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东宫女宦>第43章

  薄暝在留亭院覆上一层暮烟。

  容语拖着御赐的药膏,一手负后,卓然站在门口,并未进去,只往里瞥了一眼。

  王桓那个糊涂鬼将自己裹得跟个粽子似的。

  这么大热天。

  容语啧了一声,别过脸去,扬声道,

  “陛下口谕,王桓接旨。”

  被子里的人没动。

  管家急得红眼,跪着往里挪了个位置,探头唤道,“大少爷,陛下口谕呢,您快接旨呀....”

  王桓还是没动。

  容语唇角一弯,清了清嗓音道,“看来王大人是想本督亲自动手...”

  言罢往门槛垮了一步。

  被子里的人猛地一颤。

  “我起来,我起来....”

  王桓慌慌忙忙探出个头,

  借着廊庑的风灯,看清他满脸汩汩的汗水。

  六月天里,亏他不要命。

  容语将笑意一收,正色道,“再这么捂下去,烂了不要紧,就怕臭了...”

  一句话将王桓噎得满脸通红。

  容语也不与他多说,将膏药交给管家,往里一挥,“快些去给你家少爷上药。”

  管家感激涕零接过膏药,麻溜地往里奔去。

  容语丢下这话,打算避开。

  转身,廊庑尽头,一身仙鹤补子朝服的王晖匆匆赶来,想是刚从衙门回来,衣裳都来不及换。

  容语含笑迎了过去,先拱了手,“王相。”

  “岂敢劳动容公公。”王晖连忙作了一揖,往右厢房一指,“请公公入内叙话。”

  容语如今是御前的大珰,身份上与王晖算是平起平坐,二人分主宾落座,待小厮上了茶,王晖将下人挥退,急忙与容语道,

  “自公公升任御马监提督以来,本官一直不得机会恭贺,今日听闻公公过府,本官便急忙赶回来......”

  容语见他眉宇间尚有忧色,偏偏说话还起个兴头,无奈一笑,连忙截住他的话,“王相,出什么事了吗?”

  王晖一愣,怔怔望着她,默了片刻,忧心忡忡道,“半个时辰前,我得到消息,殿下婚事推迟了....”

  容语一惊,“为何?谁在当中作梗?”

  王晖摇了摇头,“是四殿下自个儿的主意,他上书,言称大战在即,户部吃紧,他的婚事可推迟,待战事消弭再行预备....”

  容语眉头皱得死死的,“殿下大婚乃礼部主持,虽是要花银子,倒也不至于影响备战,难道,户部很吃紧吗?”

  王晖苦笑一声,“承平已久,骤备物资,各部均有些吃消不开,户部吃紧是肯定的...”

  “那陛下答应了?”

  “嗯。”王晖颔首,“就在刚刚,陛下嘉勉了四殿下.....”

  皇帝本不喜朱承安娶李氏女,朱承安主动推迟婚事,皇帝自然高兴。

  容语揉着眉心,“殿下到底是怎么想的?难道是为了讨陛下欢喜?原本半年后便要大婚,如今推迟,还不知道推迟到何时?他等得起,李思怡等不起。”

  “李太傅呢,可有说法?”

  王晖疲惫地掀了掀眼皮,“急着与公公通气,还没去李府....当然,李蔚光也不会见我。”王晖自嘲一声。

  容语深深看他一眼,沉吟道,“我今夜设法去东宫见殿下一面。”

  王晖颔首,“我总觉得这里头有缘故,还请公公查个明白。”

  那头管家擦着泪回禀,说是已给王桓上好药,又冲着容语打了个揖,“多谢容公公,有您一句话,大少爷不仅乖乖上药,还一声不吭.....”末尾眼角又渗出一行泪。

  容语问,“怎么,伤得很严重?”

  管家登时骂骂咧咧道,“那帮锦衣卫的人,定是下了狠手,少爷屁//股都烂了一大块....”

  王晖一个眼神扫过去,管家登时住了嘴。

  当着御前大珰埋怨锦衣卫,不就是埋怨皇帝么。容语虽是东宫一派,却也不能如此放肆。

  容语装作没听到的,“我去看望王兄。”

  先一步出了厢房,来到正房。

  王晖也跟着跨了进来,往床榻瞅了一眼,见儿子脸色苍白得紧,一时憋住火没吭声。

  容语坐在塌前锦杌,打量王桓,见他脸上还挂着笑,心里越发难受,“是我连累了你....”

  若不是为了救她,王桓也不会擅自动兵。

  王晖不知里情,寻了机会骂了一句,“与公公何干,全是这小兔崽子不知好歹,无法无天!”

  王桓不欲听他唠叨,催促道,“爹,你身上汗味重,别熏了容公公,去换身衣裳罢。”

  王晖一张老脸憋得通红,“你....”碍着容语在场,不得不咬牙陪了个笑,“公公稍待,本官去换衣裳来,公公吃了晚膳再走....”

  把王晖支使开,王桓笑呵呵的,不好意思挠了挠耳,“你怎么来了?我好着呢。”

  书房点了一盏宫灯,晕黄的光线将他脸镀了一层绒光,他眼下发黑,脸色并不好看。

  容语心头钝痛,双拳握在手心,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默了好半晌,哑声道,“你现在可是御前禁卫军的将领,行事不可鲁莽....”

  王桓讪笑,“我知道了....毕竟你是我兄弟嘛....”

  心里嘀咕着,怎么哄骗容语给他当妹妹。

  昨夜规划得头头是道,如今人到了眼前,他反而不敢开口,怕容语不高兴。

  小眼神东躲西藏,一副患得患失的模样。

  容语只当他介意自己女子身份,反倒不好多留,一面起身吩咐,

  “你且好好休息,过几日我再来看你。”

  王桓眼巴巴趴在软塌,欲言又止,想留她,又担心她公务繁忙,最后嘀咕道,“说好再来看我,莫要食言。”

  容语大手一挥,往外面走,“我什么时候失信过。”

  容语当即回了宫,欲去养心殿回禀,听闻皇帝去了甄娘娘宫里,又折了出来。

  甄娘娘是新封的贵嫔,便是端午那夜,容语救下性命那位宫妃,她如今得了宠,心里对容语感激涕零,私下托福儿赏赐了好些贵重之物。

  容语不用侍奉皇帝,干脆悄悄翻墙来到了东宫。

  恢弘的正殿灯火通明,却是空荡荡的,无一人伺候。

  沿着熟悉的甬道来到东配殿书房,头顶的五色宫灯,摇落一地斑驳的光影。

  透过一排雕窗隐约望见书房长案后坐着一人,他身着月白的宽衫,腰间系带松松垮垮,大有放浪形骸之迹,视线一点点往上挪,只见朱承安手里拧着一酒壶,几乎是不要命地往喉咙里灌。

  容语吃了一惊。

  印象里朱承安温文尔雅,遇谁都是三分笑,鲜少见他情绪这般外露。

  容语抬手掀开珠帘,一步一步来到他身侧。

  朱承安已喝得微醺,听到脚步声,也不抬头,将案头折子拂开,伏在案上,语气带着几分戾气,

  “都出去,我不需要人伺候,滚......”

  通红的眼底交织着求而不得的失落与身不由己的苦楚,修长的手指冷白如玉,一点点往外伸,最后够到案沿,紧紧拽着,将头埋在书册上,痛苦地轻咽。

  “殿下.....”容语在他身侧跪了下来。

  朱承安身子狠狠一震,以为耳朵出现了幻听,不可置信侧眸,确信是她,人像是被钉住似的,一动不动。

  容语从未见他这般失魂落魄,由衷担心,“殿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您何故推迟婚事?是皇后娘娘说了什么吗?您有难处尽管告诉我,我一定帮您,您相信我,我可以的....”

  朱承安痴痴望着她,眼底如蒙了一层雾,她神情分明真切,可每一个字落在他耳郭,如同针扎。

  朱承安心头绞痛,想起那日在戏台前,他们个个口口声声说她是心上人,谢堰横在她身前替她挡刀,王桓不惜性命为她调兵遣将,许鹤仪口诛笔伐替她撑场,甚至连朱赟也以死相逼为她求情。

  唯独他,孤零零的立在风口,什么都做不了。

  她所有的冲锋陷阵,所有的隐忍让步,都是为了他。

  他反而成了她被人拿捏的软肋。

  朱承安恨自己生在帝王家,有那么一瞬,他在想,这个太子不要也罢,宫中不是久留之地,只要容语应允,他携她离开这是非之地,去封地当一闲散王爷也很是不错。

  可是,朱靖安答应吗?端王答应吗?

  他是嫡皇子,怀璧有罪,不争也得争。

  借口战端推迟婚事,是他这辈子做的唯一一件任性的事。

  他从未与任何人商议,果不其然,漫天的折子堆在他案头,字里行间皆是不解与劝谏,他不想听,这一次,他想从心......

  一行热泪夹杂着汗水滑落脸颊,跌在衣裳无声无息,朱承安几乎是从肺腑挤出一丝笑,喃喃道,“卿言,我不想成亲了....”

  容语眼眸霍然瞪大,“为何?”

  朱承安眸色痴惘,扶着长案,踉踉跄跄起身。

  容语连忙随他站起,见他脚步不稳,欲伸手去扶。

  夏雨说来就来,噼里啪啦砸在窗棂,夜色经水浸过,越发浓烈,一如他心口难以言说的情。

  风从推窗下卷了进来,猎起他月白的长袍,蹁跹若舞。

  面前的人儿,眉目英冽,气度凌云。

  似水中月,镜中花。

  些许是酒色壮胆,他的嗓音如断裂的绵帛,支离破碎,

  “因为....我有....更想娶的人.....”

  容语心头一震,

  朱承安脱口而出后,酒意瞬间消失得干净,藏匿的心思一朝曝露,仿佛褪去一层伪装,他心头慌乱,眼神无处安放,又忍不住往她偷瞄几眼,眼底也泛起一抹期待,期待她的反应....

  容语盯了他半晌,脑海里迅速回想朱承安近来接触的女子,很快想起一人,“殿下还是喜欢周姑娘?”

  朱承安猛地一顿,眼底涌上的潮气恍然褪去,琥珀般的眸子,瞬间失了神彩,如空空落落的一潭死水。

  容语见此情景,只当自己猜对了他心思。

  原先提起与周家联姻,朱承安明明十分上心,那次采选宴,他也配合礼部想办法让周如沁入选,怎么到了李思怡,朱承安便冷冷淡淡的,言语间没半点喜色。

  这不是喜欢周如沁是什么?

  周如沁将门虎女,心思通透,磊落当担,确实是太子妃不二人选。

  也难怪朱承安惦记。

  能理解,却不能纵容。

  容语语重心长道,“殿下,李姑娘性情沉敛,才气逼人,可堪为正妃,殿下大业为重,日后御极,再娶周姑娘入宫也不迟.....”心里琢磨着周如沁怕是等不到那个时候,不过眼下只能哄着朱承安。

  抬眸,见朱承安如同被浇了一盆冷水,一张脸木了似的,只当自己糊弄的心思被他堪破,不由讪讪。

  朱承安喉结滚动,嗓间干涩难耐,满腔的热浪被她这席话给扑腾了干净,心隙里渗入的一点点欢喜与期待,也被掏了个空。

  面前那双眼,清澈无垢,波澜不惊,不曾藏一点情绪。

  她压根不知他的心思,不仅如此,对他也无半点男女之情,否则不会是这个反应。

  他心一下子失落到了极致,一抹绞痛弥漫着四肢五骸,疼得他跌落在地,掌心还拽着她曾赠他的竹雕,未免被她窥测,他忍着蚀骨般的痛,将左手藏入袖下,小心翼翼掩藏自己最后一点尊严。

  容语被他这番模样给吓到,她一向护着他的,岂能让他伤心,

  “殿下,您要真是非她不可,我帮你想办法,我去问问义父,或与王相商议,看周家可否愿意送她嫁你为侧妃,你是嫡皇子,将来要继承江山祖业,周都督未必不肯....”

  雨越下越大,风裹着雨雾扑进来,湿润了他的眼眶,他的心随着她的话,被拽的一点点往下坠....

  往下,是万丈深渊。

  朱承安心痛到麻木。

  他以极大的意志力,逼着自己从喉咙挤出一道涩声,

  “卿言....我累了....你...回去吧....”

  他凝视窗外,雨幕一片接着一片,铺天盖地,绵绵无尽。

  容语向来不懂男女之情,甚至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更不知,得不到一个人又会怎样,她实在难以理解朱承安的痛苦,未免多说多错,只悄声退下。

  待身后脚步渐行渐远,朱承安僵硬地垂下眸,左手摊开,一只极小的蜻蜓栩栩如生扑腾在他掌心,蜓翼薄薄的一片已渗满血色。

  容语出了东配殿,在甬道尽头迎面撞上刘吉,刘吉发现她,稍稍一愣。

  容语站在暗处,朝他挥手,示意他靠近,刘吉连忙走近,四下扫了几眼,低声道,“卿言兄怎么来了?”

  容语没回他,而是直言问道,“殿下有心上人?”

  刘吉猛地抬起眸,吃了一惊,细看容语的脸色,不像是发觉真相,连忙收敛情绪,“公公何以见得?”

  容语瞪了他一眼,低声交耳,“殿下上奏要推迟婚事,刚刚又与我明言,心中有人....是不是周如沁?”

  刘吉狠狠压下扑腾的心跳,干笑道,“具体是谁我不知,殿下也不曾提过,还望公公莫要乱揣测.....”

  容语颔首,“这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万不能坏了周姑娘名声,也不能让李姑娘寒心....”

  刘吉哭笑不得。

  她看了一眼阴沉的天色,“好了,雨越下越大,我不与你多说,你好好照顾殿下,”末了,负手肃然提醒,“你必须劝谏殿下,要以大业为重。”

  丢下这话,将兜帽往头上一罩,清致的身影顷刻消失在茫茫雨幕里。

  刘吉久久望着她离去的方向,苦笑一声。

  这个容语,是搅乱了一池春水,而不自知....

  回到西华门外的值院,她浑身已湿透,福儿拿着雪帕替她一点点擦拭面颊的水珠,容语不大好意思,夺过帕子,一面擦额尖的汗,一面问道,

  “我义父可睡下了?”

  刘承恩的值院就在隔壁。

  福儿嗔了她一眼,“老祖宗刚刚派人传话,问你哪儿去了,你还湿着身子,换身衣裳去见他老人家吧。”

  容语受不住福儿情意绵绵的眼神,连连点头,顾不上喝茶,往里间换好衣裳,撑着油纸伞来到隔壁。

  刘承恩躺在竹椅上闭目养神,问她去了哪。

  容语如实告知,神色凝重,“四殿下有了意中人,不愿娶李思怡。”

  刘承恩脸色一变,立即睁眼,“这都什么时候了,哪还有功夫儿女情长?喜欢哪个回头娶进来做侧妃便是....”

  “孩儿也是这个意思,已经劝过了....”容语口渴,给自个儿斟一杯冷茶。

  刘承恩瞥见容语满脸颓丧,就知劝谏效果不佳,他哼了一声,“回头我让王晖去劝,四殿下唯独还有些怕他这位舅舅。”

  容语失笑,“得亏是义父肯替殿下费心。”

  次日刘承恩往内阁递折子,顺带把这话告诉了王晖。

  王晖恍然大悟,抚须道,

  “难怪好端端的推迟婚事,原来如此,”他又问,“是何人?”

  刘承恩摇摇头,“不知,殿下性子像极了皇后娘娘,情深义重...”

  王晖听了这话,眸色微微一顿,复又笑道,“多谢公公美意,这事交给我来办。”

  刘承恩也不方便停留,转身便往司礼监走。

  王晖望了望他的背影,往东宫方向折去。

  这个时辰,朱承安正在东配殿听翰林院学士筵讲。

  中途歇息时,王晖着人将朱承安请了出来。

  他立在东苑梨树下,含笑等着朱承安。

  朱承安沿着台阶走了下来,亲切地唤一声,“舅舅。”

  王晖稍稍拱手,“殿下...”望着他清润的眉眼,开门见山问道,“殿下有心上人?”

  朱承安脸色一僵,笑意褪去,抿了唇片刻,回道,“舅舅打哪听说,想是误会了...”

  王晖一愣,深深看他一眼,便知他是酒后失言,不肯承认,也不多问,笑着问了几句功课,便告辞。

  待晚边回了府,王晖特意来到王桓的院子,怎知一进去,那臭小子把个后脑勺对着他,王晖气不打一处来,

  “你整日跟你老子置什么气?”

  王桓不拿正眼瞧他,

  “数日前,母亲寿辰,你回来得晚便罢,怎么还宿在小妾院子?”

  王晖妻妾成群,正妻王夫人除了生下王桓,再无其他子嗣,王夫人性情端肃,为王晖所不喜,王晖几乎日日宿在小妾院落。

  王桓底下,还有几个庶弟。自从他弃文习武,王晖彻底放弃他,转而专心培养几个弟弟读书。

  王桓自个儿虽是不介意,还是替母亲不甘。

  王晖见儿子管起自己内帷之事,气得老脸铁红,“你个混账...”欲骂,又想起今日有所求,干脆忍了一口气,摔袖坐在一侧圈椅,正色问他,

  “且问你一桩正经事。”

  王桓趴在塌上,翻看虎贲军军册,对他的话置若罔闻。

  王晖理了理衣袖,沉眼瞅了他一下,开口道,“你整日跟四殿下厮混一处,他有心仪女子,你可知是谁?”

  王桓一愣,立即爬了起来,跪在塌上问道,“什么?四殿下心中有人?谁?”

  王晖见儿子虎头虎脑,越发来气,“你怎么就不长点心?四殿下借口战端在即,推迟大婚,我托容公公去问,得知他心中有人,可那人是谁,刘承恩没告诉我,你有数吗?”

  王桓着实大吃一惊,挠了挠头,“他连未来的王妃都不曾见过数面,哪会有什么心上人?难道是侍女?不对啊,倘若真是侍女,直接收了房不就成了,姑姑也没不许他纳妾,等等....”

  王桓猛地想起来一人,脸色登时发白。

  “谁?”王晖见他这模样,立即起身踱步至他塌侧,“想起来了?”

  “啊?”王桓回过神来,心口热一阵凉一阵,支支吾吾的,“我我...也不确定,待我先设法确认.....”王桓躲开王晖咄咄逼人的视线。

  王晖犹疑地瞥着他,慢腾腾直起身,“嗯,确认后记得告诉我,倘若身份过得去,我便设法圆了他的念想,娶做侧妃。”

  王桓被他这话吓得一愣,应付着点头,待他跨出门槛,长吁一气,犯难道,“殿下这是喜欢上了卿言呀.....可怎身是好.....”

  容语很快将朱承安这桩事抛诸脑后,大战在即,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她身为御马监提督,授命清点马场,将各地马匹与马料物资按照兵部单子备好。

  容语一连数日,汇同兵部与太仆寺的官员,奔赴京郊各地马场,筹集战马,清点粮草。

  直到六月十九日傍晚方回京,打马路过三里河附近,收到谢堰秘信,着她去红鹤楼一会。

  谢堰寻她必有要事。

  她当即吩咐小太监先行回宫,独自策马来到红鹤楼后门,将马拴在后巷一颗老梅,翻墙而入,来到红鹤楼后花园东北角,沿着小门进去是一条甬道,折入丁字间雅间,迎面是一三开的苏绣花鸟坐屏,仿佛有些眼熟,容语并未多想,绕屏风而过。

  一青衫男子立在窗下,清俊似竹,明朗如月。

  容语风尘仆仆走近,拍了拍袖口的灰尘,淡声问,

  “何事?”脑筋还在盘算缺的那十万匹马该从何处凑。

  谢堰未曾看她,目光定定落在窗外。

  夏夜的暮,暑气未消,虫蝉扑腾在枝叶间,越发添了几分躁意。

  天边的月盘轮廓渐显,闲闲挂在树梢,将院子里那繁复的花草渡上一层银光。

  谢堰恍惚想起,前年元宵,他曾在此处设下灯阵,一神秘女子无意间闯入,破了灯阵,又解了他的诗谜,随后扬长离去。

  而当时,她恰恰也在此间。

  也不知是今日那消息震动到他,令他有些失神,乃至无计可施,还是旁的心绪所染,谢二公子头一回,闷在心里许久的疑惑,先于理智而出口,

  “前年元宵,你是否来过红鹤楼....”

  话落,仿佛听到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开,一点点沿着心隙漏了出来。

  愕然伴随一些摸不着的情绪涌上心头,他忍不住拽紧了手心,眼底弥漫一片苍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