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东宫女宦>第58章

  殿内众人战战兢兢盯着容语那只手,忍不住倒吸凉气。

  唯独谢堰望着容语清绝的背影,唇角微微牵出一丝无奈的笑,这抹笑太轻太浅,几乎转瞬即逝。

  容语目光冷扫一周,掀了掀蔽膝,大步踏入内殿。

  她身影一消失,众臣悬在嗓眼那口气慌乱咽了下来。

  许昱与端王的脸色,白一阵,黑一阵,极其难看。

  原先内殿皆是徐越的人,见容语这尊杀神进来,众人作鸟兽散,连忙躲开。内殿唯剩下秉笔太监曹冉,与周贵妃。

  她抬目望去,只见皇帝面若枯槁躺在金塌上,胸前衣襟敞开,扎满了银针,模样瞧着十分不好。

  周贵妃坐在床头抹着泪,哽咽道,“容公公,陛下看样子是不成了....怎么办才好?”

  容语并未接话,只是往前走了几步,来到御塌前,曹冉被她逼退数步。

  曹冉年纪不过三十上下,自刘承恩为皇帝喝斥后,是他与徐越在皇帝跟前伺候,曹冉这个人,平日不显山露水,目前还看不出端倪。

  “四殿下情形如何?”

  曹冉躬身答道,“被许昱和徐越幽禁在西配殿。”

  “何人值守?”

  “徐越的义子徐宽与金吾左卫指挥使文刚,二人亲自守在殿下身侧.....”

  容语一听便知十分棘手,“可有法子救他?”

  曹冉沉吟片刻道,“硬拼,难免伤及殿下,唯有智取。只要许昱还未得逞,殿下便是安全的。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无论是谁,看重的无非是名利前途,以及性命....眼下殿外形势不明,胜负难料,文刚也好,徐宽也罢,一时还无法动摇,倘若陛下醒了,能发号施令,局面必定大不一样........”

  容语不由侧目看了曹冉一眼,颔首道,

  “好,本督试一试,看能否将陛下救过来。”唤来可信的太医,用了几味药,又重新施针,容语自小被北鹤教导,钻研药材之道,习行针之法,北鹤萧关之役后,身子很是不好,这一治就是二十年,弥留那半月,数次垂危,皆是容语救过来,容语对皇帝并无效忠之意,她所做一切不过是为了朱承安。

  只要让他醒来片刻,撑到立下太子便可。

  ................

  夜越深,月欲明。

  硕大的月盘已渐渐升至正空,如佛陀普渡,泄下一地银芒。

  半个时辰前,养心殿。

  文若恭恭敬敬送走小王爷后,顺着门缝往里瞄了一眼,见那容语无声无息躺在柱侧,看样子是被小王爷折腾得不轻,也对,服用了软筋散的人,还不是任予任夺。

  文若没当回事,将门掩紧,继续靠在门口柱下打哈欠,参了会瞌睡,鼻尖似闻到一抹酒香,他立即睁开眼,扭头瞥见身后的侍卫首领掏出腰间的小葫芦,饮了一口,他嫌弃地咂咂嘴,

  “你倒是会讨好小王爷,害我成了罪人,你忘了徐公公的吩咐了?”

  侍卫首领比他看得通透,他小心翼翼将口塞拧紧,笑眯眯道,“徐公公只是督公,小王爷可是未来的主子,孰轻孰重你掂量不清楚?再说了,那容语不是吃了软筋散么,你瞧瞧,能有什么事?”

  话落忽然听见里面传来扑腾的响声,二人皆是一惊,待要进去查看究竟,却见里头传来朱赟满不耐烦的嗓音,

  “本王睡得好好的,你们谁在喝酒,把本王给馋醒了....”

  文若二人傻愣一样,僵在门口。

  紧接着朱赟大步迈来,将门从里拉开,露出一张笑吟吟的脸,闻了闻,嗅到酒香从侍卫首领身上传来,伸出手,“给本王也尝一尝?”

  二人如丧考妣,扑通一声跪下哭道,

  “主子诶,您将容语放走了,咱们怎么办?被徐公公知道,咱们都是一个死!”

  朱赟不慌不忙跨出门槛,先将侍卫首领给拧了起来,煞有介事看他,“本王问你,容语已去奉天殿,待徐越晓得你们放走了人,你还有命活吗?”

  侍卫首领目若死灰,使劲摇头。

  朱赟颔首,“但,本王可以给你一条活路。”

  侍卫首领眼神嗖的一下直了起来。

  朱赟丢开他,走到院中,环视一周上百侍卫,扬声道,“诸位失守,徐越定饶不了你们,那么本王问你们一句,要不要跟着本王干?本王给你们博一条生路!”

  侍卫你看我我看你,几乎是毫不犹豫蜂拥而上,成队列在朱赟跟前,“我等全凭小王爷调遣!”

  这些侍卫乃是东厂旗下的缇骑,平日也是以一当十的好手。

  朱赟笑眯眯颔首,满意道,“很好,记住,接下来本王让你们做什么,你们便做什么,本王定与你们共生死,同进退!”

  “共生死,同进退!”百人齐声应和。

  “成,那接下来你们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朱赟目光冷飕飕地扫向文若,文若依然跪在门口,泪眼婆娑地回不过神来。

  侍卫首领是个灵泛的,二话不说抽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剑削下文若的脑袋,旋即掷地有声道,“小王爷,文若乃徐越心腹,先斩他祭旗。”

  “好样的,本王没看错你!”朱赟拍了拍手。

  一行人正离开养心殿,前面宫道奔来一小内侍,瞧见朱赟在此,先是一怔,却也顾不上多想,连忙上前行礼,“小王爷,奉天殿形势不太好....咱们王爷被指控弑君,谢大人也从西北赶了回来.....”

  朱赟闻言神色暗了暗,他早料到这一出,看来,父王大势已去....

  他带着人急匆匆赶往奉天殿,路过隆崇门门口,忽然瞧见甬道下立着一人,灯芒晕黄,映出那人一身一品仙鹤补子,他拄着拐杖,形容略有几分佝偻,瞧见朱赟,露出幽深一笑,

  “小王爷,咱们做个交易如何?”

  .............

  刘承恩见容语进了内殿,反倒是放心与许昱等人周旋,他慢悠悠踱了数步,挡住许昱往内张望的视线,“许首辅,您不是嚷嚷着要传位献王么,要不,等陛下醒来再说?”

  许昱脸色在瞬间平和下来,浅浅一笑,“若是陛下醒不来呢?”

  刘承恩心下一紧,看样子陛下服用红铅丸已有月余,身体已被掏空,今日被夹竹桃这样极烈之物一催发,已是强弩之末,现在谁都想抢在皇帝闭目之前,定下名分。

  刘承恩脸色一寒,“许昱,将四殿下放出来....”

  许昱眼神讳莫如深,“四殿下还未排除嫌疑,本辅如何能随意释放?”

  刘承恩眯起了眼,朱承安是许昱最后的底牌,只要朱承安还在他手里,东宫一派都会极为被动。许昱定是拿对付他的法子,来对付朱承安,他能在这奉天殿如此胆大妄为,不就是因为捏了朱承安这个七寸么?

  不愧是老谋深算的狐狸。

  这时前去西配殿打探消息的小内使回来,附在怀意耳边低语数句,怀意立即转禀刘承恩,

  “老祖宗,西配殿有重兵把守,侍卫配备轻弩及火/枪,负责看守四殿下的是徐宽与文刚....”

  也就意味着,一旦动手,朱承安很可能没了命。

  殿内,东厂并金吾卫控制大殿西侧及西配殿,羽林卫与锦衣卫护卫大殿东侧,并包括御书房在内的东配殿,两军对垒,泾渭分明,唯独底下的泱泱一群大臣,尚无动静,又或许,他们这些普通臣子皆在等,等哪一方占上风,他们便往哪头倒。

  许昱依然老神在在的,又从袖口掏出一封黄绢,递给刘承恩,“刘掌印,这是陛下传位给献王殿下的诏书,本辅已盖下内阁大印,只等掌印用玺....”

  刘承恩被这话给气笑,“许昱,你.....”

  话未说完,只见许昱稍稍侧身,靠近他耳边低语道,“刘承恩,陛下将死,四殿下被幽禁,只要你用玺,你依旧是司礼监掌印,我放朱承安与容语一条生路。”

  原先他没打算这么做,不过形势有变,容不得许昱不做妥协。

  刘承恩脊背挺得直,细眼长眯,岿然不动。

  许昱低声一笑,再道,“有件事掌印或许不知,容语其实是位姑娘....”

  刘承恩闻言狠狠一颤,绷紧的面容终于裂开一丝缝隙,他不可置信盯着许昱,发干的双唇颌动着,下意识想反驳,可这样的事,许昱又如何会说谎。

  难道那个孩子真的是女子?

  想起容语清致如玉的面容,越想越是可能。

  这可是欺君大罪。

  许昱再给他压下最后一根稻草,“容语与朱承安两情相悦,传位献王,后续手尾我来收拾,我放他们二人泛舟蠡湖,只要朱承安安分,此生绝不追杀,我许昱说到做到,当然,你若不信,回头我可安排二人假死,骗过献王与端王,以容语的功夫,二人此生无忧。”

  到了末尾,他又含笑加了一句,

  “掌印,社稷归位,您地位如初,还不用战战兢兢伺候一个喜怒无常的帝王,朱承安与容语也自有归宿,何乐而不为?”

  有那么一瞬间刘承恩是动摇的。

  他握着被许昱强行塞过来的诏书,手抑制不住地颤了下。

  然而,就在这时,陆珣拧着半死不活的甄贵嫔出来,将画押的供词拧在眼前,冷声道,

  “刘掌印,许首辅,诸位大人,甄娘娘招了,她是端王的人,她受端王指使给陛下服用红铅丸,夹竹桃之水也是她放入酒中,于席间喂给陛下喝的....”

  端王闻言当即怒喝一声,“胡说,本王从不认识她,怎会指使她给皇兄下毒?”

  陆珣不声不响摊开掌心,露出一枚玉佩,“端王殿下,这是从甄贵嫔身上寻到的,上面刻着您的名讳,本将一直侍奉圣躬,晓得此玉乃十年前昆仑山颠取的羊脂玉,早已赏赐给各皇室王公,甄贵嫔娘娘不可能有,此物乃您贴身之物无疑,您还有何话可说?”

  端王闻言神色间闪过一丝幽黯,旋即又虎目横扫,放声狂笑,“没错,我与皇兄一母同胞,不该簇拥献王,只是你们可知,本王自小由乾帧皇兄带大,他如兄似父教养我,临终遗诏于我,若有人篡位,携诏勤王。本王隐忍这么多年,招揽许长陵并都御史蒋勉,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将皇位还给献王。”

  “诸位,尔等均曾受我大皇兄之恩,今日是你们报效之时.....”

  “端王不必假仁假义,你的心思昭然若揭-----”刘承恩赫然打断他,怒目而视,质问许昱,“许长陵,你也算有风骨之人,岂会与这等不仁不义之辈为伍?你真的以为他会心甘情愿辅佐献王?”

  话落,他将许昱塞给他的诏书,往台阶上一砸,喝道,“快些将四殿下放出来!”

  许昱还未作声,却见那诏书擦过他衣角,径直砸在台阶上,恰恰落在端王脚底。

  端王二话不说将诏书捡起,正待还给许昱,眼风一扫忽然看到诏书上的内容,上头明确写着传位给献王,并着刘承恩与许昱辅政,而通篇根本没他的名字。

  他双目骇然瞪大,不可置信盯着许昱,“许昱,你什么意思?诏书上怎么没有本王的名字?”有了辅政大臣的身份,他便可摄政,总揽大权。这是先前他与许昱商议好的。

  话落,他忽然发现台下的许昱,神色冷淡的如同陌生人一般。

  端王心倏忽滑下冰窖,在这一瞬间,他什么都明白了。

  他踉跄地后退一步,紧紧捏着那道诏书,一下又一下,泄愤似的将诏书撕成粉碎....

  许昱神色不变,朝他抬手长揖,他躬身许久,复方抬眸,漆灰的眸泛着几许复杂,“端王殿下,长陵辜负您的信任,这些年长陵借着您的权势,一步一步登顶,为的便是今日,我许长陵这一生,只服乾帧陛下....”

  他永远忘不了他殿试那一日,见到的那位气吞山河的君王,他伟岸,高大,一双湛阔的眼仿佛载着千秋万代,装着黎民百姓,他气势磅礴,叱咤风云,强势地将戎狄拦在国门之外,拯救土木之变后满目疮痍的山河。

  死前,他命北鹤前往萧关迎战,自个儿吞下一颗回旋丹,留下传位诏书,抱病奔赴宣府,那时的许昱方才是一小伙子,弃翰林书卷,兴致冲冲卷起行囊跟着大军到了宣府,他死皮赖脸挤入乾帧皇帝帐中担任文书,他至今记得乾帧陛下临死前留下的遗言,

  “我大晋,不称臣,不和亲,不纳贡,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注),我朱旭这一生,哪怕死也要死在战场上....”

  他做到了....他名垂青史....

  待皇位被今上夺去后,许昱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要将江山夺回来,还给乾帧后裔。

  久而久之,信念便成了执念,这些年,他步步为营,谈不上君子,更谈不上好人,为达目的不折手段。

  他认了,他不悔。

  许昱说完这席话,心下一狠,抬手道,

  “赵田,端王弑君,本辅命你即刻将他拿下!”

  “他敢!”端王猛地从腰间抽出一柄匕首,身侧两名心腹侍卫立即贴近将端王护在正中,端王神色阴戾道,“仅凭妖妇所言便想让本王束手就擒,没门!”

  金吾左卫虽是许昱的人,但东厂的人却听命于端王。

  一旦鱼死网破,他也不一定会输。

  这时,许昱幽幽回眸,看向台阶下一直默然不动的谢堰,

  “谢大人看戏看了这么久,也该说话了吧,你不是说今夜要让本辅开开眼界吗?”

  谢堰一笑,真不愧是许昱,连他为何而来都猜到了。

  谢堰缓缓将袖中一叠文书供词掏出,示于众人,“本官奉命谈判时,无意中从蒙兀一名高官口中得知,端王曾暗中与他们联络,是以,本官遣人潜入蒙兀,几近波折,终于拿到端王通敌卖国的证据!”

  满殿哗然。

  谢堰将一叠证词文书塞入刑部尚书时秉谦手中,“时大人,其他物证人证,明日本官会叫人送去刑部,还请大人详查。”时秉谦倒是毫不犹豫接了过来,朝谢堰拱手,“多谢。”

  许昱幽幽与谢堰对视了一眼,恍惚有些摸不准这位谢二公子的想法,他到底是谁的人,明知诏书是假,却闭口不提,仿佛就等着他将戏往下唱,不过谢堰不插手,于许昱而言,便是好事。

  许昱回望上方的端王,“王爷,束手就擒吧,我会想办法替你保住府中老小,若王爷一意孤行,我怕也无能为力.....”

  端王岂是轻易俯首之辈,他浑身如绷紧的弦,几乎不假思索,提刀往对面的献王刺去,

  只要控制献王,便可威胁许昱与朝官。

  献王本立在宽台东侧的角落,离端王不算近,见端王猛地朝他扑来,他下意识往后一躲,就在这时,台下两道黑影如流光瞬影跃上,一人接住跌落的献王,将他护在身后,一人往前挥掌,探手拽住端王的手腕,往怀里一扯,拉了端王一个转身,捏着他手腕将匕首往他脖间一抵,

  “都住手,否则我杀了端王!”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端王的侍卫始料不及。

  宫里何时有这样的高手。

  赵田立即带人上前,从小内侍手中接过端王,见端王犹自挣扎,嘴里嚷嚷着,赵田随手塞了一团棉布堵住了他的嘴。

  许昱后怕地盯着那面生的内侍,心中疑窦重重。

  二人虽着最低等的小火者黑衫,可气度不凡,不像是普通人。

  何人在献王身边布了这样的高手?

  不过眼下他无暇细想,只扭身对端王一党的东厂侍卫道,“端王已就擒,尔等只要听我行事,依旧是新君功臣。”

  东厂的人本就群龙无首,也已没了退路,被许昱招揽,自无二话。

  仅仅是片刻,许昱成功将端王一派的人收服,转身,含笑看着刘承恩,

  “刘公公,可以用玺了吗?”

  为了以防万一,许昱备了两份传位诏书。

  他将剩下那一份,再次往刘承恩手里一送。

  刘承恩看见端王被制住后,神情一松,摊摊手,“许大人,玉玺不在我手中....”

  许昱脸色一变。

  他之所以与刘承恩周旋,有两个缘故,其一,刘承恩在朝野名声极好,威望隆重,若能引他为援,可兵不血刃。其二,印玺在掌印手中,徐越将养心殿与奉天殿翻了一遍,不曾寻到玉玺,谁能将玉玺藏起来?只可能是刘承恩。

  但现在,刘承恩说玉玺不在他手中。

  许昱不信。

  “在何处?”

  “自然在它该在之处——”

  一道暗哑的嗓音自殿门口响起,

  紧接着,众臣瞧见王晖被人搀扶着迈进大殿。

  许昱望见王晖那一瞬,脸上再也维持不住淡定,

  “王晖,你怎么入得宫来?”他已命人紧闭宫门,不放任何人进入。

  王晖将身旁内侍一推,拄着拐杖森然笑道,“本官不来,任由许大人妄动乾坤么?”

  许昱深深与他对视,满殿炽热的光辉遮掩不住王晖眼底的幽芒。

  他与王晖共事十多年,王晖这个人总是叫人捉摸不透,要说有谋略,他偶尔做出的事漏洞百出,要说城府不深,偏偏又会出其不意,他性子咋呼,整日在内阁骂骂咧咧,若不是国舅爷的身份,想必满朝真正服他的并不多。

  但,此时此刻,他忽然在王晖眼里瞧见了以往没瞧见的慧智,仿佛一切尽在掌中...

  许昱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险。

  “王相....”

  “王大人可算来了....”

  原先还在动摇的东宫老臣,均簇拥在王晖身侧。

  王晖眸色浅淡,幽幽道,“许大人之所以如此张狂,不就是因为四殿下在你手中吗?现在,还请许大人往西侧瞧一瞧,看看那是谁?”

  许昱顺着他视线望去,只见西侧甬道口的珠帘被人掀开,露出一道分外出众的脸,正是怒色冲冲的朱承安,而更让他惊讶的是,还有二人护在朱承安身侧,小王爷朱赟与金吾左卫文刚。

  原来王晖与朱赟做了交易,只要朱赟带人前去西配殿救下朱承安,王晖许诺保王府妇孺并朱赟的性命,罪责只由端王一人承担。

  虽然金吾卫文刚是他布的后手,但毕竟还有徐宽在,王晖不敢冒险,是以说动朱赟出手。

  除了朱赟,没有人能堂而皇之进入西配殿,朱赟先是伺机接近朱承安,待确保朱承安安全后,将大殿形势告知,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成功说服徐宽倒戈,兵不血刃救下朱承安。

  此举成为扭转局势的关键。

  被缚住的端王满目惊愕望着自己的儿子,那个一贯欢天酒地活得肆意潇洒的孩子....眼眶似被刺痛,灼泪漫过眼眶。

  朱赟隔着人海与端王对视,他忽的掀起衣摆朝端王的方向跪下,泣不成声,“父王,儿子对不住您....”

  一下又一下猛地往地磕头,咚咚的响声敲在端王的心尖,他老泪纵横,虎躯颤抖不已,只拼命朝朱赟摇头。

  若说这一生,谁是他的软肋,便是这个心肝宝贝儿子。

  他朱建不过是成王败寇,没什么好说的,儿子能在危急关头,担起王府世子责任,保住老小妇孺,端王不会怪他,也怪不上他,甚至隐隐松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一身的罪孽。

  许昱踉跄地退了几步,一张脸变得煞白。

  他算明白了,王晖借着王桓之死,退避朝争,原来是故意引他们上钩,步步为营,借他们之手毒害皇帝,逼立太子。

  王晖演得这出好戏啊,连他都被蒙骗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手中的传位诏书仿佛是烫手的山芋般,一松,往台阶下飘去。

  谢堰在这时,信手捡起那张传位诏书,目光在“献王朱景初”五字上落了落,仿佛察觉到什么,他倏忽抬眸,却见那人飞快地错开视线,那张带着几分病态白的脸,缓缓颌动了唇,用嘴型说出二字,

  “别急....”

  谢堰目色微凝。

  端王也好,许昱也罢,谁也不能成为献王的掣肘,王晖玩了一出瞒天过海,时机还不成熟,但幸在今日许昱用密诏探了路,效果比他想象中要好,朝中还有许多大臣为乾帧陛下所撼。

  许昱此举,也算是替他铺了路。

  大殿经过短暂的平静后,一道雍容清贵的身影被宫人簇拥着进入。

  皇后与捧着玉玺的女官立在门口,她神色平静扫视殿内,扬声道,

  “陛下病危,本宫以皇后之尊,执掌宫闱,百官有何异议,皆与本宫说来。”

  众臣望着那依然美丽得不食人间烟火的皇后,怔了片刻,齐齐跪下,

  “臣等恭迎皇后娘娘...”

  除了许昱,所有人都跪了下来。

  献王正要下拜,却被皇后扬声阻止,“献王殿下不必多礼,献王今日受了惊,来人,将他送回南宫。”

  王晖眉头皱了皱,但想起请动这位妹妹时,已允诺她不牵连无辜,王晖只得闭嘴。

  皇后吩咐完,神色镇定往内殿迈去。

  经过容语一番救治,皇帝脸色已有好转。

  皇后迈入,坐在塌侧,倾身向前,轻声唤道,“陛下,我来看你了,徐越伙同端王与许昱,给您下毒,现已被制住,陛下,您身子不好,当要立太子了....”

  皇帝昏昏沉沉,仿佛陷在深渊里,一直掀不开眼皮,直到听到皇后这话,他终于强撑着撕开一线眼缝,

  一张秀丽如初的脸,在他眼前放大。

  他恍惚想起初见她那一日,桃花初放,春暖花开,她提着裙摆在落英缤纷中起舞,眉眼盈盈,笑得天真烂漫,似瑶池仙子,不过她那笑并不非冲他....

  自从娶她入宫,他再也没见过那样的笑容。

  终究是他对不住她....

  几乎是用尽肺腑所有力气,他嗓音一点点从喉间挤出,

  “传旨.....立嫡子朱承安为太子.....即刻起,命....太子监国....”

  站在屏风处的容语,听了这话,神情大定,立即扬声与外通报,

  “陛下圣喻,立中宫嫡子朱承安为太子,即刻起命太子监国...”

  百官恍惚松了一口气,齐齐跪下,“臣等接旨!”

  茫茫人海里,许昱一袭绯红官袍,赫然长立,子时的风自殿外灌了进来,他一人当风而立,许是独木难支,受不住狂风乱舞,仓惶一退,颓然跌在地上。

  王晖拄着拐杖,一步一步走上台阶,来到他身侧,已有侍卫奔上前,将刀刃架在许昱身上,许昱犹然不惧,一双苍茫的眼混混浊浊与王晖对视。

  王晖微微弯了腰躯,扶着拐杖覆在他耳侧,哑声低语,

  “许长陵啊,咱们相识二十载,我让你做个明白鬼,为了此局,我布了整整十五年....”

  “什么意思?”许昱目光如针芒。

  王晖侧首一笑,悄声道,“你以为韩坤是谁的人?”

  (注:不和亲、不赔款、不割地、不纳贡,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这一句来自网络流传的对明史君王的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