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是好听的说法,照小二肚子里腹诽的词来说,更象个满脸横肉来找茬的山中恶盗……怎么看怎么不象是来吃饭的。偏这人,肩膀上居然还坐着一位,只是坐的那个姿势,两厢对比那体型,不象是人,更象码头上跑江湖耍把式卖艺的耍猴人肩膀上坐的那只……

  肚子里稀奇带纳闷,嘴上可以不敢怠慢,赶紧靠上前招呼,“爷,两位?吃饭上几楼?”

  小二眼睛毒着呐,这人,虽然看着不怎么上眼,可那一身行头绝对是行货,凭着经验,看上去不是蚕织寺就是岚针纺的精品,——虽然,呃,这人的身材穿出来不是玉树临风的儒雅,反倒多了草莽味的风尘,但金装就是金装啊,仅凭这身衣服,也看得出这人不会和一楼的大堂人挤在一起了。

  连肩上那只,也是锦蓝湖绸,虽然看上去稍显简朴,可那一头披散开来遮住头脸的半长黑发,发脚处却都是拽着岳兰海珠……

  应着那句“站得高,看得远”,这明兴楼是楼层越高,风景越好;风景越好,档次越高,两厢互攀之下,自然是一楼客人一档人。

  魁伟男人还没来得及应话,从楼梯方向已经传来热络的招呼。

  “哎呀呀,赫连当家,我说我今儿早上门前树上的喜鹊怎么咋咋的叫个没完呢,原来今儿居然能碰上楼运掌柜您这尊大佛啊……”

  声随人到,一个圆咕隆咚的的球形已经“滚”到近前。

  热络的口气带着丝丝分明的让人腻歪的谄媚,店小二对这人可是极为熟悉,这“球”可是泉阳城里最大的绸缎经销商,海外来的丝绸船,十船倒有六船要运到他们家的私房码头,大陆上最负盛名的成衣店——岚针纺,就是这“球”家的产业。

  心里正庆幸刚刚没以貌取人得罪了这“铁塔”一样的男人,那边厢赫连洛凌厉的眉峰已经微不可辩的拧了下,却是肩上的那只,一只小手暗暗从后项衣领探入,指甲险险扣进皮肉!

  圆球极擅长察言观色,径自将赫连洛的表情解答为“不耐烦”,立刻兜转话锋:“小佬在四楼看见赫连掌柜往这来,赶紧下来给你领个座,您看,今儿这明兴楼客也满满的,您老要是不嫌弃,不如上四楼我那座?”

  赫连洛肯定没听过伸手不打笑脸人这话,眼看着那岚针纺的老板点头哈腰的拍马,眉头都没挑,径自就要越过此人,偏这圆球横向太阔,竟是将上楼的路塞满了大半,眼看着两人就要撞上,圆球急忙缩身后退,哪配合得来赫连洛的长腿大步,眼见一脚就要成起脚踢球的架势了,赫连洛肩上那只一直坐的稳稳当当的“小猴子”腾地伸手,两手分别拽住赫连洛头上两撮头发,使劲往上一提——

  圆球当下恨不得自己直接昏倒了事,他这些日子得了消息,知道楼运的掌柜要来泉阳接出海的大船,故而每天都早早的赶场一样包下明兴楼四楼,——这明兴楼明明五层,不知道为什么只开放四层,风景最好的五楼据说是给老板私人留的,谁也不让上。

  眼看今天运气极好,真的守到赫连洛,又见赫连洛将个小倌顶在肩上,眼见他是情绪极好才这般模样,正想着怎么好好巴结了好研究内陆走船效率上如何给自家捞点实在好处,哪成想,这小倌这么胆大包天日,这要是把赫连洛的心情搞糟了,闹出人命再拂袖而去……

  他这些日子包楼包厅的苦心不都白费了……连早已离开忙活别桌客人却始终偷眼看向这方向的小二都瞪圆了眼睛——这见过宠小倌的,可没见过小倌这么放肆的,这赫连洛一看就是个喜怒无常,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这小倌太岁头上动土,居然大庭广众下捻虎须……

  就在明兴楼一楼关注这方向动静的人集体瞪凸了眼,以为要看一场现场虐杀娈童的残忍戏码的时候……

  争狩劫 (上部 情劫)卷三 玉楼暗战 068 天机乍现(中)

  

  不可思议的一幕再次出现,差点让佯装吃饭的实则偷看的食客们将筷子插进鼻孔去!

  几乎踢到圆球身上的那只脚,不情不愿的收了回来,一把明显不耐烦,几乎从鼻子里哼出来的声音,在众人耳边响起,“你,谁啊?”

  那圆球刚刚才摆脱被人一脚踢开的厄运,听见赫连洛如此开口,面上明显的错愕,绕是他早知道赫连洛秉性乖僻,却绝没想到这人居然连自己这个楼运大客户都不认识的地步,他好歹也是泉阳的名人,当着满一楼的看客,殷勤献到马腿上,一口气险些憋在肚子里出不来,面上乍红乍白。

  趁着圆球被彻底忽视而尴尬之际,赫连洛已经径直绕开人,蹬蹬蹬的一路好走,上楼去了。

  留下圆球——岚针纺的邱运生,半晌才回过神来,“看什么看!”皱眉发狠的盯着一楼大堂偷眼张望他出丑的人群,恨恨的看着赫连洛消失的方向,半晌,甩着袖子也没兴趣再回四楼去研究船效的问题,赶紧回家修补受损的面子去了。

  肩上的那只已经卸下来了,此刻正坐在五楼栏杆边远远的眺望着码头方向,嘴里却还不饶人,“洛洛,说过你多少次了,马贼那套不要在人群面前施展,挡道的狗要礼貌的叫他走开,不是一脚踢开……你好歹是楼运的掌柜,不要总是把没问题搞成小问题,把小问题搞成商社纠纷好不好啊!”

  “别叫我洛洛!”赫连洛天生一张凶神恶煞的冷厉脸色,这凶狠的面相就算是虎背熊腰的壮汉,见了也会不由自主的腿软,偏面前这小人一点也不买账,还在喋喋不休的念叨着。

  神色不耐烦,手下动作却截然相反,将身上外袍除了,抓着衣领,小心翼翼的给刚刚坐在他肩上的小人披上,依旧不耐烦的声音里,却多了些关切,“风大!”

  两年的时光,并未在小人——玄祁然的脸上留下任何痕迹,人前带的遮住半张脸的面具已经除下来了,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兀自闪着银亮的光彩,少年人的娇小身段,雌雄莫辨的妍丽无双,一切都和两年前一模一样,连象征成熟的男人标志,喉结也压根看不见,浑然成一线的优美项颈,白皙,莹润。

  赫连洛给祁然披上衣服,两手很自然的垂放在肩头,无意识的轻揉着,眼神却和祁然转到一个方向,远眺繁忙的码头。

  “今天该到了吧?”祁然抬起双手,塞进搭在肩头的一双大掌中,那人连眼皮都没挑,松松的握紧。

  “嗯!”

  “我饿了……”

  “回去吃饭!”

  好笑又有点好气,祁然转过身,仰起头看着赫连洛,“这里也是我的,我待在自己的酒楼还要回哪去啊!”

  赫连洛一声不吭,却还是盯着江面,连眼色都吝于下放!

  “你不可以老是看他不顺眼的!”

  “哼……”

  腾地站起身,无奈还是矮人两头,祁然只好将就些,一手揪住赫连洛的中衣,强迫对方低下头。手感有点凸?不管。“不要敷衍我!”

  八尺高的男人,面无表情的低头,总是紧紧抿起来的唇线,极轻微的扯出一个无奈的线条,看惯他扑克脸的祁然,乍一见到,登时怔了一下,“好稀奇哦,你第一次主动露出表情啊!”极光一样珍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