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坐下后, 长辈们一一问起贺晓远如今的工作、收入情况、住在哪里,又感慨贺晓远如今找了好工作,有了本事, 也不再需要人操心了, 他妈妈在天之灵知道了,一定很高兴。

  “管培算什么?管理层的培养吗。”大舅舅问道。

  贺晓远:“差不多, 管理方向。”

  小舅妈:“那你现在不会已经是管理层了吧?”

  贺晓远:“没有,现在在跟着做项目。”

  “收入还可以的吧?”

  贺晓远:“可以的, 还不错。”

  ……

  贺晓远能明显感觉到大家对他的态度变了:不再拿他当孩子, 再不是从前见面问成绩、问钱够不够用的长辈的态度。

  舅舅姨妈他们和他说话的时候,无论神情语气还是内容,比起长辈对小辈,更趋向于平等对话。

  他自己的状态也和从前不同,描述起来, 大概就是他以前会觉得和长辈们聊天说话有心理层面的压力负担, 一般问一句他才回一句, 自己不会多说什么。

  现在这些压力负担不但全没了, 内心是轻松的, 他看待舅舅姨妈他们,也再没了小时候晚辈看长辈的仰视的视角, 搭话自如,还能主动聊天。

  贺晓远心知这些转变都是从他找到好工作、赚钱自立、独当一面开始的。

  他心里都明白。

  贺晓远适应着这种转变, 也庆幸有这样的转变, 能让他不变扭的自然的坐在这里面对大家的询问关心。

  起先刚坐下来的时候也确实有些尬,大家似乎都不习惯这样的转变, 聊着聊着便自然了, 话话家常、说些有的没的。

  贺晓远中途收到陆琛的消息, 问:【顺利吗?】

  贺晓远:【还不错。】

  陆琛:【】

  姨妈这时从卧室出来,身上穿着贺晓远送她的其中一件外套,给大家展示衣服的效果,得到大家的一致肯定:

  “不错啊。”“蛮好看的。”

  姨妈笑逐颜开:“我刚刚搜了,这衣服网上卖要好几千呢。”

  贺晓远转头看去,笑道:“那我们赚了。”

  姨妈:“赚了,赚肿了。”

  开心道:“过年衣服都不用买了,这次真是沾小远的光了。”

  中午,做厨师的姨夫掌勺,大家一起聚在家里吃的饭。

  饭间说说笑笑,气氛温馨,是贺晓远想要的大家庭的和乐氛围。

  饭毕,小舅舅和大舅舅去北阳台抽烟,顺便叫上了贺晓远。

  贺晓远不抽,三个男人聚在一起说话。

  起先说了些闲话,舅舅们问贺晓远这半年过得如何、工作顺不顺利。

  然后便聊到之前姨妈把贺晓远的小房间拿回去给表哥做书房考研这件事。

  小舅舅的意思:这事确实是姨妈不对,当初答应你妈给你留个房间的。

  他们知道后都怪姨妈不对、表哥不懂事,让贺晓远别怪姨妈他们,别往心里去。

  大舅舅说:“也是你自己争气,找到工作搬出去了,不用挤一起。”

  贺晓远笑笑道:“我不住了,空着也是空着,房间给表哥也没什么。”

  大舅舅:“话是这么说,但该给你的,当初承诺好的,没有做到,那就是没有做到的人的不是。”

  “你大度是你大度,不计较是你本性好,我们都知道。”

  小舅舅这时宽慰贺晓远道:“没事儿,以后你也要买房的,男孩子,肯定是要买房结婚的。”

  “到时候我们几家凑凑,凑点钱,少说给你凑个卧室出来,不委屈你。”

  贺晓远一颗原本已经定下的心一下又落定了。

  什么凑个卧室,他现在缺这个钱吗?

  当然不缺。

  人活着能图亲戚什么?

  当然什么都不图。

  但有这句话,有这个态度,贺晓远一下觉得今天没有白回来。

  贺晓远想到亲戚们这些年待他算不上非常好,但其实从来都不差,早年会帮他凑学费生活费,逢年过节也会关心下给红包。

  说到底都是赚着普通收入的工薪阶层,多养个孩子明显是累赘,他能平平安安、顺顺利利长大,除了自己咬咬牙、还算努力,亲戚长辈们其实都是有功劳苦劳的。

  就算不谈回报,他也是该感恩的。

  之前想着要不要回来、该怎么面对亲戚们的犹豫,多少显得他有点“白眼狼”了。

  贺晓远庆幸自己想通了。

  他还去北房间、自己当年的小卧室看了看,格局摆设虽然已经都变了,没有一点曾经的样子,但墙纸、柜子、窗户都还是从前的。

  贺晓远由眼前忆起从前的点点滴滴,想到他在这里生活了许多年,心中感慨的同时举起手机,拍了张照,没多想,发给陆琛。

  陆琛:【嗯?】

  贺晓远:【给你看看我长大的地方。】

  陆琛没说什么,只问:【留恋吗?】

  贺晓远:【没有。】

  贺晓远:【只是看见了有些感慨。】

  陆琛:【什么样的感慨?】

  贺晓远想了想,皮道:【不告诉你。】

  下午两点多,贺晓远给陆琛发了条消息,准备走了。

  走前他那位当初觉得他一定进不了思普的表哥问他:“进你们公司难吗。”

  贺晓远揶揄:“你可得考985,211进不了的。”

  表哥自知理亏,让贺晓远损了,跟着搭了贺晓远的肩膀,叹息道:“我也想早点考啊,我妈现在天天拿你说我,我头都大了。”

  跟着八卦道:“你现在一年能有五十万吗。听说思普给管培的工资很高。”

  不止五十。

  确实高。

  但贺晓远没明说,之前大家问他工资,他也很保守的说税前一万多一点。

  现在表哥这么问他,他依旧不透底道:“等你进去就知道了。”

  表哥不见外道:“到时候记得给我内推啊。”

  贺晓远笑笑:“你还是先把研考了吧。”

  从姨妈家出来,贺晓远一身轻松。

  和他预想的完全不同,无论是家里人的态度、整个氛围,还是他自己当下的心态。

  贺晓远坐电梯的时候兀自笑笑,觉得这样挺好的,也算是顺利圆满。

  走出楼,X7已经在门口等了,他拉开副驾门上车,语气轻松欢快:“这么快吗。”

  刚发消息就到了,他还以为要等一会儿才到。

  陆琛其实就在附近,离得不远,所以过来得快。

  他没多解释,看看副驾,见男生神色,就知道今天一切顺利。

  两人没有一上来就聊今天贺晓远回家的情况,而是先有的没的的聊了些别的,接着确认了下这会儿开车去哪儿。

  陆琛:“我那儿?”

  贺晓远先问:“晚上出去吃吗?还是家里吃。”

  开着车的陆琛:“都行。”

  贺晓远往陆琛的方向盘上看了眼,突然想到什么,说:“不如我们去二手车市场逛逛吧!”

  陆琛扭头:“嗯?”

  于是小半个下午,陆琛陪贺晓远逛二手车市场。

  不同于4S店,车行什么牌子的车都有,摆在灯光明亮的展厅,漆面锃亮、无灰无尘,还贴了防剐蹭的白膜,就跟新车一样。

  卖车的销售、老板们说得头头是道,给人一种买二手车才是人间正道的感觉,贺晓远要不是不太懂车,外加花钱方面一直挺保守的,差点就要心动到当场掏钱了。

  看了太多车,什么B级、SUV,合资、德系、BBA,眼花缭乱,堪比陪徐若萌逛店买包。

  走了走了走了,买不买的再看吧,反正也不急。

  贺晓远最后想。

  扭头,发现陆琛在看一辆白色四门的保时捷。

  哥喜欢?

  贺晓远等在一旁。

  陆琛看了看车,和老板聊了几句,不多时转身,向贺晓远走来。

  一起离开往外,贺晓远问:“你喜欢那辆?”

  陆琛却道:“觉得你开比较合适。”

  贺晓远睁大了下眼,他开?

  BBA都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何况保时捷。

  贺晓远摇头,嘀咕:“太贵了。”

  陆琛看看身边男生,没说什么。

  待到了停车场,走近X7,陆琛搭了贺晓远的肩膀,带着他往主驾的方向走,说:“你来开。”

  贺晓远:啊?

  上车,坐到方向盘后,远比驾校车要高出不少的视角令贺晓远觉得陌生的同时又有些兴奋,大概因为男人都喜欢车的关系。

  调好座椅、双手握方向盘发车,车一动,贺晓远高兴又带着些雀跃地扭头看陆琛,表情仿佛在说:动了动了动了!

  陆琛注视男生,含笑道:“练车和真的开车上路还是不一样的,路上路况比较复杂,你自己留神些。”

  又道:“别害怕,大胆开。”

  贺晓远目视前方,手握方向盘,看着前方的面色沉着,眼神中却有明显的兴奋和紧张。

  等车真的开起来,速度上了60迈,贺晓远发出“唔”的一声,和副驾的陆琛道:“比驾校的车好开多了。”

  陆琛含笑,过了会儿,问:“喜欢吗。”

  贺晓远扭头看副驾,以为陆琛问喜不喜欢开车,开心道:“喜欢啊。”

  回宴澜湾,晚饭后,两人拿了球去球场。

  打球打得热汗满身,结束后,陆琛靠坐休息椅喝水,贺晓远坐在一旁拿纸巾擦脖子上的汗。

  天气渐冷,晚上的球场时常没人。

  近处路灯的灯光昏暗,远处楼中的灯火通明。

  四周悄无声息,篮筐、铁丝网、树影也都是静的。

  运动过后出了身汗再默坐其中,贺晓远觉得身心舒畅的同时心里也很宁静。

  他喜欢这样的夜晚。

  靠着椅背,享受似的在这片宁静中沉浸了片刻,贺晓远这才以闲谈的口吻和陆琛聊起了白天。

  说他进门的时候已经做好鼓起勇气先主动的准备了,说姨妈阿姨舅舅们都很热情;说大家知道他要回来特意都来了,言辞间对他还是关心的,问了不少;说气氛很好,是他想要的大家庭的和乐温馨,他觉得这发展比他预期的好。

  说完顿了顿,扭头看陆琛,自我剖析般道:“不过我小时候对他们其实是有看法的。”

  年轻男生说得直接,没犹豫。

  可能是夜晚令他更容易倾诉,也可能是因为和陆琛很熟的关系。

  陆琛没出声,静坐听着。

  贺晓远边回忆边道:“那会儿跟姨妈表哥他们一起住,吃个桌上的水果我都要想一想自己能不能吃。”

  “姨妈姨夫和表哥在外面客厅聊天说话,我融入不进去,只能回自己的小房间。”

  贺晓远没多举例,就说了这么多,也没在说的时候流露情绪,平铺直叙,说完总结道:“我那个时候觉得他们谁都没把我当一家人,两个舅舅、阿姨、姨妈,他们各自有各自的家,各自是一家人,我在哪儿都是外人。”

  陆琛听着,看着男生,等贺晓远说完才温声道:“很失望,是吗。”

  贺晓远“嗯”了声,点点头:“有的。”

  还难受,特别难过。

  尤其是小时候,妈妈刚走,他和姨妈一家刚住在一起、本能的想要依赖身边人的那会儿。

  “后来就好了,长大一些了,明白自己确实是外人。”

  贺晓远的语气是轻松的。

  但陆琛明白,这轻松背后,有多少成长途中的辛酸苦楚、忍耐煎熬。

  陆琛没有经历这些,无法感同身受,却也是理解、暗自心疼的。

  贺晓远继续自我分析道:“我小时候,上学那会儿,其实是期待姨妈舅舅他们能把我当他们自己的孩子那样疼爱付出的。”

  “我没有得到这些,我其实挺难过的。”

  “站在我当时的角度,我会觉得他们待我不算很好。”

  陆琛耐心听着,引导道:“现在呢?”

  贺晓远想了想,理智冷静道:“现在的话,我会觉得我本来就不是他们的孩子,多养我一个,对普通收入的他们来说,尤其是姨妈一家,负担不小。”

  “他们没苛责过我,没打我没骂我,让我有地方住有饭吃有学上,顺利平安长大,这么多年下来,其实挺不容易的。”

  “并不是我觉得他们待我不够好,他们就真的一点都不好。”

  “我有我的期待,他们有他们的局限和生活上的难处。”

  “我长到这么大,他们都有付出。”

  “我现在能够自立,多亏当初他们的照拂。”

  又想了想,贺晓远道:“我之前会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他们,还是因为我不够成熟。”

  “我心里有小时候的视角和情绪,觉得他们当年待我不过如此。”

  “其实想想,大家都不容易,他们待我也不算差。”

  “我大了、赚钱自立了,不说什么回报,还是应该感谢、回馈他们,逢年过节带点礼回去聚一聚的。”

  陆琛听着,暗叹年轻男生心态上如此稳重理性的调整。

  这并不多见,他见过太多年轻人死脑筋、看不开、钻牛角尖,乃至觉得世界欠自己。

  贺晓远的剖析与自我开解,显露出远超同龄人的早慧与情商,既不过分大度,也恰如其分的令自己想通。

  陆琛是欣赏的,同时也是心疼的。

  他没说话,注视着身边的男生,抬手、掌心搭在了男生背后,安抚宽慰的姿态。

  贺晓远转头,看陆琛,问:“你觉得呢?我说的对吗。”

  陆琛回视男生清澈的眸光,这才开口道:“不在于正确与否,在于你自己的内心。”

  “现在的状态是你想要的吗,如果是,其他人的看法一点也不重要,你遵循你自己的内心就好。”

  陆琛沉稳温和坚定地看进贺晓远眼中:“如果不是,无论如何,不要委屈自己。”

  “大道理都是空的,你自己的感觉才是真的。”

  “你觉得委屈,不想见,不要勉强自己。”

  “你觉得开心,觉得聚一聚还不错,就怎么想怎么做。”

  陆琛:“生活不是工作,工作不顺尚且可以选择回避不面对、跳槽离职,生活更不用事事完善、进度圆满。”

  陆琛:“是要顺从心意,自己开心。”

  贺晓远接受过许多陆琛在工作上的指导指教,这还是第一次有工作之外的引导。

  顺从心意?

  自己开心?

  从来没有人跟贺晓远说过这些。

  哪怕是关系再好如徐若萌,送他的生日祝福节日贺语都是赚大钱、发财买房。

  顺心开心……

  贺晓远看进陆琛眼底,明白这是陆琛对他温柔的宽慰。

  这约莫也是人与人之间最纯粹的美好赠言了。

  令贺晓远心中暖意渐起。

  贺晓远眸光清澈地回视男人,心里想到,陆琛怎么可能不知道更实际的更现实的劝解引导该怎么说?

  没那样说,反而说“顺心开心”,是因为一直以来,陆琛待他都太好太温柔了。

  这个男人无论生活经验、事业能力、人性通达方面都远高自己,但还是愿意耐心地倾听自己这些幼稚的稚嫩的分析和自白。

  这副向下兼容的温柔的姿态像什么呢?

  像参天大树为小草遮阴。

  像繁星星河点缀夜下孤灯。

  贺晓远意识深处动容不已。

  他明明原本只是想随便聊聊,剖析下自己的心态,顺便倾诉下的。

  最后竟又被陆琛安抚抚慰了。

  贺晓远边回视边开口,低低的语气带着不解,嘀咕:“你怎么这么好啊。”

  陆琛笑了笑,回视的眸色在灯光下显得漆黑幽深而专注,手还在男生后背搭着。

  贺晓远又嘀咕:“你对身边人都这么好吗。”

  陆琛:“这倒没有。”

  “你在办公室也看到了,我脾气不算好,大家都怕我。”

  那其他人呢?

  比如朋友。

  也这么好吗?

  贺晓远其实想问。

  陆琛缓缓凑近了一些,搭在男生后背的手抬起,捏了捏那沾了汗的、昏暗灯光下都能显得很白的细嫩的后颈。

  语气是轻缓的,温柔道:“也就和你了。”

  贺晓远眨眨眼,很乖的样子。

  陆琛引导道:“我这么待你,有人这么珍视你,你自己也要对自己好,知道吗?”

  “凡事能想开就想开,但不要委屈自己。”

  “世界不会围着你转,你就更要对自己好。”

  “明白了吗。”

  贺晓远坚定肯定又听话地“嗯”了声。

  陆琛笑笑,又捏了捏那带着点潮的细颈,掌心跟着在男生后脑抚了把,这才收回手。

  贺晓远默默看看陆琛,自顾抬手揉了下脖子,心里触动的同时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

  贺晓远没琢磨出来。

  他就觉得自己跟贺贺似的,被陆琛顺毛摸了好几把,挺舒服的,尤其心里舒服。

  等两人拿了球往回走,影子在地上拖得长长的,贺晓远才想起什么,转头向身边,纳闷地问:“哥,你怎么对我这么好啊。”

  陆琛沉稳地“嗯”了声,转头,神色寻常淡定地说:“因为我喜欢你啊。”

  贺晓远脚下一顿。

  陆琛笑,球在指尖转了下,四两拨千斤,道:“难道你不喜欢我吗。”