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东宫女宦>第61章

  送走许鹤仪后,容语一头栽入纷繁复杂的政务中,幸在刘承恩没急着离开,打算等她上手后再南下苏州,这个期间,刘承恩始终不曾提容语是女子的事,只是不再如以往那般让她伺候,容语每每坚持给他端茶倒水,刘承恩严肃推脱,

  “你现在是掌印,够格喝你茶水的只有陛下与太子,你伺候我,被陛下与太子知道了,定会惹不快。”

  容语只得听他。

  朱承安刚接手朝政,多少有些左支右绌,每日折子自通政司送入司礼监的文书房,经容语过目,又一同送入内阁票拟,内阁拟好处置条呈后,贴在折子上,重新送回司礼监。

  容语带着几位秉笔揽阅折子,倘若小事便依着内阁处置披红,遇大事可奏裁,朱承安事无巨细每一份折子皆要过目,这么一来,一日总没个歇息的时候。

  待想要与容语话几句闲,这位身兼御马监提督的大忙人,转背去了四卫军的军营。

  等到宫禁布防全部整顿完毕,已是一月后。

  五月三十这一日午后,天际铺着层层青云,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湿气,想是要下雨。

  朱承安阅完这一月堆积的朝务,从案后起身,立在窗下伸了个懒腰。

  刘吉奉上一盏冰冷的乳酪给他消暑,“殿下,今日总算得歇口气,奴婢伺候您浅眠片刻?”

  朱承安用了些,祛了心头的燥热,又递还给他,看着天色露出久违的笑,

  “不,我要去寻卿言...”

  刘吉还未回神,却见这位太子殿下兴致冲冲回了内殿,整了整衣冠,特意换了一件玉色常服,前往奉天殿西侧的司礼监。

  容语如今就在刘承恩先前的值房当值,午后她得了个闲,歇在阁楼二楼。

  刚用完膳,闷热得紧,正待唤小内使进来添冰,忽然听到底下传来不同寻常的动静,撩起竹帘一角,往窗下觑了一眼,

  朱承安大步朝这头走来。

  容语微愣,司礼监的值房平日鲜少有外人来往,主子们但有差遣,遣个小内使过来传唤便可,朱承安怎么亲自来了?莫不是出了大事?

  容语急忙迎下楼,才下楼梯,便望见朱承安负手立在堂屋前,吩咐门口当值的小火者,

  “平日未经传唤,不许任何人进容公公阁楼,明白了吗?”

  容语微微愕然,出了堂屋朝朱承安行了个礼,“给殿下请安,您怎么过来了?”

  朱承安脸上的严肃悄然消退,露出春风化雨的浅笑来,“有事与你相商...”

  容语二话不说迎着他上了阁楼。

  刘吉原要跟着上去,被朱承安一个眼神制止,只得默默揩了揩汗,恭敬侍立在堂屋楼梯口。

  这边容语领着朱承安上了阁楼,这是朱承安第一次过来,他四下打量几眼,屋子摆设不算奢靡却称得上精致。

  “都是义父留下的,我也不打算动。”

  朱承安回眸,“这怎么成,你怎么也得讲究一些...”言下之意姑娘家的吃穿用度,定是要精细些。

  容语挠了挠后脑勺,“无碍的...殿下请坐...”容语转身在靠北的茶桌上给他倒茶。

  朱承安在主位落座,手搭在宽案上,随意往宽案后的书架瞥了一眼,一眼看到那盏橘子花灯。

  花灯被她搁在书架一角,是随意可触到的位置。

  朱承安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起身走至书架,将它取了下来,褶皱的灯面经他一拨,缓缓流转,他清晰地看见那幅青绿山水画。

  是谢堰的手笔。

  心跟着一沉。

  犹然记得谢堰年少时,也曾凭栏赋诗,醉卧长街,他写得小楷苍劲挺拔,所画清隽秀雅。入朝之后,他极少作画,即便有,风格与年少迥异,变得浑阔雄伟,若非熟悉他的人,等闲认不住这灯盏出自他手。

  这居然是谢清晏做出来的事。

  朱承安气笑,心里跟压了一块石头似的,又塞又沉。

  容语转身,看见朱承安捏着灯盏的竹柄,白皙的手指紧紧扣着,仿佛下一瞬便要折断。

  容语当即将茶盏搁下,上前从朱承安手中将灯盏夺过,小心翼翼提着,

  “殿下您小心些,这灯盏易破.....”

  朱承安愕然地盯着她,眼底的难过几乎要溢出来。

  她从不顶撞他,几乎事事顺从,今日因谢堰这个灯盏,居然怪责他。

  朱承安俊脸染上些许恁色,酸溜溜问,“这是何人所赠?”

  容语一面用袖子扑腾了下灯盏上的灰尘,一面回,“元宵那日,路上一小乞儿送的,些许是送错了吧,我瞧着这画不错,做工也过得去,便留着了....”

  压根没看出灯盏的门道。

  朱承安眼底的寒霜在一瞬间化作春水,熠熠的,流淌出些许欣喜来,“是这样吗?”小心翼翼将那口酸醋给咽下,倚着圈椅坐了下来。

  抬目望去,见她要将灯盏搁置,朱承安鬼使神差开了口,“卿言,这灯盏极好,可否送我?”

  容语愣了愣,下意识是不愿的,又看了一眼手中的灯盏,褶皱的橘子灯呼啦啦转开,流苏随之摆动,的确很有雅趣。

  她又不是个小气的人,不至于在这点小事上拒绝朱承安,仅仅是犹豫片刻,她便将灯盏交还给他,

  “那便给殿下把玩....”

  眼神似有些依依不舍,直勾勾盯着那物,叮嘱道,“殿下可别弄坏了,若是不喜欢了再还给我....”

  朱承安将灯盏搁在一侧,默默押了口茶。

  似有乌云压了下来,天色将暗不暗。

  朱承安连喝了两杯茶,盼着雨快些落下来,他好借机留在这里用晚膳。

  容语伺候在一旁,见他时不时往外瞅,也是纳罕,笑道,“殿下,怎么了?”

  朱承安今日很古怪,心事重重的样子进来阁楼,偏偏又不说话,容语回想近来朝堂,除了八月十五太子大婚,倒也无旁的大事,何事令朱承安这般讳莫如深。

  “殿下,是否遇到烦难之事?且说来,卿言帮您想想法子?”

  朱承安手搓着膝盖,心中惴惴,不知该如何开口。

  再过一阵,礼部便要去李府下聘,他与舅父提过数次,这门婚事板上钉钉,不容更改。

  既是如此,容语怎么办?

  想告诉她,等他御极,她想要什么位份都可以,话到了嘴边又说不出口。

  容语会愿意吗?他不敢冒险,怕有些话一旦说出口,连着往日情谊也被一同埋葬。

  撞上容语殷切的眼,他嘴唇颌动了下,将满腔心思压下,苦笑道,“倒没旁的事,你知道,谢堰得了我二哥的令,处处掣肘....”

  这事容语也有耳闻。

  谢堰自从入阁,便放开手脚,不是揪王晖的毛病,便是将些难题抛给朱承安,朱承安政务远远不如谢堰熟稔,闹出了些笑话,有失太子威严。

  别说朱承安,就是容语在政务上也不是谢堰的对手。

  短短一月,东宫几位心腹皆被扯落了马,容语之所以没拦着,也是因那几位官员或贪污,或渎职,平白落人口实,丢了太子的脸。

  “此事的确棘手....”容语抚了抚额,茫然坐在朱承安右侧,谢堰可不是旁人,文韬武略无人能及,容语可是亲眼看着他在最短的时间内,将蒙兀赶出河套,若论心计,她没把握胜他,

  “我想个法子,看能不能收揽谢堰....”容语沉吟片刻,脑海突然闪过一道灵光,“殿下,我记得王家还有两位姑娘待嫁,是也不是?”

  “你说的是王家三姑娘和四姑娘?”朱承安道,“那是王家二房和三房的嫡女。”

  “谢堰此人不可硬取,只能招揽,不如我与王相说道说道,让他请杨尚书做个中间人,给王家与谢堰说媒,一旦两家联姻,谢堰碍着面子总不该继续为难....”

  朱承安苦笑,“这个法子倒是可以试一试,不过谢堰若是一心帮着朱靖安反我,一个女人怕是奈何不了他。”

  天际终于扑下一道雷,漫天的雨滴砸落下来。

  如了朱承安的意,他揣着满心欢喜问容语,“卿言,我能留在这里与你一道用晚膳吗?”

  算了算时辰,他还可以留下来一个时辰还多。

  容语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揉了揉眉,为难道,“我这就打算去寻王相呢。”

  朱承安微露失望。

  二人一同迈出了阁楼。

  末了,分开之前,容语又看了一眼那橘子灯,提醒朱承安,“殿下小心些,别沾了水...”

  朱承安差点没把那盏灯给丢了。

  回到东宫,他忙着画了六幅画,又着刘吉取了些竹片来,对着谢堰的竹灯,亲自做了一盏,还嵌了珠片,比原先那盏越发华丽,这下他满意了,吩咐内侍于次日晨起送去司礼监。

  容语一清早在楼下堂屋,阅过通政司送来的折子,就被这盏灯给塞了个满怀,“这谁送来的?”

  内侍笑眯眯作揖,“掌印,这是太子殿下赏的....”

  容语这才打量怀里的六面羊角宫灯,每面一幅宫廷画,人间百态,喜乐祥和,确实是朱承安的落款。

  容语头疼地揉了揉额角,咂摸不出朱承安的心思来,要走了她的灯,又还了一盏?

  她起身道了谢,着人将宫灯送去阁楼,一丝不苟翻阅折子来。

  一整日,朝堂与宫闱,大大小小有上百件事等她拿主意。

  刘承恩有意在离开前历练她,嘱咐她事必躬亲。

  等到她将千头万绪理清,忙里抽闲喝了一口凉茶,方觉夜色将落,廊庑四下燃了宫灯,清清郎朗的灯芒洒落下来,风拂树影,摇落一地斑驳来。

  一人长身玉立,神色沉湛立在树侧,冷玉般的眸似淬了寒星,不偏不倚钉在她身上。

  容语不由打了个寒颤,

  谢堰怎么出现在这?

  容语没由来的生出几分心虚,只一想起她如今是司礼监掌印,对柄内阁首辅,品阶犹在谢堰之上,倒也没什么好惧他的,遂挺直腰板,正色问道,“这么晚了,谢大人怎么来了?”

  “有要事。”谢堰惜字如金,冷目横扫一周。

  伺候在堂屋里的文书纷纷缩着头,退了出去。

  容语挤出一丝笑,正待开口,却见谢堰目不斜视,负手径直往阁楼走去。

  容语惊出一身冷汗,连忙跟上,“喂喂喂,谢大人,您不请自入的毛病真不好。”

  谢堰在前头冷笑回她,“容公公乱点鸳鸯谱的毛病也得改改...”

  容语脚步一滑,原来是为这事而来。

  想起他曾派人去李府求婚,莫不是今夜要跟她算那头子烂账?

  谢堰确实有这样的念头,但此时非彼时。

  那时的容语闲赋在家,能以李四小姐身份嫁他,如今呢,她是司礼监掌印,身上背负披红之责,前庭后宫多少事压在她瘦弱的脊梁。

  她根本不可能嫁人。

  她原先说,她这辈子都不嫁人。

  此刻谢堰是信了。

  苍苍茫茫的苦楚自心底涌上来,他眸眼如坠云雾,自踏上楼阁,绕过屏风抬目的瞬间,一盏精致华丽的宫灯扑入他眼底,熟悉的画风刺痛了他的眼,如剑锋一点点拨开缭绕在他眸底深处的云雾。

  所有的温情期许,兵荒马乱,在这一刻,皆化作眉间一抹寂寥。

  他还试图寻找些别的痕迹,却是没有...怕是已扔....

  容语跟在他身后跨进了屋,见他目不转睛盯着那盏宫灯瞧,

  “谢大人?”

  “这灯...不错...”他慢慢地将目色移在她脸上,以异常平静的嗓音问,“谁送的?”

  容语无措地扯了扯唇角,总觉谢堰的脸色有些沉,偏偏那双眼冷静自持,看不出端倪。

  “殿下赏的,谢大人若喜欢,可去寻殿下讨要,殿下必定应允,只是....”

  “只是要付出一些代价是吗?”谢堰反问。

  容语视线与他相交片刻,也不含糊,退开一步,朝他一揖,“谢大人,你辅佐二殿下,位高不过内阁首辅,而如今,你前头也只有一个王晖而已,不过数年,王晖退下,你便位极人臣,鹤仪的话犹然在耳,咱们能否化干戈为玉帛,一心为江山社稷谋福?”

  血海深仇,岂是一句化干戈为玉帛便能解的。

  谢堰静立良久,将肺腑里郁着那口气一点点咽下,并没接她的话,而是问了旁的,“今日议的江浙两地修堤的事,不是我不应允,往年户部也拨了不少银子下去,被层层剥削,最后修的堤以次充好,大水一来又冲垮了,反而劳民伤财,我的意思是,先遣御史巡按,揪出那些国之蛀虫,再督办此事,只是近来都察院人手奇缺,我一时还没寻到合适的人选....”

  如许鹤仪那般中正直辨的人终究是少,他原先留了两名心腹在都察院,想以之为都察院耳目,替他闻风奏事,眼下怕是得抽一人南下江浙。

  “经历年前那场恶战,国库紧缺,一分银子得掰开当两瓣用,容不得任何人中饱私囊...”

  容语思忖片刻,失笑,“我知道了,但太子的面子,谢大人也得顾忌着些...”

  谢堰才不在乎,又横扫一眼宽案,原想再与她说会儿话,可面对这一灯,一处处替朱承安说话的人,他实在待不下去。

  谢堰极冷地笑了下,扭头离开。

  一路出了司礼监,他垂眸看了一眼掌心的伤口,弯曲狰狞的痕迹,似刀割碎脑海里的画面,又一点点埋在心底深处。他闭了下眼,大步离开。

  容语立在阁楼,看着他孤寂的背影融于夜色里。

  六月初六是朱赟的生辰,这是端王府败落后他的第一个生辰,无论如何是要去的。

  到了这一日,她先备好礼,用马车装好,着侍卫赶车往南行,路过王家附近,想起许久不曾探望王夫人,特意下了马车,来到王府侧门。

  她今日穿得一身黑色曳撒,是她惯常穿得几身,门口的管事嬷嬷很快认出她来,恭恭敬敬迎着入正院,王夫人见她来,十分欢喜,拉着她嘘寒问暖,总觉得这个孩子特别合眼缘。

  “今个儿留在这里用膳,母亲亲自下厨做你爱吃的鸡丝面。”

  其实是王桓爱吃,容语顺着她心意罢了。

  她失笑,推拒道,“阿母,今日朱赟生辰,我得去探望他。”

  王夫人一愣,想起原先好好的几个孩子,如今一死,一走,一落魄,心里很不是滋味,沉默了许久。

  容语见状只得开导她,“近来阿母是不是遇见了高兴的事?也得告诉语儿才行..”她看得出来,王夫人这回脸色比先前红润不少,眼底也有了期待。

  王夫人拂去心头的郁碎,浮现一抹笑,“是有一桩喜事,等时机成熟再告诉你。”

  容语并未多问,只要王夫人心情好,其他皆不在意。

  告别王夫人,即刻登车前往南郊别苑。

  说是别苑,也不过是毗邻农户的一个稍大些的院子,好在清净,此处无人识得他们的身份,王妃与诸位妾室住的也自在,端王尚在时,府中小妾争风吃醋,偶尔也闹个翻天覆地,而今,一朝败落,她们既没被王府抛弃,也没沦落成风尘女子,朱赟一视同仁将她们接到此处,好生照料,几位妾室也歇了心思,谁也没弃朱赟母子离去,个个挽起袖子,烧菜的烧菜,浣衣的浣衣,原先双指不沾阳春水,均干起了活。

  王妃性情也收敛了,一家人反倒是和和睦睦,同甘共苦来。

  容语抵达院门口,瞧见朱赟打另外一个方向回来,一段时日未见,他像是换了个人似的,一身粗短布衣,拧起两个木桶,也不知桶里是什么,小心翼翼的,像是得了什么宝贝似的。

  容语跳下马车,含笑迎了过去,“在做什么呢?”

  朱赟没料到她会来,将笑溢出眼底,“你这么忙,还以为不得空来呢?”

  荫荫夏草盖过他脚踝,一双桃花眼早已褪去了往日的洒脱明亮,露出几分沉着睿气来。

  或许这才是藏在他骨子里真正的天性。

  因出身尊贵,自小优渥,便把这份天性给掩埋了。

  容语作色瞪了他一眼,“公务没有尽头,你的生辰一年一次,我怎会忘?再说,咱们俩什么交情?”

  接过他手里的木桶,往里瞄了一眼,“咦,小黑鱼呀....我小时候可爱吃了...”

  朱赟定定望着她,空落的心瞬间被她这句话给填满,纵然对她的满腔情丝只是一个人的兵荒马乱,有她这句话,便是寂寂长夜梦醒后的皈依。

  二人一道进了院子,先去正院拜访了朱赟的母亲,侍卫将容语带来的绫罗绸缎并一些珠宝奉在桌上,王妃苦笑着摇头,“这些东西,不是我们能用的,怕是辜负了掌印一片心意。”

  容语颔首一笑,“您误会了,这些均是底下人孝敬我的,并未在宫里上档,您自个儿不用,回头换些用得着的东西也是使得。”

  堪堪两月不到的寥落日子,王妃已尝尽辛酸疾苦,原先顿顿山珍海味,她还要挑些口味,如今能吃上一点肉食已是十分不易,还得靠赟儿去山野里寻,瞥了一眼儿子沾湿的裤腿,王妃眼眶涌上些许湿色,幸在养尊处优这么多年,身为王妃的气度犹在,今日赟儿生辰,她断不能露出忧色来,是以很快浮现端庄的笑容,

  “多谢掌印费心。”

  命侍妾给容语奉茶,又话了几句闲,容语随朱赟回了他的院子。

  宅院倒是不算小,有三进,朱赟独住前院,他现在是家里唯一的男丁,一大家女眷都靠他养活。

  容语随他步入书房,里面摆设极是简单,一案一塌,唯独书册倒是叠了整整一墙,推开窗往后院一瞧,满片的细竹摇曳多姿,阵阵清香相送而来。

  “你以前不爱读书,如今倒是学起圣人,扮起了‘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这套。”

  朱赟闻言朗声一笑,“附庸风雅嘛,以前养尊处优,无需特别装点,旁人也知我是全京城最富贵的小王爷,如今落魄了,倒是得装点些门面,好提醒自己,也曾是读书人....”

  他如今是获罪的庶民,连科考的资格都没有。

  容语闻言,心头染上一丝痛。

  二人在窗下伫立片刻,容语想起此行目的,打兜里掏出一叠银票,往桌上一拍,

  “全部积蓄都在这了,等我攒了银子再给你。”

  朱赟被她这举动弄得一愣,回想去年一群好友聚在红鹤楼,个个哭鼻子装穷,嚷嚷求着容语养他们,转眼,铅华洗尽,往事如烟,他们,一个长眠于彰武堡,一个远赴他乡,还有一个沦落到,真得靠她养了。

  朱赟小心翼翼一张张银票数起,叠在手里,将她这份心意握在掌心,他不是扭捏之人,如今手头紧,后院还有一大家子人等着他吃喝,里子面子于他而言已不重要。

  “卿言,多谢...”

  容语听他一个“谢”字,心里很不是滋味,猛地往他肩上一拍,“咱们是过命的兄弟诶....”说完,恍觉不对,讪讪地收回了手。

  朱赟笑意从唇角逐开,一点点蔓延至心里,瞭望窗外的细竹,叹道,“老天爷果然是公平的,往日我有多混账,现在就有多困苦,欠的迟早都要还....”

  “别这么说..”容语双手环胸斜睨着他,“这还不有我吗?”

  朱赟笑开,“是,不过俗话说,靠山山倒,靠人人跑,靠自己最好。人还是要脚踏实地,以前我总纳闷,谢堰出身不比我差,为何从不贪图享乐,年纪轻轻,出将入相,如今已位极人臣,与他相比,我真是白瞎了这么多年的兄弟情,好歹也得从他身上学些不是,偏偏我纸醉金迷,从没想过繁华也有尽头,果然人在任何时候都要居安思危....”

  容语眼底浮现谢堰岳峙渊渟的身影,对他这个人,她总是又佩服又头疼,

  她随口宽慰道,“也不能这么说...那是他没到你这个地步...”

  “不,他永远不会到我这个地步,咱们靠家里月银过日子时,他早早的在外头经营了产业,我有一回无意中在他书房瞧见了几张大额银票,一张一万两,啧,可把我给嫉妒死了....”

  容语对钱财没过多想法,吃饱穿暖就行,她鼓励地拍了拍他的肩,“有朝一日你也会这样....”

  朱赟眼底浮现笃定的信念,“卿言,不瞒你说,我正打算行商,等过一阵子,我给你个惊喜。”

  “好啊!”

  ........

  夜色初上,容语回到司礼监,歇了一会,须臾,怀意急匆匆上来阁楼,

  “掌印,出事了....”

  容语慢慢将朱赟赠给她的一本集子合上,抬眼问道,“何事?”

  “一个时辰前,一位年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敲了登闻鼓....”

  容语将集子搁在书案,淡声道,“每日都有人敲登闻鼓,此人有何稀奇?”

  怀意道,“他只身一人敲完登闻鼓,跪在鼓下不走,惹来了许多百姓围观。”

  “他状告何事?”

  “奇的就是这件事,这位男子状告朝廷官员无故屠杀村民,至他村里一百二十名百姓惨死刀下....”

  容语闻言脸色一寒,“谁接了案子?可有问清楚缘故?”

  “今日在登闻鼓当值的是刑科给事中柳大人,柳大人将状子并人交给了都察院新任的佥都御史李鑫,李鑫询问过后,便查了档案,得知那男子所在的村子于两年前发生了瘟疫,村中百姓无一生还,后被奉命去平疫的将领给烧了。”

  “档案记载如此,偏偏那男子口口声声说是那将军屠了村,此事非同小可,已闹得满城风雨....”

  容语嗅出些不同寻常,“若真是瘟疫,这男子又如何出的来?”

  怀意苦笑,“可不是嘛,论理,他一介村民,哪有本事越过层层官衙,来到京城告御状,奴婢觉着,整件事怪怪的....”

  “确实有些怪,对了,是哪个州郡的村民?”

  “汉中秀水村....”

  咣铛一声,容语茶杯失手,滚烫的茶水伴随着瓷片砸落在地。

  容语猛地拽住了怀意的胳膊,“你说什么?秀水村?你确定没听错?那个告御状的男子叫什么名字?”

  怀意不知容语为何这般大惊失色,见她膝盖被茶水浸湿,不由担心,“公公,您膝盖烫着了没....”

  “快说,他叫什么名字!”容语拧着他衣衫吼道。

  怀意从未见容语动过怒,又或者她发脾气时,也是镇定的,但眼下她一双眼通红如烛,似有大片的火光在她眼底燎原。

  怀意吓住了,怔怔开了口,“姓夏,名敦....”

  容语脸色一白,跌坐在椅上。

  “墩子,你可得接住了....”

  “别别别,言言,你别吓我...这么大条蟒蛇,你快些..快些砍了它...”夏敦一张脸吓得煞白,做个马步蹲在树下,五大三粗的身晃得厉害。

  容语蹲在树梢,身上缠着那条刚从树干顶端捉住的蟒蛇,一手掐住蛇头,冲树下的人笑,“不,我要活的,给我师傅做药酒用呢.....”

  “那你也别为难我呀....”夏敦哆哆嗦嗦差点吓尿。

  容语嫌弃他胆小,越发要历练他,干脆将蟒蛇往夏敦身上一砸,吓得夏敦尖叫一声,抱头鼠窜....

  往事如烟从脑海滑过,容语方才想起,她离开秀水村已整整两年有余,这么说来,是她离开后,秀水村出了事?

  联想红缨无故失踪,秀水村被人离奇屠杀,这背后定有不可告人的隐秘。

  整整一百二十口人哪...

  无论是谁,她定让那凶手血债血偿!

  容语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将满腔焦灼压在心口,吩咐怀意,“你派个人,暗中盯着这件事...记住,别叫人瞧出来是司礼监在盯....”

  “明白!”

  又过了一日,事情发酵得快,就连酒肆茶楼里的散客茶余饭后都在热议此事。

  越来越多的百姓聚在登闻鼓下,要求朝廷查个水落石出。

  “这事情背后,明显有人推波助澜!”

  夤夜王府书房,王晖清瘦的身影陷在圈椅里,听了暗卫禀报,脸色阴沉如水,他脸埋在掌心,靠在桌案,冷声开口,

  “当初你们怎么办的事?怎么会有漏网之鱼?”

  暗卫跪在他脚下,满脸愧色,“秀水村山深水阔,或是藏着没被发现?原是派人守了半年,以防遗漏,不成想还是失了手,只是没料到这个活口,居然闹到了京城来。”

  大晋律法,若有诉讼纠纷,先寻里老调解,往上便是县官,再至府衙的推官,倘若案子犹然无解,再告至提刑按察使司,地方最高一级还有巡案的监察御史。这个案子倒是稀奇,一路越讼,径直告到了京城来。

  “这背后若说无人推磨,属下不信...”

  王晖神色晦暗盯了他一眼,暗声道,“大晋律法不许越讼,凡越讼,高一级便笞五十,他都越了这么多级,足够打死!”

  暗卫苦笑,“理是这个理,人也在当日给拘了起来,可事情越弄越凶,已民怨沸腾,都察院虽拿了人,却不敢用刑,老爷,对方是个高手,懂得拿捏七寸,太子刚监国不久,闹出这般大阵仗,于咱们不利!”

  “他这是冲我和太子来的!”王晖怒焰勃勃,沉沉扣着桌案,眼神幽黯盯着暗卫,“当年的手尾都收拾清楚了吗?”

  暗卫揩着汗,“若真要查,自有人出来交差,查不到您头上,但属下就怕那件事暴露....咱们这么多年的谋划毁于一旦哪!”

  “我何尝不知!”王晖重重咬着牙。

  短暂沉默后,王晖深吸一气,“这件事要压,却也不能肆无忌惮地压,不能让它发酵,也不能被人抓住尾巴,明白吗?万一不成,便尽早结案...”末了又问道,“那个人靠得住吗?”

  暗卫禀道,“您放心,自始至终他都不知道幕后是谁,属下也从未透露过痕迹,个中厉害也告诉于他,他愿意以性命保住他儿子....”

  “好,这件事你去办....”

  暗卫前脚离开,又一心腹焦急推门而入,径直跪在他脚跟前,神色凝重道,“老爷,大事不妙,当年韩坤把红缨小姐绑架送入皇宫,不是动用了一批黑衣高手么,其中一人认得红缨小姐,前年您送红缨小姐离开时,恰恰被他撞见,而最恼火的是,此人现在落在了谢堰手里!”

  王晖闻言一口血涌上嗓间,

  “怎么可能?哪有那么巧的事?谢堰是神吗,哪能掐捏这么准?”

  心腹汗如雨下,“属下也是纳闷,不过幸在属下赶到的及时,在那人开口前用暗器射杀了他。”

  王晖悬在嗓眼的心缓缓落了落,只是瞬间又挑眉望他,“你当着谢堰的面动手?确定没漏踪迹?”

  心腹意识到什么,一颗心瞬间沉入谷底,浑身僵硬道,“属下当时没想那么多....出手后满城转了许久,方才回来.....”说到最后语气低迷,已不那么自信。

  近来,谢堰步步紧逼,行事极为狠辣,像是一座山,沉沉罩在他们心头。

  王晖脸色如布寒霜,漆黑的瞳仁里,缓缓蓄起一眶锋芒,

  “谢堰乃心腹大患,不得不除。”

  .........

  容语这两日都在关注秀水村一案,暗中着人确保墩子安全,恍惚想起先前委托谢堰帮忙寻找红缨,这么久了,也该有消息,犹豫再三,六月初八日夜,悄悄换了夜行衣来到谢府。

  邵峰是在容语掠至墙头时,方才发觉她的踪迹,他从树梢跳下,吓出一身冷汗,

  心下琢磨,若容语有心杀谢堰,谁也拦不着,一时心中忌惮万分。

  “容公公,你怎么来了?”

  容语负手立在院中,见书房黑漆漆的,不像有人,皱眉问,“谢大人呢?”

  “去了二皇子府还没回来呢。”邵峰凉凉打量她几眼,“容公公寻我家主子何事?”

  容语明显察觉邵峰对她有几分敌意,倒也不意外,颔首道,“我寻他有要事,我在这里等他。”

  二人干站着,你看我,我看你。

  眼神来回交锋。

  容语最后上下扫了他一眼,确定邵峰打不过她,于是将脸别开,不再露出兴趣。

  邵峰鼻子都气歪了,狠狠咽了一口气,面色狰狞问,“容公公,我家主子这不是还没回么,未免公公无聊,在下陪公公过几招?”

  容语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看在谢堰救她的份上,便给他侍卫喂喂招。

  于是,二人一言不合打了起来。

  待金尊玉贵的谢二公子回到谢府,便见书房外的庭院已被拆的七七八八。若非确定自己没走错路,还当到了某个灾难现场。

  月色洒落,院中矗立着两道身影。

  一人恼羞难当捂着胳膊疼得不敢吱声,还有一人满脸无辜朝他摊摊手,

  “对不起,算算多少银子,我陪?”

  谢堰:“.......”

  他一言难尽看着她,冷目扫了一眼邵峰,保持着风度,将还剩半边的书房门彻底推开,往里一指,“请进。”

  容语镇定地收敛神色,清了清嗓子,负手阔步,一只脚刚迈入门槛,却见那半边门摇摇落落,似要砸下来,连忙一扶,将其靠在墙边,冲谢堰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这个...我也陪....”

  谢堰默不作声进了书房,自顾自倒了一杯茶递给她,又给自己斟了一杯,一口饮尽,冷声道,“不是刚把家底掏给朱赟么,拿什么银子陪我?”

  看来是去给朱赟祝过寿。

  容语嘿嘿一笑,将茶盏搁在一旁,靠在桌案望他道,“先欠着,待回头攒了钱再还。”

  谢堰背对着门口,望着墙面的画,语气虚无缥缈,“是吗?不是还说要攒钱给许鹤仪捎过去?朱赟有一大家子要养,想必没多久又空了手,你顾得过来?”

  容语挠了挠脸颊,满脸犯难,“确实如此,那...要不你记个账?等我什么时候余了钱再还你?”

  容语向来一日只顾一日事,如今咂摸下来,当真得置办些产业才行,否则以她慷慨解囊的作风,没多久就消耗一空。

  谢堰听了这话,默然地将茶盏放在桌案,唇角扯出一丝异常寂寥的笑。

  在她心里,永远轮不到他。

  这时邵峰颠着只腿进来,一声不吭给二人点了一盏灯。

  离开前,原想替二人掩门,看了一眼那孤零零的半片门,扶着往门槛一掩,恍觉掩一半也不合适,想必他二人也干不出什么不合时宜的事来,干脆负气,将门板扛了出去。

  容语被他模样逗乐,扭头瞥了一眼谢堰,见谢堰已转身过来,脸色沉得很,连忙收敛笑意,想起朱赟提过,谢堰家财万贯,好不容易来了一趟,干脆讨教下生财之道,于是摸着下颌踱步至他身侧,

  “谢大人,哦,不,清晏兄,要不,介绍些开源的门道?”

  有了源源不断的银子,就能大大方方接济许鹤仪与朱赟。

  谢堰凉飕飕觑着她,一眼看穿她的心思,将目光移开,望向洞开的门外,

  “门道是有,不过你有银子投本吗?”

  “咳咳....”容语脸不红心不跳,踱步至他另一侧,“干脆,你再借我一点?”

  谢堰一口郁气直冲嗓门,狠狠气出一声笑,

  “你就是为这事大晚上来拆我院子?”

  “没有,没有....”容语心里骂他小气,面上不停熄火,

  “是有正事问你。”

  她连忙收起玩笑,正色道,“先前烦你寻找红缨,可有消息?”

  谢堰也不与她计较,颔首道,“最近还真得了一条线索。”

  “哦?”容语当即挺直了身。

  谢堰道,“自年后大战结束,我便暗中安排人在京城排查,也没有旁的好法子,一面着人询问眉心带朱砂的女子,一面打着寻女贼的旗号,着武侯挨家挨户盘问,这半年来大致将京城人口筛查了一遍,就是用这种笨法子,终于在黑市的拍卖会上,抓到一人,此人喝醉了酒声称见过一眉心带朱砂的女子....”

  “后来一查,得知他曾走镖,帮着宫里掳过红丸女,我的人将他带回来,也不知在哪走漏了风声,路上被人一刀了结了性命....”

  容语一听,心沉了下来,“没问出半点消息来?”

  谢堰摇头,“倒也不全是,那人中了刀后,被我救回一口气,我问他红缨下落,他嘴里吐出了两字。”

  “什么字?”

  “公?音?”谢堰叹息,“具体也没听清楚,大致是这两个字,又或许掺杂了口音,我已着人去查一切可能的消息。”

  “公音?”容语来回踱步,仔细咂摸这二字,也品不出门道来,但从谢堰这番言辞,可知他当真是费了心思,连忙朝他长揖,“多亏了你,否则我也是两眼抓瞎....接下来还是由我自己来查吧,也不好再麻烦你....”

  当时将红缨托付给谢堰,是抱着必死的信念,再者将密诏交给他,也算是对他的报答。

  凤鸣坡之后,又发生了那么多事,容语在亏欠谢堰人情这条道上,已越走越远,久到她每每见到谢堰,心中发虚。

  谢堰抿着唇,直勾勾看着她没吭声。

  沉默片刻,他道,“近来秀水村屠村一事,你定然知晓,幕后黑手快要浮出水面了....”嗓音被暗夜烫染了几分哑色,

  容语脸上的情绪褪得干净,唯剩一脸寒霜,“我一定揪出他,将他碎尸万段...”

  “哦,对了,墩子是不是你寻来的?”

  谢堰一怔,摇了摇头,“我原也打算派人去一趟秀水村,后来忙忘了。”

  “什么?”容语愣住,“夏敦屡屡越讼,凭他一人怎么可能越过重重围堵,赶到京城敲登闻鼓,这两日形势愈演愈恶,我还当这一切是你在推波助澜?”

  谢堰眉峰蹙起,“也不是你?”

  二人双双吃了一惊。

  原来他们都以为是对方在幕后做局。

  视线交错片刻,容语焦急地抚了抚额,来回踱步,

  “难道真的是墩子?他有这般能耐?”印象里他是一个憨憨的少年,胆子又小又不经事,怎么敢来敲登闻鼓,何况京城舆论势同水火,绝非墩子一人所为,“我得设法见他一面。”

  谢堰阻拦道,“先别急,倘若被人发现你参与其中,那背后黑手定会斩草除根,咱们放长线钓大鱼,我已着人暗中盯着,他迟早露出狐狸尾巴.....”

  恰在这时,门外长廊尽头传来邵峰刻意拔高的嗓音,

  “长公主殿下,这么晚您怎么来了?”

  谢堰与容语相视一眼,

  “要不我走?”容语抬步便要上梁,

  谢堰也不知为何,本能伸出手拦住了她,“你去里屋等一等,我来打发她。”

  容语犹豫了一下,又看了一眼谢堰的手。

  谢堰顺着她目光望去,他犹然紧紧握住她手腕,发烫似的,连忙松开,暗吸一口气,正了正衣冠,往外迎去。

  容语看了一眼他的背影,只得绕进里屋。

  谢堰的书房是个三开的大通间,西侧摆着长长的书案,是他平日习字看书之地,往东则是一片硕大的书房,前后左右整齐排列各式各样的书架,视野开阔,书籍浩如烟海。沿着东侧的书架往里折去,便是谢堰平日歇息的内室。

  容语也不好进人家内寝,挨着靠窗角落的书架遮住身形。

  等得无聊,信手抽出书架一卷画轴,随意摊开,借着廊外灯火,看了一眼,一下便怔住了。

  谢堰打发长公主进来,便见容语手足无措地立在角落里。

  晕黄的灯芒透过纱窗,寂寥地洒落进来,照亮她的背影,她神情掩在阴暗处,瞧不真切,腰身挺直,脊背甚至有些僵硬,明显与寻常不同。

  谢堰心中疑惑,随意扫了一眼,注意到书架一侧的画轴被动过,顷刻便明白过来。

  容语脑子里跟塞了一团棉花似的,

  那盏灯笼为谢堰所赠?

  他赠个灯笼作甚?

  容语暗暗啧了一声,哦,想起来了,他先赠灯笼,后去李府提亲。

  当真是个滴水不漏的人。

  都说了那件事不用在意....

  罢了,她都已拒绝婚事,想必他已明白,那件事就过去了。

  容语很快将念头从脑海拂去,与他擦肩而过,径直往外走,“既无他事,我便回去了....”

  “丢了吗?”

  身后传来谢堰暗哑的嗓音,似天际拉扯的云丝。

  容语顿住脚步,“啊?”

  她茫然地回过头,却见谢堰目如冷玉,直勾勾盯着她。

  容语恍觉谢堰是在问,那灯笼是否被她丢了。

  “哦,没有!”她嘿嘿一笑,很有底气道,“被太子殿下一眼瞧上,转赠给他了...”

  谢堰一张俊脸从未这么黑过.....

  ........

  翌日午后,王晖从内阁出来,往东宫来寻朱承安。

  朱承安正与礼部几位老臣议事,王晖也未打搅,只透过门缝往殿内望了一眼,将刘吉叫去了侧室茶间。

  小内使均被挥退,茶间只他二人。

  刘吉恭敬地行了个礼,

  “王相有何吩咐?”

  王晖昨夜一宿没睡,脸色并不好看,只低声道,“殿下是否打算命人彻查秀水村一案?”

  “正是,”刘吉颔首,看了一眼王晖,见他神色不虞,“怎么,王相有异议?”

  王晖深深望着他,抿唇片刻,侧身靠近他耳郭,“这件事不能查...”

  刘吉一震,他何等人物,很快就猜到王晖与这件事有关,他脸色顷刻白了下来。

  王晖在他面前也不避讳,忧心忡忡道,“这是谢堰拿来对付我的把柄,倘若被谢堰追查下去,不仅是我,东宫也不保。”

  刘吉虽不明白这件事为何会牵扯东宫,但看王晖神色前所未有凝重,也知一个不小心怕是灭顶之灾,他心头沉沉,“王相有何应对之策?”

  王晖望着窗外王桓手植的梧桐,寒声道,“为今之计,唯有釜底抽薪,杀了谢堰!”

  刘吉眼底闪过一抹震惊,不过很快又镇定下来,

  “不瞒王相,近来谢堰步步紧逼,我也一直在琢磨该如何以绝后患。”

  王晖闻言神色一亮,侧眸看他,“刘公公这是有法子了?”

  刘吉犹豫了片刻,踌躇道,“确实有个不成熟的念头,不过若真要施行,怕是得要殿下出手,可我又担心殿下不会答应。”

  “不会的,谢堰不除,殿下位子坐不稳,殿下不会犹豫。”

  刘吉苦笑,“我不是担心谢堰,是担心殿下舍不得对容语下手。”

  王晖登时一惊,“什么意思,怎么牵扯到了容语?”

  刘吉深吸一口气,目光灼灼道,

  “王相,我耳目得知,年前凤鸣坡一战,容语差点阵亡,是谢堰千里迢迢奔去救她,不仅如此,孤男寡女在洞穴里处了一夜,您说,能做出什么事来!”

  王晖眼底惊色迭起,“什么?孤男寡女?”

  刘吉幽幽一笑,“王相没想到吧,咱们这位容公公其实是位姑娘....”

  王晖猛地吸了一口气,久久回过神来,“原来如此....那你的意思是?”

  刘吉冷笑道,“谢清晏是什么人,王相岂不知?他向来机关算尽,怎么可能不计生死去营救敌营之人,只有一个可能,他心悦容语。”

  “谢堰此人老谋深算,毫无破绽可寻,而容语是他唯一的软肋....”

  “既是如此,那咱们便用许昱对付容语的法子,来对付谢堰。”

  “容语对殿下不设防,咱们只要骗着殿下给容语下了软筋散,一切可成。”

  王晖胸膛被这则消息剧烈地激荡着,长长吁着气,“刘公公,你有把握吗?”

  刘吉满脸志在必得,“这个念头我早就有了,实话告诉王相,殿下对容语求而不得,日日犯愁,我正打算一箭双雕,既让容语心甘情愿跟了殿下,也设下圈套,围杀谢堰。”

  “若谢堰不上钩呢?”

  “放心,他一定会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