的事情,别人的死活根本就不重要。我根本不喜欢你,从前至少有亲情,如今亲情都没有剩下,只有厌恶,和憎恨!娶一个无比厌恶你的人就那么高兴吗?值得你去做这种卑鄙下流的事情吗?你明知娶我就是折磨我,你不肯杀了我,你就那么喜欢看我受折磨吗?”

  我想跟他大吵一架,我希望他跟我吵,哪怕是骂我,哪怕是打我呢,那样也许心里还能好受一些。可无论我怎么激他,他就是不开口,不说一句话,默默地忍受着,任我发泄,他就是这样。可他越是这样,我就越讨厌,越恨他这样,或许因为我心中有愧疚,可我不愿承认,我就宁可骂他,伤害他,发疯一样地攻击他。我一下跳起来,狠狠搡了他一下,朝他大吼:“你滚啊,滚出去啊!我不想看见你啊!”

  哥哥被我推得踉跄几步,慌乱中一抬头,眼中的无措和恐惧全暴露在烛光里,怕我看到,又赶忙低下头去,好半天,才怯怯地轻声对我说:“好,我出去便是,不生气了好吗?”

  我扭过脸去不肯再搭理他。哥哥慢慢挪到门口,又回身看我:

  “我就在外面,有什么事就叫我。”

  我硬着语气不耐烦道:“你走不走?”

  哥哥也不再言语,轻轻走出去,轻轻为我带上了门。

  等哥哥出门,我终于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瘫倒在喜塌上,看着一地狼藉,红绸剪成了碎片,合卺酒盅成了碎瓷,描金梳妆盒摔成了两半,首饰胭脂横七竖八,糖果点心到处都是。那支步摇被我摔散了,碎宝石撒落一地。唯一完完整整的,只有那对红烛,烛身雕成了一对鸳鸯,烛泪滴到鸳鸯身上,倒像是它们在相对而泣。

  我对着红烛默默流泪,过了良久,有断断续续的箫声从窗外飘进来,声音很轻很小,像是怕惊扰了我一般。我静静听着,听着,不由自主轻轻和声唱了起来:

  “广陵……实佳丽,隋季此……为京。

  八方称……辐凑,五达……如……砥……平。”

  是梦吗?求这场梦快醒吧。

  让一切回到最开始的地方,……好吗?

  我整整两天不出门,不肯吃饭,也不说一句话,像雕像一般伏在喜塌上,一动不动,一双眼睛随喜烛一起流干了眼泪,如干涸的泉眼,空洞又绝望。哥哥不敢进来,但每到吃饭的时候,他都会轻轻敲一敲门,推开一条门缝,把饭菜放进来。两天过去,门口的饭菜堆成了小山,哥哥终于无法,派了悬铃来劝我。

  悬铃小心翼翼进来,捧起托盘,轻声劝我:“姐姐,不,王妃……”

  话未说完,我烦躁地一把将她手中的托盘掀翻在地,悬铃吓得一个激灵,大哭道:“姐姐,你不要这样,我真的好怕啊……”

  “你怕什么?!不就是你和他串通好了吗?你是宥王府的人,你收了他多少好处,能帮着他做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你们不怕报应吗?”我情绪失控地冲悬铃喊,掀翻托盘余怒仍未消,我又把手边所有能扔的东西全摔在地上。我知道哥哥就在门外,我就是要故意说给他听。

  悬铃哭得更厉害了,跪下拽我的衣角:“姐姐,我真的不知道是这样的,我只是个奴婢,我什么也不知道呀。”

  我恍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急忙扶她起来,“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朝你喊的……可我……我已经……”

  我无奈地扯着自己的头发,又是懊悔,又是痛苦,一颗心好像已经扭曲到变形一样,疼到失去知觉,我大概已经疯了吧。

  悬铃抹了抹眼泪,抽泣着劝我道:“姐姐,我没什么,只是你……你吃一口饭吧。你不吃饭,也不睡觉,殿下也跟着你不吃不睡,我真的看着好怕。他也难过,只是他不能说出来罢了……他……他没有你说得那么坏,我虽然不知道他做了什么,可是这新房,我亲眼看着他布置了好久好久,每一件东西都是他精心选的,点心试了好几家,家具也是跑遍长安城打了最好的。特别是那对喜烛,买到的花样都不满意,最后是他自己刻了一对鸳鸯描出来。原本我想,他是要回广陵安家的,为什么要仔细装扮这里呢,可他跟我说,不管在哪,成亲总是一件大事,一刻都不能叫你受委屈。姐姐,就看在殿下这番心意的份上,你就吃一口吧,好吗?”

  我静静听她说完,目光一点一点扫过满地狼藉,最后停在了那对喜烛上,鸳鸯已经燃尽,徒留了满桌红泪,欲坠未坠,倔强而深情。

  我终究是点了点头,拾起一枚蜜糕塞进嘴里,嚼了几下,不知为何,竟是苦味。

  转机

  我最终还是随哥哥回了广陵,长安早已没有我的容身之地,我不知道该怀着怎样的心情继续在长安生活下去。

  可广陵呢?还是我熟悉的样子吗?

  再一次相见,却已经沧海桑田,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不再熟悉。明明是故地,却处处感到陌生。有时我不免产生怀疑,天下之大,竟没有一处我可以融入的生活吗?

  哥哥早已置好了房屋,虽还留着王爵,却是有名无实,隐匿在市井街坊当中,和普通百姓的生活并无差别。或许是为了迁就我,哥哥特意做了并排的屋子,我们各住东西一间屋,相隔不过几米,中间却隔着过道,井水不犯河水,像极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我怨哥哥,我可以再不吵闹,可我做不到善罢甘休。我不想看见他,我用尽一切方法假装他不存在,故意冷落他,忽略他,不理他,不跟他说话,不关心他在做什么,把他完全从自己的生活中踢出去。敏感如哥哥,如何能不察觉我的排斥?于是他也开始尽力回避,尽力不打扰我,尽力不惹我心烦。只在院子里植了许多花木,又在芭蕉树下为我装了秋千。希望我看到满目的葱绿心情能好一些。

  悬铃隔三差五就会给我送来好些好吃的和好看的衣料钗环,我问她哪来的,她只说上街买的,其余不肯多说一句。我知道是哥哥叫她送来的,可他越是这样,我越是烦他,越是怨他。其实我又怎么会不明白他对我好,可我不愿他对我好,我不想因此而心生愧疚。我不肯认,我不肯就这样咬着牙认命,我就宁愿和他犟着,越怨越愧疚,越愧疚越怨,磕得头破血流也不肯稍稍让一步。

  就这样秋去冬来,我的确再鲜少看见哥哥,可我依然没能从怨恨中走出来。有那么一次,我打开窗户,看到哥哥坐在窗下出神地有一下没一下推着秋千。他显然没料到我会突然开窗,嘴唇动了动,想和我说什么,只是没等到他开口我就用力关上了窗户。从那以后,哥哥再也没有出现在窗下。偶尔夜里会听到断断续续箫声,明明是欢快的调子,听起来却十分压抑,我想哥哥一定很孤独,像我一样孤独,却无法倾诉,只能默默忍受着,等待一个渺茫的转机。

  等我再一次推开窗,芭蕉业已枯黄,对面门窗紧锁,哥哥似乎出门去了。我用指尖点了一下芭蕉叶,立刻有一线雨珠淅沥沥淌下来,昨夜下了好大的雨,天气转凉了。

  悬铃踩着水花匆匆跑进来,见我站在窗前,脚步滞了一下,神色也有些不自然。我奇怪地看着她,问道:“怎么了?怎么慌慌张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