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春船>第7章

  邋遢道人盯着看了许久,扭头同听竹说:“狗挺俊的。”

  饶是沈图南平时脾气好的很,一觉醒来发现一张老脸怼在自己眼前,也忍不住生气。料想是听竹搞得鬼,忍不住呵斥:“你做了些什么好事!”

  那厢听竹早就满脸通红,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被骂了这一句,两滴眼泪再也憋不住,一齐滚落下来,叫道:“可算是醒啦!”

  沈图南一怔,猛地明白过来是自己和李兴胡闹太久醒得迟了,才叫听竹担心,顿时耳根发烫,心里那点气也缓和了,开始觉得自己不该在旁边那老道面前失态,于是问:“这位道长是……?”

  趁那道人没来得及开口,听竹抢先道:“我在护城河边上碰着的,他看出我身上有妖气!”

  沈图南正腹诽听竹实在好骗,那道人又悠悠开口:“这位小友与我说,邻家的狗儿得了病,终日懒懒的醒不来。”不管听竹怎么使劲儿朝他瞪眼,他还是不紧不慢地说完了话。

  沈图南平时终究和达官显贵有几分来往,心里再别扭,面上尚不表现出来。他只皮笑肉不笑地盯着听竹,嘴里道:“我不过多睡了些,无甚大碍,让道长费心了。”就要送客。听竹在边上龇牙咧嘴地假装发抖。

  道人笑道:“睡得多了,是精气神不足,正是被妖上了身。”沈图南心里不屑,却看道人侧过身子挡住听竹,从怀里掏出一本薄薄册子,在沈图南眼前晃了一晃。沈图南定睛看去,正是日前付梓、坊间已经有卖了的《李耀之歌诗》!顿时全身血液都被抽走了似的,四肢百骸细细填进事情败露的恐慌。

  他深深吸一口气,佯自镇定,道:“还请道长指教。”

  道长一笑,对听竹说:“小友可否回避一二?”

  听竹闹出这么一回事,纵然装得倔强,委实也愧疚得很,想要在沈图南面前表现一下乖巧听话,于是一声不吭地出去了,顺手带上门。

  门才关上,沈图南就忍不住,问道:“怎么回事?”

  道人却避重就轻,只道:“全天下读书人都惜时如金,你正当年轻力壮,也不该成天流连梦中才是。”

  沈图南的脸色迅速苍白下去,又问:“你怎么知道的?”

  道人把那本册子往他床上一抛,道:“沈公子与过世的李兴交好,我随便猜的。”

  沈图南听他直呼李兴名字,眉头皱得更深,断言道:“不可能。就连听竹也不知道得那么细。你对他说是有妖气,这是怎么回事?”

  道人皱起鼻子四处嗅闻,一副找妖气的架势,其实真像狗儿觅食。沈图南却无暇笑他,心脏狂跳,眼睁睁看他走到书桌前,抬起镇纸,拈出一张纸来,说道:“这东西成精了。”

  方才沈图南只信三分,这下看他熟门熟路找到那张纸,信了七分不止。但仍是问:“这怎么说?”

  道人捏着那张纸抖了抖,说道:“李兴写这东西的时候,灌注了一番情感,让这张纸开了灵智,有点小法力而已。成精并不非得要和话本似的,变出一个大美人,投怀送抱不可。”说着又把纸压回镇纸底下。

  沈图南低头看着桌面沉吟,见那道人真是又老又枯,手也黄得与纸一个色。想了好一会儿,他又问:“那它会害人么?像是……”

  道人哈哈大笑,替他说了出来:“吸人精气?”

  “对,”沈图南连忙点头。

  “要是这张纸害人,你可待怎么办?”那道人又不回答,反而拐弯抹角地问:“再不去做那个梦了?”

  沈图南本想说是,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口。这大半个春天以来,他早离不开李兴了——梦里假的李兴也好。他时时觉得醒来的日子反而远不如梦里自在快活。即使睁眼便是一泓泡影,实际上身在梦中时,只觉得情真意切,眼见手触也与真实事物一般无二,就此醉死在梦里也是好的。然而这话对着外人说不出口,他干脆不答。

  “其实这纸片倒真没那么大本事,”道人见他不语,反而为妖怪说起话来:“它不过是李兴执念聚集成的东西,里边困了一丝李兴魂魄,就是你见着的李兴了。它也没修过多长时间,唯一本事不过在这纸内造出一个幻境,趁夜里阴气重,引你进来一游。你既是活人,它也下不得手。这么过上一段时日,它也就散掉了。”

  听了这话,沈图南倒是急眼了。他本来打算就这么厮混一辈子,这个不成器的妖怪倒先要消亡掉。道人似乎会错意,又说:“不过你想要早些除掉这个幻境,也简单。你拿明火往纸上一燎,保证就剩一捧灰渣。”说着拿起纸片:“要是沈公子自己下不了手,贫道可代为之。”

  沈图南连忙捏住他手腕把纸拿回来,说:“我自己掌握分寸就好。”

  道人了然,讽道:“沈公子怕是还要问,如何能把这幻境留得更久些吧!”

  忽然门一声响动,听竹大叫一声“不可!”一边冲了进来。

  原来听竹被打发出去,又担心又好奇,早恨不能开门进来。在外头绕了两圈,终于抵不住诱惑,把耳朵贴上门缝偷听里面动静。恰好听到道人说“明火一燎”,而他家不思进取的公子却说:“我自己有分寸,终于忍不住,推门进来大叫:“他不肯烧掉这个害人东西,我来烧就是了!”

  沈图南举起手叫他够不着那张纸,回身冷冷把那张纸塞到枕头底下去。听竹恨得咬牙切齿,偏偏不敢上去把那纸片扯出来撕个稀烂。

  待沈图南站起来,他一只手还虚虚护着那张纸的位置,装作没看见听竹的表情,道:“你去把客房收拾了,招待道长住下。”

  旁边道人看他俩闹腾,闲适得很,突然莫名其妙地说:“知道了也好。”

  沈图南半倚在榻上,看李兴坐在边上梳头发。他每次抬手时袖子会滑下来一截,露出一片光滑的皮肤,沈图南看得魔怔了,手像被牵过去,不由自主地在那截手臂上抹了一下。那温润触感舒服极了,温暖光滑地从他掌心掠过去,显得日间一大番胡闹才像梦一般。

  李兴笑得欢快极了,丢开梳子反握住沈图南手腕,把他压在榻上细细地看。

  沈图南被看得不好意思,挣扎道:“你看什么!”

  李兴装凶道:“看哪家大姑娘这么不知羞,大清早就上手往男人身上乱摸乱蹭的。”

  沈图南在他腰侧捏了几下,他立刻半真半假地痒得瘫下来,就势趴下去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又飞快地翻身坐起来穿戴,眼里还隐隐闪有雀跃之意。

  于是沈图南也坐起来,对着光看他套上外袍,一面状似无意地问:“李兴,要是有一天我死了,你要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